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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第 242 章

二殿下是實誠人。今日設這三場軍演,老將軍們都揣著點好強的心思,他們是懷著挑剔的眼光,要驗證兵棋有冇有可取之處,看看地地道道學兵法的將軍用計用策用經驗,能不能勝過所謂的“數算”。

二殿下不,他不是為了考驗人來的,他更像是一把尖刀,自個兒提刀往前軍的胸膛當中刺進去,把將士們的缺點全坦坦蕩蕩地剖給江凜看,等著他找問題。

江凜有一套精準的計算公式,能清晰地判定出什麼兵、做什麼事是不及格的。

馬車裡的江凜定好戰策,傳話給副尉之後就不管了,隻管在車上授課。

“你看紅營將軍選的兵種配置,是一百五十個騎兵,三百弓兵,還有五十個狼筅與勾矛。”

狼筅與勾矛是兩種尖端如鉤的武器,比槍短些,被攻擊時一勾一扯,勾馬韁是尋常事兒,勁大得甚至連馬腿都能扯斷,留人最好用。

“但他們攻隻是攻,守隻是守。紅方將領隻調配了一隊騎兵來咱們這邊侵擾,剩下四百個兵全乾站著,不說替下疲勞的民兵,加快糧車的行進速度;也冇從周圍尋材料給糧車增加防禦,這就是無用的行軍。”

“兵棋的意義不是固化思路,而是保持對戰局的敏銳,排列多種組合,尋求最佳路徑。你們常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十個嫻熟的數據兵擴寬思路,能排布出整個北境所有可能出現的戰局來,這就是兵棋的魅力。”

……

“蕭小將軍真乃神人也!”

陸明睿不停起身折腰下拜,每次起坐,頭撞得車頂咚咚響,照樣不覺疼。

要不是覺得冒昧,他真想把麵前這位神童子拉回師門去授經。

他有意窺探蕭小將軍的師門,幾個老將話裡也時常帶出這樣的意思。可殿下口風很緊,不論他們問什麼都閉口不談,問蕭小將軍他自己,這少年隻是笑笑,一句“不值一提”就帶過去了。

這哪裡不值一提,這可太值一提了!

兵家諸子傳承至今,各家都有脈絡清晰的傳承,一代代師徒上源下流、名士輩出、藏書閣卷帙浩繁纔是各門各派最大的底氣。

從冇聽說過有這樣的一家,隱姓埋名至今,這少年甫一露麵,便攜著一飛沖天的驚雷之勢,身邊卻連個教他處世道理的長者也瞧不著——這是什麼隱世大派?放任這樣的小天才滿地亂跑?

可這位小將軍寫的那套書,甚至“不署名”!不署自己名,更冇提師門一個字。

他隻在卷扉上寫了一句“華夏出版社”。問他“出版社”是何寓意,小將軍又是笑笑不說話了。

這頭,陸明睿在諸位兵聖遺作和後世軍事學的對撞中不停冒出新的體悟。而馬車外,鞭炮聲和冷兵器的碰撞直叫一群兵熱血沸騰。

除了六百個推輜重車的民兵,剩下參與實戰的兵不足一千,竟能打出三倍於兵力的陣勢。

糧車前行五裡路,不過一個時辰的事,離城牆越近,東西輔城上觀戰的兵士全能看清楚了,愈發沸騰,隻覺這什麼“軍演”什麼“模擬對抗”真是絕了!

藍營僅憑五百個兵,竟把兩方一千六百人馬全調動起來了——“戰死”的亡兵頻頻退場,拉車的民兵被激惹地熱血上頭,撿了刀拚死護糧。

簡直是十年難遇的奇事!誰不知民兵畏死,都是後方城池來的雇工,他們駝一趟輜重領一趟的錢,誰會為了邊軍、為了護糧而戰死?不臨陣脫逃就是大義大勇了。

城頭的老將們震撼地望著底下全軍皆殺的情形。

無鏃頭的箭,冇刃的竹刀,去了矛頭成了根武棍的長|槍,全成了凶悍的武器,在黃沙中鬥得你死我活。

“鉦——鉦——”

沉厚的樂音穿透戰場,主城樓上的鳴金號隨之嗚嗚吹響,大鉦與鳴金號是收兵之意。

城頭幾十令兵提氣長喝:“藍營,勝——”

糧車送到了,二百多輛滿糧車垛得結結實實,還有幾十輛缺了輪斷了腿、糧草有損失的糧車,全由藍營送到了西輔城下。

紅營領兵的賈將軍,一時怔然說不出話來。

他已是壯年了,也算是赤城一員悍將,論戰功,同年紀的將領冇幾個比得過他,跟袁煥那蠢貨不一樣。戰場上,賈將軍分明見敵我兩方打得有來有往,他自個兒估摸過數量,算到自己會輸,但不該輸得這樣慘。

紅藍兩方各一百五十輛糧車,他們藍營怎麼交上去將近二百七十輛?路上裝了黃沙當糧,還是路上造了車?

直到“亡兵”悲憤地蠕動到他身邊,一語點破:“將軍!那狗頭軍師使詐!他偷了咱們的營旗!”

賈將軍:“……?”

回頭一看,隻見馬臀上豎著赤紅營旗的將士,全在對麵衝著他猖狂大笑。

一群亡兵差點抹眼淚,指著自個兒光禿禿的馬悲憤道:“他們扒了我們的鞍具,還扯了我們的營旗,安他們馬屁股上了!”

賈將軍的腦子終於遲鈍地續上了趟。

兩方的糧隊間隔好幾裡地,這個距離,除非戴上千裡眼不然什麼也看不著。全營隻他和副將有兩把千裡眼,行軍途中也不會一動不動地盯著對麵看,何況他們還要忙著招架藍營那群土匪一樣的騎射手,看對麵看個大概動向便是了。

他隻覺得自己派出去的一百來個騎兵異常神勇,劫持了敵營的所有糧車,還時不時地跑回來支援一下。

此時想想,那是屁的“劫持”,那是人家自個兒“護送”自個兒的車!扒了所有紅旗安馬屁股上,改頭換麵變成了碟中諜!

賈將軍差點氣出個好歹,提著槍噗噗刺沙:“歪門邪道!這是歪門邪道!大戰之中哪容得你扒敵人的衣裳?”

陸明睿得意一笑:“大戰自有大戰的應對之法。前輩莫要丟了臉麵,願賭服輸,今晚帶著弟兄們掃豬圈去吧!”

城牆上下的兵轟然笑開了。

江凜一路進主帥營,一路都得人護送,不然周圍情緒高亢的兵能瞬間淹冇了他。

“蕭將軍智計無雙!”

“活捉蕭將軍的賞銀漲到二十兩啦!”

滿營都是歡呼喝彩聲,和那十年的軍旅生活接上了,勾扯出一些讓人心口熾熱的回憶。

江凜失了定力,聽著他們的嚷聲笑了一路,可進門摘了頭盔,抹了把臉順便洗了個頭,他唇邊的笑就隱下去了,立刻恢覆成了平時不苟言笑的樣子。

晏少昰盯著他這一頭貼皮寸瞧。跟剛還俗的和尚一樣,發茬短得能看見青皮,水珠直往衣領淌。

從來儀容端莊的二殿下禁不住想:這一頭寸頭倒是方便,不長虱子不生跳蚤,沾灰沾血都是呼嚕一把的事兒。關鍵還省水,北地水源不豐,冬天結凍夏天旱漠都不好熬。

可在軍中推行寸頭,怕是又會惹出一群老學究,痛哭流涕念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晏少昰想了一想,隻得作罷,給江凜遞了塊乾淨帕子叫他擦乾頭,“可還撐得住?”

他連著打了兩場對抗賽,第一場全裝備疾跑五公裡,累得不輕,第二場纔在馬車上歇了一個時辰。

腦力與體力的高速運轉,換彆人得累趴下,特戰出身的不會,想要不斷衝破體力極限,腦袋裡就不能有“累趴”這個念頭,坐下吃頓飯,站起來就又是一條好漢了。

江凜說了句暗話:“身板不行,還得練。”

他懷念自己過去那個高大威猛的軀殼,卻知大概是永遠回不去了,連著十年軍旅,全都是不可深想的往事了。

“第三場怎麼打?”陸明睿問。

第三場軍演的內容也早早定好了,是攻城與防守戰。地點選得頗驚險,因為上馬關附近冇有能打的地方,江凜筆尖一劃,選在了赤城。

赤城四麵城牆被蒙古轟爛了倆,將士撤退了,百姓逃走了,早成了一座荒城,南北兩麵城牆全成了窟窿牆,經不住一場強風,唯有東西兩麵城牆還堅固。這一場軍演就定到了東城牆。

晏少昰略一思索:“換將,這回我攻。”

被他替下的是一員大將,半下午就早早吃飽了飯,早早熱起了身,隻等著上戰場會會這聲名鵲起的小子。誰成想手底下的兵都熱好身了,他這個主將被換下去了。

換彆人那得發火,可這是殿下,脾氣再牛的也不敢跟殿下嗆聲。

那將軍粗著嗓哀哀求了兩聲:“哪有臨陣換將的,殿下你這是動搖軍心啊。”

底下的兵轟然大笑,校尉傳話給都頭,都頭傳話給小兵,漸漸全營笑成一片,千人的笑聲聚在一起也似悶雷。

晏少昰聽不得笑,看著城牆下笑得東倒西歪的兵,臉色不好看了,吩咐旁邊人:“每邊換二百小兵下去,叫火器營調四百人過來,此戰上小炮。”

陸明睿一驚:“殿下?”

小炮射距一裡地,滿藥填塞能炸開一丈大個坑,即便冇站在炮火中心,氣浪也會衝得周圍從人到馬翻個跟頭。

這第三場軍演上火箭火球,所有攻城械守城械上了個全,都是大傢夥,一個攻城車倒了也能砸死幾十個兵。就這已經叫幾位老將軍憂心忡忡了,殿下竟還要上火炮!那還得了?

“……用空彈?”

陸明睿思量,空彈能聽個響,裡邊不填塞火藥和鐵砂,做得瓷實的鐵殼子落地甚至不會炸開,幾乎冇威力。

晏少昰微微一搖頭,黃昏之下,他白天唇上點的彩脂褪了色,終於露出點原本的蒼白來:“用實彈。”

他提氣朝著城樓下喝,風捲著粗沙的嗓音,傳遍每一個兵的耳朵。

“此戰上小炮!誰敢再插科打諢、敷衍了事就該你死,死在這片地上,犒賞翻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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