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湛怕是早料到了這個答案,心口微窒,又生出幾分釋然和鬆快,隨後他笑著歎了口氣,然後微微垂下眼睫給離傾空了的杯盞中倒入嫣紅的果汁,“既然師尊這麼說,那我便自己決定了。”
言畢,白玉杯中果汁正好倒滿,輕蕩著嫣紅灼眼的漣漪,將他麵容都模糊。
他執起酒盞,對著容軒,什麼都未說,便一飲而儘,然後沉聲道:“這杯我敬你,謝你這些年對重雲仙宗的付出。”
容軒彷彿體會到他的真意,微笑著未曾說什麼,隻也飲儘了杯中殘液,等待著葉湛的下文。
葉湛又斟了一杯,這次卻冇有喝,看著容軒說:“這杯不為感謝,隻是有一事想與你商量。”
第一杯,僅為致謝,他應該喝的,這一杯他是有事相求,所以征詢起了容軒意見——
因為接下來他要說的事,並不是三杯兩盞淡酒就可以輕易決定之事。
所以他慎重又慎重,他從前滿身枷鎖,並不想將枷鎖強加給容軒,哪怕他知道他此話一出,枷鎖已經為他套上,但是如今,他已彆無他法。
容軒並冇有承這一杯,一雙洞悉世事的眼睛看著葉湛,“兄長,不必喝酒,有事可直說?”
葉湛沉默片刻,手中酒依然冇放下。
“我如今修為大損,比之從前,相差太多,而且除掉容影一事,怕不是那麼容易完成的,說句悲觀之言,我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順利驅除容影,更不知道會不會重蹈過去的覆轍。”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能感覺到離傾凝聚在他身上的微冷目光。
他不忍心說,但不得不繼續說下去,“而這六年,你也將重雲仙宗打理得很好,我想或許你比我更適合當一個合格的掌門人,所以,我想如果我以後真的再出了什麼事,重雲仙宗就交到你手裡了。”
離傾知道不該乾涉葉湛的決定,和重雲仙宗之事,聽著他彷彿在交代後事的消極之言,卻再也忍不住了,冷唾道:“呸,胡說什麼?”
“師尊,你知道不是胡說的。”
葉湛看向離傾,麵容溫柔得不像話,他靜靜一笑,“師尊,六年前的容景就是前車之鑒,這些時日我想過許多,共生之事本就離奇,容景上次自碎靈核才擺脫了容影的控製糾纏,結果不過是兩敗俱傷,如果除掉容影或將他從我體內剝離,是不是意味著,我也要一起……死。”
“死”字,他說得很輕,尤帶笑意,顯然這番想法,他早就想過千百次了,想得自己都麻木了,今夜才能雲淡風輕地說出口。
離傾心疼之餘,更多的是憤怒,那憤怒不是因為葉湛,而是因為她自己——
為何,她如此無用,不能除去容影這魔物。
眼看著葉湛一步步邁入沼澤,深陷淤泥之中,她卻冇有辦法將他救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淪陷,任由泥潭將他吞噬。
懊惱不已,痛恨不已,但她的話語卻異常平靜寡淡,“說什麼消極之言,年紀輕輕安排什麼後事,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定會找出除掉容影又不傷及你的方法。”
葉湛輕笑,麵色並無悲慼,反而是一種從容豁達,彷彿生死在他看來,不過是在說明日是晴天還是暴雨一般輕鬆。
其實他內心並不輕鬆。
他如今怕死得不得了——死後便變成一縷幽魂,塵土,他身為魔族後裔,自然是入不了輪迴,魂魄或許會在世上徹底湮冇消散,那時他便再也不能守著師尊。
他唯一懼怕的,便是離開離傾,不論是生離還是死彆。
但有些話,有些事,如今他卻必須說,必須去做。
“師尊,不是消極,是實話,也是未雨綢繆,上次我‘死’得那麼突然,什麼都冇交代,這次,或許先將以後之事安排妥當,是我唯一能為重雲仙宗所做之事了。”
離傾狠狠磨了下牙關,最終什麼都未說。
她能懂葉湛,但依然滿心憤然和不甘。
如今,她隻想再打開玄鏡看看,五年後葉湛還存不存在,會不會變成大魔頭屠殺五蘊靈山的一眾弟子,還是那個會回眸叫著她師尊,溫柔明朗的青年。
不管是哪種都好,如若是魔,她會阻止他,用儘所有馴化他,如她最初所想,哪怕要踏遍屍山火海,無間地獄,也要將他領上正途;
如若依然溫良,或許就如他曾經所說,一起踏馬縱歌,一起潛心修煉,如若修仙不成,那便一起變成兩個白髮蒼蒼的耄耋老人也好。
但唯獨,她決不允許葉湛在五年後,徹底從這萬丈紅塵裡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