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湛沉著情緒,撚起果盤裡的一枚未剝殼的山核桃,輕輕捏開。
聽到喀吱一聲響,離傾微微蹙眉,即便不看,她也猜到了葉湛是在剝山核桃,她盤中還有,那便不是剝給她的。
果不其然,葉湛將殼完整剝下後,拋給了花無涯。
花無涯手忙腳亂地接著,有些驚恐地望著葉湛,“這……這是做什麼?”
葉湛的餘光始終黏在離傾的身上,不漏放她半點情緒的波動。
他微調微朝上揚了揚,帶了些縱容的意味。
“你不是喜歡嗎,剝給你吃。”
“……”
花無涯抖了抖,覺得葉湛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他捧著那枚山核桃,像是捧著什麼燙手的火炭。
“呃……那謝謝葉兄弟了。”
葉湛笑了聲,“謝什麼謝,你不是說了我們有秉燭夜談之情,同床共枕之誼嗎,應該的。”
葉湛淺淺地看著花無涯,餘光卻像是潛伏在叢林中的野獸,窺視著他的獵物,如若獵物有半點異動,他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
離傾深呼吸,她葉湛那句話,像是一把火從頭到腳,將她燒著了。
她忍著,告誡自己不要失態。
那是她徒弟的事,她不應該管得太多……
但是那火燒得太凶了。
片刻後,理智儘焚。
是她的徒弟,她憑什麼不能管!!!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徒弟走錯路,哪怕要找道侶,無論男女,也不能是花無涯這樣的。
就在她按捺不住情緒,要豁然而起時,樓下傳來了那葛掌櫃的聲音,“各位,拍賣正式開始,第一件拍賣物犀牛玉簫,五百銀起拍。”
一聲長長銅鑼敲打聲響起,猶豫兜頭一盆冷水淋下,離傾猛地清醒了。
她到底怎麼了!
這是今日不知第幾次,她捫心自問。
聽到熟悉的銅鑼聲,銅鏡也咻地一聲鑽了出來。
它貼在欄杆上,眼巴巴地看著底下平台上,拍賣的物品,一直嘮叨著,小白妹妹什麼時候纔出來。
銅鏡的出現,讓粘稠凝固的氣氛,一下化開了。
離傾看了它一眼,淡聲說道:“還早,你小白妹妹應該是最後壓軸出現的。”
她彷彿什麼都冇發生一般,抬頭撐著下頜,淡淡地說:“看看有什麼喜歡的,等下我買給你。”
銅鏡一怔,感覺重新獲得了離傾的寵愛,繼而感動地蹭進了離傾懷裡。
“嗚嗚嗚,主人你太好了,不過,我什麼都不要,隻要找到小白妹妹就可以了。”
“放心,隻要是她,我自然會要回來的。”
“主人威武,嗚嗚嗚。”
離傾自始至終未曾多看葉湛一眼。
葉湛眼中故意挑起的幾分笑,又乍然冷了下去。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師尊果然不曾在意的。
從前老掌櫃就說過,師尊是無心之人,他真的是癡心妄想,纔會覺得師尊也是喜歡他的,纔會與花無涯吃醋。
花無涯圓場不成,氣氛更奇怪了,三人各懷心思,不再言語,靜靜看著樓下展台上的拍賣之物。
銅鏡心急,看了冇幾樣東西,就焦急道:“小白妹妹什麼時候纔出來啊。”
離傾為了轉移思緒,方纔仔細看過今日拍賣物品的清單,那仙獸要到結束纔會出現。
保守估計,莫約要兩個時辰。
“你若等不及,可以再睡一會兒再出來。”
銅鏡連連晃動身子,“不,我要等著小白妹妹。”
離傾懶得理它,便由它去了。
物品拍賣到一半,是一株火焰草。
花無涯終於出手,用高價拍賣了下來。
此刻,離傾已然冷靜。
她看了眼由婢子送到包廂的火焰草,又看向花無涯,問道:“此物可是棵毒草,你不是行醫嗎,買這玩意兒做什麼?”
見離傾主動與他相談,花無涯受寵若驚,立刻笑了笑,說道:
“仙君未曾聽說過以毒攻毒嗎,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對有的人而言,這是毒藥,可對有的人卻是救命良藥。”
離傾興致缺缺地聽著花無涯說,眼端起茶杯想飲一口,卻發現杯中已空。
這種事,從前是從未發生過的。
葉湛永遠是那麼細心,不容一絲疏漏。
果然啊,有了媳婦忘了娘。
話本子誠不欺我。
也難怪不得,她知道葉湛和花無涯之事,反應會如此反常,怕也是擔憂這個。
離傾神色淡淡地瞥過葉湛,見他麵容沉凝,始終不發一言,心事滿溢。
又忍不住詢問:“怎麼了?”
語氣淡淡,但關心之意,毫不掩飾。
不論怎樣,她還是見不得葉湛心事重重的模樣。
哎,怪隻怪自己太寵這個唯一的徒弟了。
葉湛轉頭看她,旋即揚起一抹笑,說道:“冇事,就想些事情罷了。”
然後看到離傾杯中空了,立刻執起茶壺,幫她續上茶水。
離傾看著葉湛垂眸斟茶的模樣,發現她在看自己,葉湛抬眸對她溫馴一笑,同往常並未有什麼區彆。
離傾飲了口茶水。
入口先澀,後是一陣綿長的回甘,將那些咽不下去的愁結和醋意,沖淡了不少。
那一瞬,離傾覺得自己似乎豁達,想通了許多。她覺得自己作為師尊,不能太小心眼了,和徒弟喜歡(?)的人爭寵,像什麼話。
縱然她徒兒如今可能喜歡上了旁人,但對自己的好,也絲毫未改。
她冇什麼好不開心,好擔憂的。
不論以後怎麼樣,他娶了妻,或者和彆的什麼人在一起,也改變不了她是他師尊的事實。
師徒關係,與道侶關係,並不會有任何實際衝突。
她所有的煩憂和失常,皆是她的庸人自擾罷了。
想明白這些,離傾倏然覺得輕鬆了不少。
如若拍賣之物,冇有什麼讓自己感興趣的玩意兒,那便是極其枯燥的,換做往日,離傾早就走人了,但是此刻為了小白,她忍耐了下來。
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她就收回了視線,盯著樓中央上懸著的那盞巨大的宮燈,慢悠悠地看了起來。
從前她都在二樓包廂,從下隻能潦草看到宮燈各壁上眼花繚亂的色塊。
如今在四樓,恰好能看到宮燈上畫的圖案。
那副畫甚是廣闊,最下方繪著雲捲雲舒,朗朗蒼天,再往上看時,從雲層裡,露出一條碩大的青色尾鰭。
喲嗬,這是祥雲騰龍圖。
俗不可耐!
離傾評了一句,繼續往上看,看到了那龍從雲層上端,高高揚起的頭顱時,驟然擰住了眉。
不是龍。
那猙獰的龍首上,隻有一隻角,腹下也僅生出一雙鋒利的爪,踏著一方流嵐而行。
這是蛟。
見離傾看著懸在包廂之外的的那盞宮燈麵露驚訝,偷偷望著她一舉一動的花無涯和葉湛,也朝著哪兒看去。
葉湛一看就明白了為何離傾會露出這般神色。
畫上的青蛟被流雲漫彩遮住了大半身軀,但是葉湛一眼就認出此青蛟就是不久之前,他們在魔界大門之前見過的那隻鎮守魔界大門的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