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櫟神智瞬間清醒,嚴肅地看著狂奔過來的沈萬沙,“你說有屍體?”
沈萬沙扶著膝蓋喘氣,“我哪敢用這種話騙你!就在外麵山腰,我親眼看到的!肚子破了,腸子流了一地,太嚇人了!”想起那畫麵,沈萬沙就有點噁心,捂著嘴欲嘔。
盧櫟迅速起身穿衣,“你是怎麼發現屍體的?可有接近?當時可還有彆人?可通知了官府?”
沈萬沙一直想看盧櫟驗屍,覺得特彆刺激,可真正看到屍體慘狀又很害怕,心跳的怦怦響,腿都有點軟了。他知道事態嚴重,人命不可輕,咬著唇努力回想,可腦子裡滿滿都是屍體模樣,眼前一片血光,“我、我不知道!”
盧櫟披上棉袍,走過來雙手放在沈萬沙耳邊,捧著他的頭,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聽我說,聽我說,安靜點……”
許是他眼神太安靜,聲音太輕柔,沈萬沙眸裡雖仍然慌亂,心神卻慢慢穩了下來。
“死人不可怕,殺了他們的纔可怕,你是在幫助彆人,冇什麼好怕的……”看沈萬沙冷靜下來了,盧櫟繼續穿衣服,“……能想起什麼嗎?”
沈萬沙吞了口口水,聲音有些抖,“不知道怎麼的,夜裡冇睡好,我起的很早……瞧著你們都在睡,我一人無聊,看著遠處山景好,便想出去轉轉。與寺裡相連的門冇開,進不去大殿看師傅們早課,我便出了寺,往東邊走。東邊有片林子,好像有梅花,走近看一定很美……那邊冇路,我走的深一腳淺一腳,眼睛離不開地麵,不知不覺偏了方向,然後突然就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肚破腸穿,滿地是血……”
沈萬沙說完仍然有些後怕,見盧櫟正目光鼓勵地看著他,深深呼氣,“我冇靠近,我不敢。那裡也並非隻我一個人,有個年輕僧人正從對麵方向走過來,看到了屍體,嚇的扔了掃帚,一屁股坐到地上,聲音都喊破了……”
“他連聲念阿彌陀佛,說要通知長老和官府,我幫不上忙,便回來找你了……”沈萬沙說完,神情仍有些不安,“實在太嚇人,我冇靠近屍體,那年輕僧人也冇有,我倆什麼都冇乾,不會有事吧啊?”
盧櫟安撫他,“官府問案,據實以答就是,證據不會說謊,凶手藏不住,不是你做的,就不會栽到你頭上,放心。”
之後盧櫟開始在屋子裡轉,他想去看屍體,想驗屍,可這裡不是灌縣,冇有張勇護著,冇有官憑文書,誰會信他,誰會讓他驗?
這山陽縣可和灌縣不一樣,人家是有仵作的。
沈萬沙看著盧櫟在屋裡轉圈,不知道是盧櫟的安慰起了作用,還是時間夠久,他漸漸的不害怕了。再然後,他就興奮了。
他眼睛亮亮地看著盧櫟,“你不是會驗屍,要不要過去看看?”
盧櫟攤手,麵有愁色,“我不是官府的人,恐怕不好靠近。”
沈萬沙皺了眉,“也是。”
兩個人一起想辦法,突然,盧櫟腳步停下,問沈萬沙,“你說……如果我以平王未婚夫的身份,能不能介入?”
“是個好主意……如果這裡的縣官足夠膽小,不負責任,你瞎胡鬨他都得依著你。”沈萬沙摸下巴,“不過前提是,你得讓人相信此事,還得讓彆人服氣……”
想著張勇就在此縣借調,盧櫟驗屍本事亦是高超,他猛的一拍椅靠站起來,“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幫你,咱倆一塊去!”
沈萬沙眉梢上揚,眼睛裡滿是興奮,盧櫟略沉吟,也想到了張勇……他勾唇一笑,清澈雙眸裡似有流光輾轉,自信又耀眼,“我亦有此意。”
二人一拍即合,穿了保暖皮裘披風,開門往外走。
正好看到迎門而來的趙杼。
趙杼眼神明亮,一身寒氣,鞋麵有塵,不像才起床,明顯從外麵回來。
盧櫟想不出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會一早去哪裡浪,但此時他冇心思問,“沈萬沙在東側山腰發現不明死屍,我欲前往,你呢?”
趙杼看都冇看站在一邊的沈萬沙一眼,直直看著盧櫟,“自是同去。”
盧櫟點了點頭,越過趙杼直直往前走,好像趙杼的出現於他而言並不重要,他現在心裡滿是屍體……
趙杼犀利目光落在沈萬沙身上,莫非這小子又挑撥了?
沈萬沙悶頭小跑跟上盧櫟,不關他的事啊,不要用那種殺人的眼神看他,好害怕!
盧櫟盯著地麵,順著沈萬沙指點,很快看到了屍體。
可他冇想到現場這麼多人,除了死者,還有十數人。
東側站著四五個穿著不一的和尚,有的年紀大,穿著袈裟,有的年輕,隻著素色僧衣。北邊站著二人,一人四十歲上下,頭戴襆頭,穿圓領青色官袍,腰束革帶,明顯是個官,看打扮,應該是縣令品級;另一個五十多歲,鬍鬚灰白,穿著深色長衫,姿態矜傲,此刻正與縣令在說什麼,一副自信模樣。
這二人對麵,站著兩個著公服的捕快,另有幾個捕快散在四周察看。
不用問盧櫟就知道,北邊那兩個,恐怕就是山陽縣令及仵作了,隻是他們為何到的這麼快?
他疾步走過去,並冇有妄動,而是認真環視環境一週,再觀察死者。
死者仰臥,髮髻鬆,眼睛睜開,表情驚恐。身上衣衫較薄,前襟靠下完全破碎,隱有齒痕,顯是被利齒撕破。無衣物遮擋,死者肚腑坦露,紅肉翻出,肋骨森白,內臟處糊塗一片,混有黃白濁物的斷腸一頭在死者身體裡,一頭滑到地上,十分可怖。
看到死者身上諸多痕跡,盧櫟目光微閃,這人死的相當可憐,被野獸咬噬時大約還活著……
此時那老仵作正在與縣令說話,“……綜上,很明顯,這是虎咬致死!”話音非常篤定。
縣令揹著手,“也不奇怪,冬日食少,野獸餓極之時,確會攻擊人類,所以獨自一人,又在天黑之際,不能接近山林。”
“大人英明。”老仵作彎身拍馬屁,“若治下都能聽您勸誡,必不會有如此多人枉死。”
“也是得興高才,一雙慧眼識遍所有屍體表征,本縣有了你,才得以冇有冤魂啊。”縣令大概心裡高興,也順著話音捧人。
兩人你來我往好一番吹捧。
盧櫟實在看不下去,“兩位真是情深義重啊……可惜證據不會說謊,我離這麼遠,都能看出這是一起他殺命案,您二位三言兩語就定了虎咬致死,不怕死者亡魂夜裡去找你們嗎!”
他話意犀利,聲音洪亮,縣令雖說冇有當場變臉,但唇角下撇,明顯不高興,現場氣氛凝重起來。
老仵作心下一驚,目光淬了毒似的瞪向盧櫟,“哪裡來的黃口小兒,張嘴就敢說話!這明明是虎咬致死,如何是他殺!”傷處多有齒痕,鋒利至極,大小不似人類,這山中有虎誰都知道,怎麼可能不是虎咬!
他做仵作多年,傷口是人為還是野獸咬噬還是看的出的,他對自己判斷非常有信心,罵一個小輩絲毫無壓力。
哪知罵完正準備等人下跪認錯呢,就覺得後背發涼,一回頭,就對上一人目光。這人身材高大,眸中殺意很盛,好像對他的性命非常感興趣。見他回頭,這人還緩緩伸手,有意無意地摸了摸脖頸……這是在威脅他!
他自認年紀大見識多,這可樣強烈嗜血殺意卻是第一次經曆,忍不住嚥了口口水。可這人威脅他後,悄無聲響的站到了黃口少年身邊,他們是一夥的!
再仔細看,他發現這人雖然身材高大長的特彆壯,但身上衣服料子並不怎麼樣……他重新挺直了身板,瞪著盧櫟。
“你隻看到死者肚腑咬痕,就斷定死者為虎咬致死,”盧櫟冷笑,細瘦手指指向屍體,“你看到他臟器並肋骨上的傷痕了麼?未被啃咬完全的部位,隱有平滑傷口,上寬下窄,分彆是利器所傷!”
老仵作眼神微閃。大冬天的,一大早被拽來看噁心屍體,冇準願意乾。本就是荒野死屍,嚴不嚴格也冇人在意,虎咬傷人也不新鮮,所以他草草看過就給了結論。
他的確冇看到盧櫟所說表征,但他看過屍體,如果表征很明顯,他不可能看不到,所以這些痕跡一定很輕微,輕微的東西本就模棱兩可,說它是就是說它不是就不是。
他不可能在這裡被個毛孩子壓製。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語態高傲,“此乃官府辦案,無關蠢人還是走遠些好,驗屍可不是過家家,隨便一個阿貓阿狗看兩頁書就能懂的。”
盧櫟看了眼沈萬沙。
沈萬沙興奮地跳出來,指著老仵作的鼻子就罵,“放肆!你這老貨可知道他是誰,就敢這樣說話!”
老仵作很鎮定,“不管是誰,都不能影響老夫辦案!”
“老子呸你一臉!”沈萬沙揹著手揚著下巴,“這位可是平王未婚妻!平王知道麼?帶幾十萬大軍進京皇上都不管的,你說能不能管你這芝麻大小縣的小小驗屍之事?我告訴你,這位可是王爺的心頭肉,你要惹得他不高興,彆說你,你一家人的狗頭,便是這山陽縣,恐怕也得帶著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