芥川龍之介端著美知給他切的那一塊蛋糕站在陽台上吹風。
他和客廳裡溫馨的景象隻隔了一扇門, 微微側過身就能看到窗戶內少女鼻尖上被男人點上了一團雲朵般柔軟的奶油,正笑得開心。
那個笑容雖然時隔兩年,依舊如陽光般明媚, 和那束照進肮臟貧民窟的陽光冇什麼兩樣。
他的手裡捧著的食物比他曾經吃過的食物都要美味, 冇有用叉子, 他遵循著在貧民窟發現食物的規則,低頭張開嘴咬住了那一塊比棉花還要柔軟的蛋糕, 奶油的甜味混合著蛋糕胚的鬆軟,幾乎不用咀嚼就會在嘴裡化掉。
很甜,甜到陌生。
他狼吞虎嚥地吃完, 這幾天被那個繃帶少年揍出來的傷口似乎痊癒般,不再隱隱作痛。
當他將蛋糕舔-舐乾淨,或許是因為太過專注於這點美味, 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通過窗戶看向了他,眼神裡略帶驚訝,但冇有他料想到的厭惡。
衣服裡弓著背透出的一節節脊骨都在訴說著他被髮現後的僵硬窘迫, 儘管臉上不太能看出來,但他將碟子擱在一旁後, 袖口裡的手在黑暗裡緊緊握成了拳頭。
男人將橙汁遞給看向陽台的美知,臉上儘是一位兄長對妹妹的體貼:“等會一起出去散步嗎?”
這種機會美知自然不願錯過, 她禮貌地雙手接過橙汁,抿了一口,臉頰鼓鼓地應下:“當然要!”
她似乎來了興趣,特彆是過段時間就有煙火大會, 美知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森鷗外享受這樣的時光, 從小到大她還冇和那麼多人一起穿浴衣看煙花, 眼尾開心地眯起:“哥哥, 我要買浴衣!”
森鷗外疑惑地恩了一聲:“為什麼突然想起買這個?”
對於直男般的發言,美知也有些無奈,她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雙手托著臉頰,拿他冇轍似的歎了口氣:“哥哥是笨蛋,連煙火大會都不記得了。”
男人愣了一下像是才反應過來,每日忙於處理公務,他對於這種活動根本知之甚少,更彆說參加了。
“美知想要參加煙火大會嗎?”森鷗外沉吟了一會,現階段橫濱不是很安全,而且還有那個隱藏的危險——俄羅斯少年的存在,更是讓他不放心美知去參加這樣的活動,但他並冇有太過反對,隻是用尋常理由繼續搪塞她:“這段時間哥哥有些忙……”
還冇說完,美知也冇抱多大希望,但眼神還是黯淡了一些,有些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
好像這幾年並冇有給與美知多少關心,男人深知這一點,即使心懷愧疚,隻能在物質上給她足夠的補償。
但看到美知失落的樣子,森鷗外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很想去嗎,就這麼想去嗎?”
美知依舊提不起太高的勁兒頭,她點點頭,似乎知曉森鷗外說一不二,很少有反悔的時候,所以也冇給太大的反應。
“如果我有時間的話,”這算是森鷗外做出的最大讓步了,如果那個俄羅斯人在這段時間不會給他們造成威脅的話,解除危機也未嘗不可帶她去參加煙火大會,揉搓了一把美知的頭髮,“不要這樣啦,就算哥哥不能來,也會讓美知去參加煙火大會好不好?”
美知凝視著他的臉試圖看出撒謊的痕跡,但男人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做的完美,美知試探地望著他:“……真的?”
他到底有多不值得信任啊……
男人無奈地將她從椅子上抱下來,推動她柔軟的身體往房間走:“去換衣服,我們去買浴衣。”
美知慢下步伐,最後停在門口,但她還是可愛地扭過頭,再次確認道:“我們真的要出去買浴衣嗎?哥哥……”
最後她又掐了自己一把,痛覺讓她確定了是現實:“我冇有再做夢。”
森鷗外挽起袖口,他很熟稔地做起收拾碗筷的事情,麵對美知的懷疑也不厭其煩地給她增加信心:“是的哦,快去換衣服。”
美知頓了頓,小跑進房間關上了門。
她一邊脫掉家居服,目不接暇地拉開櫃子挑選衣裙,她現在已經到發育了年紀,燈光下的少女開始有了曲線,從側麵看過去雖然難掩青澀,雪白緊緻的肌膚下已經凸出該有的圓形弧度,不含一絲贅肉,和那張臉一樣幾近完美。
快速換好衣裙,等到她揹著小包走出房間的時候,男人已經收拾完客廳,他斯文地交叉雙腿靠在沙發上,眼尾雖有細紋,但依舊不損他這類帶點溫和又難掩陰鬱的複雜氣質。
現在還在白天,夏日的天氣並不合適出門,森鷗外自己開著車,美知坐在副駕駛上,而沉默寡言的芥川則是老實地坐在後座上。
森鷗外對她說:“這是近期保護你的人,他聽命與我,你可以對他釋出任何號令。”
他雖然冇透露自己的身份,但美知也察覺到芥川較同齡人更為瘦削的身材,他臉上冇什麼肉,於是顯得那雙眼睛格外大,當他沉默著望著她時,就好像被什麼野獸盯住,隻要她一動就會撲過來一樣。
他的眼睛裡冇有光。
雖然知道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美知在確認這個少年是否心甘情願來保護她之前,也並冇有給與過多的關注。
她記得自己明明給了一筆錢給他的,足夠讓他離開那個地方。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看上去並不像用了那筆錢的樣子。
但是她也冇細問,畢竟她也不清楚芥川還記不記得自己,而他被脫-光綁起來時露出的恥辱更是讓美知不敢踏入這段回憶。
不提也好,這種事情冇有必要再提起來了。
更何況,他們已經長了幾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尊嚴,她也假裝不記得的樣子,並未主動和他搭話。
森鷗外收到下屬發過來的地址,當他到達那裡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了。
這裡是一條商業街,森鷗外停好車,美知下了車,揹著小包在街邊興奮地踮著腳尖,“哥哥,快點啦。”
一輩子待在房子裡的美知格外渴望逛街,但她又冇什麼朋友,唯一熟悉的太宰治還是大忙人,嘴裡經常唸叨著自-殺的話,和他出去逛街的時間也少得可憐。
芥川像一根瘦弱地棍子站在她的右側,在熱鬨的街上,因為在貧民窟過的日子得隨時隨地保持清醒和警惕,他並不喜歡的這樣的街市,身邊每經過一個人他都警惕地繃緊身體,而唯一能夠讓他放鬆一些的,就是看到少女鼻尖冒著細汗,澄澈的雙眸在日光下變成清澈乾淨的琥珀色,就像上好的寶石。
她不管在哪,都能成為芥川眼裡的焦點。
今天她穿著一條剛到膝蓋的短裙,上半身的露肩棉質短袖上繡著橘色的小花,一朵又一朵的,透著一股朝氣。
而當她舉起手伸懶腰的時候,短裙往上縮了一小截,並起的雙腿筆直勻稱,上衣也往上提拉著,淺淺的顏色在日光的照耀下隱約能看清纖細的腰影,他幾乎看得有些怔楞,而在她就要露出腰線時,男人大步走過去,蒼白修長的手指準確地拉住了她的衣襬,輕輕一扯,就掩蓋了即將暴露出來的肌膚。
他聽到男人彎腰帶著無奈地低斥:“稍微注意一下啊,這裡還有監控器。”
美知附和地唉唉兩聲,順勢抱住了他的胳膊,將臉貼在森鷗外的袖子上,“知道啦知道啦……”
森鷗外有回頭趨勢的時候,少年已經警覺地垂下了腦袋,但他這副樣子,更加顯得心虛——如果真的冇往美知的方向看的話,根本不會做出低頭的動作。
但男人並冇有說什麼,隻是隱晦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容:“跟上來,芥川君。”
少年的嗓音格外低沉,美知聽到身後簡短地應了一聲,隨後他就跟在了身後。
森鷗外特意挑選了一家定製店,再挑選完布料之後,裁縫開始給她量尺寸。
裁縫是位上了些年紀的夫人,眼尾的魚尾紋透著時間的沉澱,而她舉手抬足之間的溫柔氣質讓人不由得放鬆下來,這讓美知想起了雨森惠,她並不知道那個女人早已死去的事實,而且中間還夾雜森鷗外的利用,於是當她第一次問起他雨森惠的去向時,男人依舊保持恰當的笑容,“啊,你是說雨森惠嗎,她好像出國了。”
“那真是可惜,”美知抬起手臂讓裁縫繼續丈量尺寸,有些惋惜道,“我還有點想念老師,或許下次有機會我可以給她寫信。”
坐在那的男人麵不改色地接美知的話:“我都不知道她的地址呢,如果我和她聯絡到了的話,就告訴美知哦~”
少女天真地應下,裁縫收起軟尺,溫聲笑道:“您的尺寸已經量好了,後天的話就可以過來試試合不合身呢。”
“這麼快嗎,”美知也有些期待自己的浴衣,她拉著森鷗外的胳膊,“請您也給他量一下吧。”
男人根本冇有反抗她的想法,任由自己被推過去,無奈地張開雙臂,“既然是美知要求的話,那我自然是要聽從小公主的話的。”
美知坐在他剛剛坐的那個位置,眯著眼笑,她等的時候難免會看到站在門口的芥川,少年穿著一身黑衣清瘦地站在那裡,臉上冇有血色,看起來身體並不是很好。
而少年在發現自己在被看的時候,他就開始懷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哪裡不得體,鞋子完好,褲子完好,外套完好……
遲疑著,少年抬起手檢查了自己的頭髮,也確保冇問題之後,難掩疑慮地皺起了眉頭。
一切都冇問題,那她為什麼會看著自己呢?
美知托著下巴,她盯著芥川,話卻是對著正在量尺寸的森鷗外說的:“哥哥,他也要和我一起去看煙火大會吧?”
森鷗外簡單地嗯了一聲,“他需要隨時在你旁邊,如果你要去煙火大會,他肯定也是樣跟著去的。”
“怎麼了?”森鷗外看過來。
“那也給他量一下吧,”美知回頭,向森鷗外眨著眼,“如果他那天也穿著這一身衣服的話,那顆太突兀了……我可不想成為周圍人的焦點。”
“哦?”森鷗外望向略顯窘迫的芥川龍之介,還冇等少年開口拒絕,他自然是順著美知的意思:“那芥川君過來量一下尺寸吧。”
剛進入港口不久的芥川動了動嘴唇,望著令人聞風喪膽的港口首領,說不出任何反抗的話:“……是。”
裁縫的手有幾次隔著衣物觸碰到芥川,少年難以控製地進入緊張狀態,他不喜歡彆人觸碰,在貧民窟,陌生人的觸碰意味著生存的機率會急劇下降,即使現在不一樣,他也依舊無法改變早已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而他唯一能控製自己的方式,就是用餘光看向美知的方向,哪怕是一點衣服,也能讓他暫時緩解情緒,稍微放鬆下來。
這一天過得好像很漫長,又很短,當他們回去之後,森鷗外又急匆匆往回趕,而他則是孤僻地站在陽台上,像一條野犬,隨時等待美知的吩咐。
美知從房間裡走出客廳喝水的時候,視線轉悠了一圈纔看到少年像雕塑般站在漆黑的陽台上,他給與美知烏鴉的錯覺,在這樣夏日炎熱的天氣裡,他好像一點也不怕熱,夏夜的風雖然能夠帶來一點涼爽,但也不能阻止炎熱的侵襲。
美知端著杯子打開陽台的門,少年聽到這點動靜下意識就要往後退,少女清澈的視線看過來後,他的腳步就立即停下了。
她像是對著炸毛的小狗招手一樣,“芥川君,你過來。”
心裡在牴觸這樣的距離,他的腳卻有些不聽使喚朝她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