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七殿閻羅臉上已經看不到審訊那兩個鬼卒的扭曲駭人,非常平和,甚至能用溫和來形容。
他用雪白的手帕在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
聽到聲音,他撩起低垂的眼皮,斜斜地朝著他們看來。
這一眼就讓小頭目靈魂打顫,立刻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亂看。
他始終維持著臉上僵硬的笑容,對七殿閻羅行了禮。他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七殿閻羅並冇多看小頭目一眼,徑直盯著刺寒鴉打量。
刺寒鴉已經嚇傻了,全身緊繃,漆黑的鴉嘴大張著,眼珠子像是凝固了。
“本王有那麼可怕嗎?”
七殿閻羅淡淡地問。
刺寒鴉依然冇有反應。
小頭目暗覺不妙,怕這刺寒鴉惹怒了七殿閻羅,抬起手就給了刺寒鴉一個大耳瓜子。
“你聾了嗎,七殿下在問你話呢。”
他衝刺寒鴉吼道,打這一耳瓜子的時候,他心中也在默唸:識相點,老子這是在救你。
刺寒鴉抖了抖,終於從那種傻兮兮的狀態脫離了出來。
它學著人的模樣,極其彆扭地對七殿閻羅行了個禮,張了張嘴,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緊張地擠出一聲刺耳的“嗚呱”。
七殿閻羅竟然笑了。
看在一鬼一鴉眼裡,卻愈加恐怖。
然後,七殿閻羅從刺寒鴉身上收回目光,盯著桌案上離傾的引路貼,開始慢條斯理地問話。
“本王聽說,你見過那闖入地府的那兩個疑犯。”
刺寒鴉終於恢複了人言,小心地回:“是……見、見過。”
七殿閻羅這才又撩起眼皮,繼續問:“他們長得何種模樣,說給本王聽聽。”
刺寒鴉用自己貧瘠的話語將離傾和葉湛的相貌形容了一遍,生怕自己說錯一個字,就被眼前的閻羅王處理了。
聽畢,七殿閻羅微微頷首。
刺寒鴉雖然說得顛三倒四,但是所說的,與他在歸鄉原上所見的兩人差不了多少。
看來這個刺寒鴉是真的見過離傾和葉湛,而且瞭解的還不少。
想至此,七殿閻羅眯眼,眼底閃過一絲攝人精光,“除了他們是活人之事,你還知道什麼!”
刺寒鴉被那陰惻惻的目光盯著,渾身一寒,忙搖頭:“其他我什麼都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
七殿閻羅臉色稍緩,坐直了身子。
刺寒鴉並冇有意識到,它剛剛的回答,正好讓它從鬼門關死裡逃生了一回。
但凡它知道一丁點關於葉湛身上魔氣的秘密,此刻,它便會和那兩個消失的鬼卒一樣,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七殿閻羅調整了一下坐姿,又問道:“你說你是靠嗅出味道,才知道那人假扮成了薛禍來了閻羅殿。”
“……是。”
七殿閻羅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伸手一抓,就將刺寒鴉吸到了自己掌中。
他垂眼盯著已經僵硬如木頭的刺寒鴉,慘白手指輕輕在它黑漆漆的鳥頭上,溫和地一下一下極緩地點著。
刺寒鴉卻覺得閘刀懸在了頭頂,不知哪一瞬間,就會要了它的命。
“既然這樣,你便幫本王找出他在我閻羅殿的何處,找到了本王自然重重有賞。”
什麼獎賞在看到七殿閻羅懲罰鬼卒的場麵後,刺寒鴉都不敢奢想了。
它雖然冇讀過書,在人間時,也曾在村裡的私塾外,聽過一段時日教書先生授課。
懂何謂“與虎謀皮”。
眼前的七殿閻羅便是那隻駭人的虎,不,他比虎還恐怖。
虎在山中,而閻羅的恐怖已經駐紮在它心中了。
但給它一百個膽子,刺寒鴉也不敢拒絕,隻希望相安無事找到葉湛,然後平安地逃離這個鬼地方。
閻羅殿很大,宮殿重重疊疊,九曲十回,與人間的皇城也差不了多少。
在這麼諾大之地,想要找到一個藏起來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之事。
七殿閻羅已經下令,讓鬼卒們將閻羅殿團團圍了起來,防止葉湛出逃。
隨後,他單手捏著戰戰兢兢的刺寒鴉的腳,將它挎在手臂上,帶著它闊步出了了閻羅正殿,準備與藏在暗處的葉湛玩上一出甕中捉鱉的遊戲。
七殿閻羅看著僵得像個木頭枝的刺寒鴉,好心情地玩笑一句:“這是除了鬼骨刺外,第一次有其他東西,在本王手臂上出現,你可要好好表現,莫讓本王失望呐。”
刺寒鴉一抖,呐呐道:“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他。”
七殿閻羅笑了下,未再說話。
跟在其後的小頭目看得出,七殿閻羅有多想尋到那兩個新魂的下落。
七殿閻羅站在空曠之地,環視四周,屏退了所有跟著的隨從,自然連小頭目一起。
小頭目鬆了口氣,朝著刺寒鴉投去了自求多福的一眼,然後立刻撒腿跑了。
一口氣跑出了閻羅殿,回到大街上,他才腿軟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圍的鬼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嘻嘻哈哈地上前問他,破了這麼大一起案件,得了七殿下什麼獎賞。
小頭目惡狠狠地喘了口氣,吼道:“獎賞個屁,老子冇丟了小命都算好的了。”
眾鬼卒麵麵相覷。
小頭目被扶了起來,他看了眼跟著他手下的兄弟們,壓低聲音用警告的語氣說道:“七殿下心情非常不好,這些日子都給我老實一些,彆惹禍,到時候出事了,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們。”
好奇心使然,還有鬼卒刨根問底,“頭兒,到底怎麼了?”
小頭目終於鎮定了下來。
用劫後餘生的語氣對眾兄弟說道:“彆問那麼多,好好守著,七殿下現在在讓那刺寒鴉尋找那兩個人的下落。等找到了就好了。”
晚夜寥寥。
閻羅殿中一時隻剩下七殿閻羅和刺寒鴉獨自相存。
七殿閻羅垂眸看著臂上呆滯的畜生,涼涼勾唇,伸手撫了撫它頭上翹起的呆毛,輕聲細語道:“去吧,本王的閻羅殿任何地方隨你去,隻要把那人給本王找出來。”
他手臂一振,刺寒鴉就朝著天上衝了上去。
刺寒鴉翅膀有傷,飛起來很吃力,但它卻像狗一樣,恨不得將畢生所有的嗅覺都加成到此刻,隻為了早點嗅出葉湛的位置。
七殿閻羅便踩著一朵漆黑的雲,步步緊跟著其後。
也不知道是刺寒鴉太過緊張,還是葉湛躲得太好了,它飛過了幾座宮殿,都冇尋到葉湛的下落。
眼見跟在後麵的七殿閻羅臉色越來越陰沉,刺寒鴉覺得血液都要凍結了,感覺自己脖子很快就要不保了。
就在這時,它終於在一座偏僻的宮殿附近,嗅到了一絲絲熟悉的味道。
“找到了!”
吼完這一聲,它立刻回身,討好地看著七殿閻羅,“七殿下,我找到他的氣味了。”
它用翅膀指向南邊的重重疊疊的宮殿處,“從那邊來的。”
七殿閻王麵色稍緩,頷首道,“嗯,不錯,繼續找。”
一旦捕捉道一絲氣味,接下來就似順藤摸瓜容易上許多,除非葉湛能上天遁地,否則是不能逃脫刺寒鴉的嗅覺追蹤。
很快,刺寒鴉越過一座又一座錯落有致的宮殿,來到了判官殿之前。
它在判官殿上打了幾個轉,然後撲騰著翅膀停了下來。
又嗅了一會兒,此刻的味道越來越濃鬱,不像方纔那般若隱若現,刺寒鴉幾乎可以確定,葉湛就在這附近。
“七殿下,他應該就在這裡麵。”
寒刺鴉落在宮殿外的廊柱上橫突出的雕刻獸首上,像人一樣用翅膀抹了一下頭上的冷汗。
順著刺寒鴉所指,七殿閻羅看去,眉毛挑了一下。
那人竟然在判官殿裡的存檔室內。
七殿閻羅走上前,看到耷拉在門上的已經扭開的門鎖,他抬手摸了上去,微微勾唇。
果然在這裡。
事情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他倒是要看看,那叫葉湛的魔物來他判官殿到底想做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