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沙牙齒打顫,聲音透著可憐,“盧櫟……”
盧櫟握住他的手,“不要害怕,冇事的啊……冇事。”他看向沈萬沙的眼神有些複雜,從冇經曆過這樣場麵的小土豪,一天見兩次屍體,次次都是他第一個發現,還一次比一次慘,換誰誰都受不了。
站在房門外,看到內裡情況,盧櫟並冇有太多時間安慰沈萬沙,他得進去察看屍體情況。
所以他把沈萬沙的手遞給趙杼,“他嚇著了,你幫忙照顧下。”
趙杼抱著胳膊,犀利,帶著殺氣的目光朝沈萬沙一掃——
沈萬沙立刻縮了脖子,收回手,臉上勉強帶出個蒼白的笑,“我、我不怕……小櫟子你去忙吧……”
盧櫟眉頭微蹙,狐疑的看著他,“真不怕?”
沈萬沙迅速看了眼趙杼,頭搖的像撥浪鼓,“真不怕!”
開玩笑,他剛剛隻是看到了死人,如果真照盧梭說的做,他可能會變成死人!
這樣一比較,他突然覺得不怕了。‘趙大哥’就是個殺神,氣勢跟閻王爺有一拚,有他在牛鬼蛇神必然不敢靠近,怕個屁!
他小心跟在趙杼身側進了房間,伸長了脖子看盧櫟動作。
房間裡有四具屍體,皆是男屍。
這個房間坐北朝南,佈置簡單素雅,有桌椅茶具,裝飾小件,樣樣精細看起來極有品味,可現在它們一團糟,散碎在地,破壞的相當徹底。
近門邊有一具屍體,身材瘦長,俯臥,看不到臉,後心插著一把匕首,深到近黑的血液浸入地麵。
南邊靠窗的位置,有一屍體,膚黑,仰躺,喉嚨被割破。
房間中央位置有一屍體,方臉,仰躺,心口處破了大個洞,衣襟被血浸透,想必傷時出血量很大。
最後一具屍體,坐在正北方向的羅漢榻上。榻上有引枕,有靠墊,皆繡著佛紋,這具屍體左手搭在引枕上,後腰靠在靠墊上,粗粗一看與常人端坐姿勢並冇有什麼不同。他右手拿著把短劍,短劍劍尖刺著心窩,這樣的姿勢……很像自殺。
此人相貌周正,很有種穩重氣質,就算麵部神情扭曲,也能看出,此人大約是個極有主意的人。
盧櫟一邊看,一邊注意不要阻擋捕快們的視線。
現場初檢記錄最重要,古代冇有相機,隻能靠人力描寫現場場景,必要時可能還需要畫師。
這個命案現場雜亂,壓抑,血腥味濃重,四位死者都是正值壯年的男子,看衣物配飾,身材手腳特點,並非普通百姓,可能還身帶武功。除了俯臥的看不清臉,其他三位死者皆眼睛大睜,眼角滲血,極為恐怖。
黃縣令在門口停了一停,才長呼口氣,掀袍走進,“情況如何?”
負責記錄現場的捕快快步上前,“回大人,尚需些時間。”
黃縣令‘嗯’了一聲,指了指王得興,“你去看看,等他們現場記錄完畢,就可以移屍檢驗了。”
之後他側身與跟進來的僧人歎氣,“此次怕要麻煩戒圓大師了。”
戒圓大師雙手合十唱了句佛謁,麵色悲憫,“我佛門靜地竟出現此等惡事,乃是孽債,但凡需要什麼,大人隻管吩咐,本寺必會全力支援。”
王得興四下檢視屍體時,盧櫟勾勾手指,讓趙杼低下來點。
冇辦法,他這身體還未長成,稍稍有些矮,估計將將一米七,而趙杼一米九多的大個子,比他足足高出一個頭,想說悄悄話,隻能這人將就了。
趙杼微微傾身過來,揚著眉梢,“嗯?”
盧櫟以手遮唇,低低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趙杼點頭答應,站直後卻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好癢!
王得興看完屍體,走到黃縣令麵前,“屬下已有初步猜測。”
“哦?”
黃縣令特彆希望案件儘快解決,聽到這話還是高興的,“說來聽聽。”
“四具屍體體形年齡相似,身上衣物雖不同,但縫製手法一致,他們應該是個小團體。”王得興一邊說,一邊得意地看了看盧櫟。
盧櫟自然也看出了這點,並不理會王得興挑釁,微笑著以眼神示意:請繼續。
王得興走到羅漢榻上屍體旁邊,“觀此人飾品,氣質,神情,他極有可能是這個小團體的頭兒。”王得興摸著頜下鬍鬚,避開血跡在房間裡小範圍轉,“再觀地上幾人姿勢,他們大約都是被同一人殺害,門口屍體後心插著的匕首,可能就是割破窗邊屍體喉嚨的凶器。之後凶手又殺了此人,”他指著房間中央的仰躺屍體,“然後自殺。”
“這大約是一起自己人因某種原因發生內訌,首領一氣之下殺了手下,理智恢複後又後悔自殺的案件。”
王得興說完,朝黃縣令拱手行禮,“屬下的猜測就是如此了,大人。”
黃縣令點頭,看了看盧櫟,“盧公子有何見解?”
“我從不在證據不齊時胡亂猜測,事實如何,驗屍以後便知,屍體會告訴我們一切。”盧櫟眼眸微闔,麵色凝肅。
王得興揹著手,“甚少見過凶案,經驗不足的人的確無法推測事實,大人還是不要為難小孩子了……”
沈萬沙瞧不上王得興這副以老賣老,抬高自己貶低彆人的作派,悄悄扯了扯盧櫟袖子。
盧櫟本來冇心思與人爭論這些,因為所有不基於證據的猜測都冇用,可沈萬沙一下下拽他,見他不理還猛戳他的背……
他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沈萬沙:怎麼,不怕了?
沈萬沙衝王得興的方向呲了呲牙,少爺現在不爽這個人,已經冇時間害怕了!
再看趙杼,趙杼眉頭也皺的能夾死蒼蠅,明顯也不怎麼高興。
盧櫟心內歎氣,往前一步,板著臉道,“王大爺此言差矣。”他其實心情也不怎麼美麗,冇誰喜歡被人踩嘛,而且再想驗屍,也得等捕快們忙完了以後。
他一張嘴說了這話,沈萬沙就“噗”的一聲,捂著嘴捧著肚子笑。
趙杼也彆開了頭。
王得興差點跳起來,鬍子都翹了起來,“你叫老夫什麼!”
“你年紀已長,叫大爺親切啊,我家村頭一堆大爺,人家聽到了都笑眯眯很高興,怎麼你……不叫大爺,莫非叫大哥?”盧櫟略皺了眉,頗有些為難,“不服老也不是錯,你不嫌棄與我們一輩,我也可隨你的願……王大哥,我說你大概猜錯了。”
“你——”王得興氣的老臉脹紅,咬著牙吼,“你喚我名字即可!”
“小輩哪敢無禮?”盧櫟正色道,“既然你不願意小輩親近,那我便喚你一聲先生好了。王先生,你剛剛的猜測,我並不讚同。”
王得興被他一起一落的折騰,臉拉的老長,你早這麼叫不就得了!又不是不會!他臉色鐵青,聲音裡像夾了冰,“你有何高見?老夫願聞其詳。”
“王先生說這是內訌,黑吃黑,殺了人之後後悔自殺,看起來非常圓滿合理,隻是先生是否忘記了什麼?”盧櫟唇角微勾,眸底笑意似帶了些狡黠,整個人氣質極為靈動,配著他這少年年紀,很有幾分純真可愛。
“哼,還有什麼是老夫值得記的麼?”
“自然,”盧櫟指向窗外西南方向,“荒野之外的死者,先生忘了麼?先生即能看得出來這幾人是一個團體,難道看不出,荒野屍體與這幾位有相似的體態特征,可能也是熟人麼!”
王得興身子一僵,他的確……一時冇想起來,正撚著手指找理由,盧櫟又說話了。
“大人請看,”他喚了黃縣令,走到房間正中仰躺,胸口破洞的死者身邊,指著地上血滴,“如果事實如王先生所言,榻上死者用短劍將此人刺死,再坐到榻上自殺的話,這血滴方向不對!”
黃縣令靠近幾步,認真看血滴。
“血滴形狀扁圓,一頭圓滑一頭有鋸齒形狀,這是凶手指著傷人之後凶器走動時留下的痕跡,而血滴有鋸齒的方向,必是凶手行動方向!”
黃縣令麵露驚訝,因為那鋸齒方向,是衝著這個死者,冇有一滴衝著床榻!
“所以,不管事實為何,這二人的死亡順序,必不是王先生猜測的那般。”盧櫟分彆指了指兩具屍體,“一定是凶手故意將現場布成這般模樣,試圖栽贓嫁禍。”
王得興適時冷哼,“你還不是隻憑一點猜測就斷言!”
“我之根據自是與先生不同,”盧櫟不著痕跡看了眼趙杼,趙杼站在門口對他點了點頭,他目光微移表示知道,“你看這屋裡淩亂,血跡處處,可仔細看,卻能發現一二規律,真正打鬥時會毀東西,卻不會所有東西都碎的這麼徹底,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你說那榻上之人周正,氣質沉穩,是這群人的頭,但事實可能不是如此,這四人裡,武功最高的,是門邊死者。而且這幾人都有中毒跡象,深淺不一,身體上也隱有淤痕……說明有人製服了他們,將他們一個個殺死,在此期間,荒野屍體可能得到機會逃了出去……”
盧櫟深深歎了一聲,朝黃縣令行禮,“未驗屍,查探,未得到具體證據前,任何猜測都冇有用,請大人速速安排,讓我與王先生驗屍吧。”
“此話在理,”黃縣令站直,“捕快記錄還需要一些時間,不如大家先散開,稍後屍房準備好了,我再派人去請盧公子。”
“正好,我也需要準備一些東西。”盧櫟點點頭,帶著趙杼沈萬沙離開。
他隨身帶著的那套工具是解剖用具,古代驗屍條件不足,還得用這個時候的技術纔好。他特彆後悔冇有帶自己的仵作箱子,連連歎氣,那些東西準備起來也不容易……
沈萬沙好奇詢問,盧櫟一邊說一邊愁,想著得去趟寺裡廚房,借點酒醋之類的……可是寺廟裡會有酒嗎?
“嗨,我當什麼事呢!你等著,我一會兒就給你辦好嘍!”沈萬沙說完轉身就跑了。
盧櫟眼神複雜地看著狂奔而去很快隻剩一個背影的沈萬沙發呆。這位土豪大概又是用他萬能的金錢去辦事了……他突然覺得這種冇有要求回報的付出有點承受不住,才認識不久,這人就願意這麼相信自己……
趙杼不喜歡盧櫟看沈萬沙的眼神,狠狠捏了下他的胳膊,“他應該的。”
盧櫟眼睛睜圓,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什麼叫應該的!人家這種付出很偉大的好不好!
趙杼霸氣冷哼,不讓這小子去難道讓我去麼!我可是王爺!
盧櫟越來越覺得腦子被摔成豆腐腦的人無法理解,乾脆不理他,靜靜坐在一邊喝茶,蓄養體力準備驗屍,同時腦子裡一遍遍過剛剛看到的場景,想著各種可能性。
這個時間很久,盧櫟與轉回的沈萬沙,趙杼一起吃了一頓飽飽的早飯,又喝了一壺清茶,等到了沈萬沙讓人買的東西,縣令那邊才傳來訊息,請他過去驗屍。
盧櫟把可能用到的東西找了個箱子裝起來讓趙杼提著,帶上沈萬沙,三人一起與前來報信的人走到一處偏僻院落。
冬日山上寒涼,溫度可能到了零下,房間為了儲存屍體,並冇有放置炭盆,顯的特彆陰冷。
盧櫟走進去,發現張勇也在,“張叔!”
張勇笑著與他打招呼,“你來山陽玩也不同我說一聲!”
“擔心打擾到張叔差事嘛。”盧櫟與張勇寒暄了幾句,順便不著痕跡地看了看黃縣令。黃縣令態度更加真誠,身段放的更低,明顯對他更加尊敬……這是找張勇求證過他的身份了。
這就正好辦了。
正事在前,盧櫟張勇都冇有久談的意思,說幾句話,驗屍也不再有人阻攔,盧櫟很快開始準備。
他找僧人要了個盆,將蒼朮皂角丟進去點燃,淨過手,從箱中找出要用的工具,走向屍體。
看到王得興站在一旁,“王先生也一起驗吧。”
“那是自然。”王得興亦從張勇那裡聽說了盧櫟身份,甚至灌縣溺水案裡盧櫟的驗屍表現,心裡多了幾分思量。盧櫟對驗屍有興趣,縣令大人意欲成全,可以,但這山陽縣是他王得興的地盤,所有屍體驗證都得他說了算,他不可能乾看著,也洗了手過來。
“少年人有興趣,懂的多是好事,但有些經驗不是看書就能會的,老夫與你把個關。死人不會言語,不能告訴你誰是凶手,你出醜是小事,歪曲事實不能為死者伸冤纔是頭等大事。”
盧櫟微笑,“王先生這話錯了,死人……會說話呢。”
王得興冷笑一聲,小孩子就喜歡玩這種文字遊戲,要是屍體真會說話不嚇死你!
盧櫟將筆墨紙硯,遞給趙杼。
趙杼眉梢挑起,“嗯?”什麼意思?
“幫我寫驗屍格目。”盧櫟眼神安靜,“我說什麼,你就寫什麼,一句都不準漏。”
趙杼下巴微側,有點不願意。
盧櫟不高興了,眉行挑的老高:你說過要給我幫忙的!
沈萬沙見氣氛不對,立刻將放著筆墨紙硯的托盤接過來,“我來!我字寫的可好看了!”
趙杼微頜首,表示滿意,盧櫟瞪了趙杼一眼,示意這帳咱們以後再算!
一共五具屍體,身份不明,為免弄混,捕快們將屍體抬過來時給編了號,以甲,乙,丙,丁,戊,天乾為號。又以離房間遠近距離,甲為相貌周正氣質沉穩疑似自殺死在榻上的男子;乙是房間中央仰躺,心口有大洞疑似心臟受刺死亡的方臉男子;丙是靠窗仰躺被割喉膚色深黑的男子;丁是門邊俯臥身材瘦高之人。
戊就是最先發現的,在野外肚腑被野獸咬噬的人。
盧櫟深吸口氣,從第一個開始。
“驗——甲字號男屍,年三十至四十,體壯,衣襟微散,左胸有平滑銳器傷口,長一寸三分,寬兩分,深三寸,與現場短劍吻合。創口長條狀,未見收縮,隱有血痕,溫水沖洗後消失,泛白,疑為死後傷……”
盧櫟走到死者頭部跟前,“死者顏麵青紫,唇紫紅,指甲暗紫,角膜混濁不明顯,結膜下散有針尖狀出血點……死者是窒息而亡。死者身體僵硬,臀部,大腿有塊狀深紅屍斑,指壓完全消退……”
盧櫟微微彎著腰,瘦長細白的手指在死者身上緩緩掠過,眼神沉靜,麵色肅然,非常認真。他的動作很輕,好像擔心打擾了死者睡覺,他的動作又很細緻,爭取每一處都看的清清楚楚,不漏過任何一絲痕跡。
一句句屍體表征從他嘴裡說出來,流暢具體,好像真是死者親口告訴了他一樣。
趙杼靜靜看著,越看越覺得他這未婚妻不尋常。
少年未長成,身形還很青澀,聲音有這個時期獨有的清亮,再瘦臉上線條也跟個孩子似的柔和,相貌再出挑,也不似成年男子。
可他認真驗屍時,就像變了一個人,穩重,可信,權威,周身都散發著正直氣息,就像……就像天邊皎皎明月,有種特彆的,驚心動魄的美。
趙杼心尖顫了一下。
他甩甩頭忽略被氣氛影響的情緒,想著或許心中之事明瞭以後,他可以按皇上意願,替他在這天下走一走。反正現在邊關安定,他幾乎冇什麼事,盧櫟又很喜歡驗屍破案的樣子……
沈萬沙一邊看著盧櫟驗屍,一邊運筆如飛,眼睛都忙不過來了……
他知道,他就知道!
他躍躍欲試的湊近些,近距離看盧櫟驗屍。他生來好奇心旺盛,總想看不一樣的風景,經曆不一樣的人生,從碰到盧櫟開始,他就想,隻要跟著他,能遇到以前十幾年都冇見過的事,現在果然!
他以前很少見到屍體,就算見到也不是這麼嚇人的,他知道真正麵對一定會害怕,但這並不影響,過程很刺激!
盧櫟好厲害!竟然繞著屍體走一圈,就能看出來這麼多!他還可以利用這些找出凶手,這本事太漂亮了!
黃縣令站在遠處,並未靠近,但他也有些好奇。仵作本事有多少,上手一驗就知道,盧櫟這一亮,明顯是高手啊……他招手讓張勇過來,低聲問,“盧公子……可有師承?”
張勇有些不好意思,“說來慚愧,屬下祖父去時留了一屋子仵作相關書籍,屬下及屬下那不成器的兒子都未有天賦,倒是小櫟很喜歡,這些年來,已經將那些書看完了。”
“你祖父是……”
“張成。”
“原來是他……”黃縣令眸色微轉,微微頜首,如果是那位的徒弟,有這等本事也不奇怪。
曆來官府破案都是難事,要靠著為官之人清正,下麪人不敢串連,百姓們大惡的不多,破案才能順利。仵作這一行出現時間太短,有本事的人太少,本朝有名的,名字能傳揚四方,為上下尊敬的隻有兩個,這張成就是其中之一。
張成極有本事,對屍體征狀研究極為透徹,人也非常正直,聽說往現場一走,就能知道人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疑犯是誰,有他在,破案出奇的快。可惜他因幼年困苦,腿有積疾,不良於行,不然他的成就,絕不會止於小小灌縣,聽聞有幾個從京城過來的大人相請,他都冇去。
眼前這個,如果真得了張成衣缽,冇準是下一個神仵作,隻要他心性夠強,手腕夠硬……
盧櫟驗屍,王得興也驗,也有自己的結論,他對盧櫟的判斷很不同意,“角膜是什麼東西?什麼叫結膜下出血點?你哪裡看出這人是窒息致死?這分明要害受刺而亡!”
“角膜……”盧櫟輕嘖一聲,懊悔帶了現代名詞過來,不過如果不出意外,他以後要經常驗屍,眼睛狀態是確定死亡時間的重要根據,不如就在此時推廣好了。
“王先生請看,人的眼睛這裡——這個橫橢圓形狀的,就是角膜。正常人的角膜是透明的,而死人的角膜會隨著時間發展變得混濁,甚至脫落,就像這個死者,角膜基本無混濁,他應該死了不超過四個時辰。再說這結膜……”
盧櫟把死者眼睛扒開,讓王得興看到針尖狀的出血點,“隻要是窒息而亡,不管是上吊,勒死,掐死,都會出現這種痕跡,反過來說,隻要這種跡象出現,死者必是窒息而亡。”
王得興心下驚疑,臉上卻不認可,“我怎麼不知道你該不會是不懂,胡亂編理由騙人吧!要真由著你說的找凶手,豈不會傷害無辜!”
盧櫟臉立刻冷下來,“王大爺,這世上未知之事多著呢,你無知,並不能代表彆人也無知,不懂就虛心點,少爺我好心教教你,不懂也不想學,反而置疑他人,你這樣的,估計老死都不能再進一步。”
王得興被他噎的指著他一個勁顫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盧櫟又道,“你要不信,回頭再見屍體時自己好生觀察總結一下,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說完他不再理王得興,取來酒醋並藤連紙,在懷疑死者身上有傷的位置擦以酒醋,以藤連紙襯之,用棉被包裹。
沈萬沙湊過來,“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懷疑他身上有傷,用這個方法可以讓傷痕顯現出來。”
“哇……”好厲害!沈萬沙眼睛裡像撒了星星,一臉崇拜地看著盧櫟。
盧櫟做完對上沈萬沙小狗一樣的眼神,“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他湊近些看沈萬沙寫的驗屍格目,字寫的很漂亮!
他拍了拍沈萬沙的頭,放心地朝乙字號屍體走去,“咱們繼續驗下一個。”
沈萬沙顛顛的往前走,“嗯嗯!小櫟子你放心,我保證寫的清清楚楚,一丁點都不漏!”
盧櫟笑了笑,繼續彎身開始,“驗,乙字號男屍,年三十左右,左胸有創痕……”
驗屍是個力氣活,尤其在古代,如果驗的非常細緻更需要時間。一共五具屍體,死傷情況各異,一具具驗下來,近兩個時辰還冇驗完。
寺廟裡冇有專門停放屍體的地方,照著官府要求,最後找出的五架竹床,夠硬,夠直,就是高度不夠,盧櫟一直彎著腰,覺得腰都要斷了。
可他冇說話,已經勝利在望,一鼓作氣驗完就好了!
起初黃縣令還在圍觀,等捕快們過來報告事情,他就出去了。王得興開始也各種冷眉冷眼挑刺,到最後乾脆不乾了,坐一邊看著盧櫟驗。
沈萬沙寫字寫的胳膊有點疼,但他這筆字是從小被他娘捏著耳朵逼他好生坐著練出來的,早已習慣,倒覺尚可以忍受。
臉色最黑的就是趙杼了。
趙杼抱著胳膊站在房間中央,鋒利的目光一個勁朝盧櫟背上剜,殺氣越來越濃,盧櫟竟像一點冇察覺似的,絲毫不理!
沈萬沙在心底悄悄豎大拇指,真勇士啊!要不說盧櫟厲害呢,頂得住這人犀利目光,還能當人不存在的,估計隻有他一個了!
看到盧櫟再一次下意識揉腰,臉色白的像鬼一樣,趙杼終於忍不住了,過去扯過盧櫟的手就往外走。
盧櫟很不高興,用力甩開他的手,“你乾什麼!”
趙杼看盧櫟清澈澄淨的大眼睛裡藏著火氣,眼角翹著,眉頭壓著,瞳眸黑沉沉的,有股特彆的精氣神,不知怎麼的,心裡的無名之火下去了點,他垂了眼梢,“我餓了。”
盧櫟揉著自己手腕,“也是,你陪我站了這麼久……要不你先去吃飯?我這還要一會兒才能完。”
“多久?”趙杼不走,定定看著他,彷彿很需要一個答案。
盧櫟看了眼戊號屍體,就差背後冇看了,“大概……一柱香吧。”
“好。”趙杼說完,退後兩步,再次像個門神一樣,站一邊了。
盧櫟將屍體翻過來,認真地檢查死者的背……然後再將之前幾具屍體身上敷著的藤連紙揭開,召沈萬沙過來記錄淤痕情況。
沈萬沙再次大呼小叫,“這些痕跡好嚇人!”
盧櫟歎了口氣,麵色凝重,“這說明他們死前經過虐打……來,記吧。屍體甲,胳膊有大片青淤,疑為防護傷……”
兩人這麼一折騰,一柱香馬上就過去了。
趙杼非常不高興,他覺得一個人如果連時間觀念都冇有,實在談不上什麼人品,見盧櫟明明忙完了,還要給屍體穿衣服,整理遺容,一點也忍不了了,直接過去把人腰一摟,扛到肩上就往外走。
盧櫟嚇的魂都要飛出來了,“你乾什麼!!!”
趙杼聲音冰冷,“休息,吃飯。”
“我那兒事情還冇完!”
“剩下的交給彆人就可以了。”
沈萬沙這次倒跟趙杼意見一致,“小櫟子你忙了這麼久一定很累,先回去休息吧……”
盧櫟說不過他們,隻得從了,“那我一會兒回來再看……等下姓趙的,不能這樣出門!”他急聲喊沈萬沙,“把用剩的醋潑到盆裡,我們都要從盆上跨過去!”
沈萬沙隨著盧櫟指示,拿了裝醋的小瓶子,朝盆裡一灑,盆裡泛起濃濃白煙,他先跳了過去,“這蒼朮皂角燒的夠久啊!”
趙杼冇放開盧櫟,直接扛著他一起跨過了盆。
“你放我下去!”盧櫟一邊推趙杼,一邊朝沈萬沙喊,“我知道今天會很久,放的料多……”
趙杼心道你放的那點早燒完了,要不是我幫忙,你這會根本冇盆跨!肩上人扭來扭去太彆扭,趙杼拍了下盧櫟屁股,“乖一點。”
盧櫟眼睛瞪圓,他被打屁股了!
他竟然被打屁股了!
他一向特彆懂事,從來冇被打過屁股!
趙杼他怎麼敢!
“放我下來!”盧櫟吼的地動山搖。
趙杼好像在這一刻耳朵聾了,一點反應都冇有。
盧櫟氣的不行,最後無法可施,張開嘴亮出小牙,狠狠在趙杼腰間咬了一口……
此時王得興也正在慢慢朝外走,陰陽怪氣諷刺盧櫟,“果然是小孩子,非得跨個火盆,人家應了還不高興,還咬人一口,老夫驗屍多年,早知道這火盆跨不跨都無所謂啊……”
盧櫟正好缺人撒氣,聽這話立刻勾過頭,“那是你運氣好!不照著規矩來,早晚中屍毒病死!”
“你這小兒,竟敢咒老夫!”王得興氣的吹鬍子瞪眼。
“咒你是為你好!以後好生聽話吧,還能多活幾年!”
見王得興生氣,盧櫟笑眯眯衝他揮手,心裡的氣散了很多。
回到房間,盧櫟便知多累了,這腰都不像自己的了,酸,麻,痛,沉,坐不都坐不住,真是什麼滋味都有……
趙杼讓沈萬沙去張羅飯菜,自己不知道從哪找來一瓶藥,“把褲子脫了。”
盧櫟眼睛瞪的溜圓,“你說什麼!”他冇聽錯吧,讓他脫褲子!趙杼想乾什麼!
他的表情太有含義,趙杼冷冷嗤一聲,神態無比高傲,“又想勾引我?你這瘦乾身板,我一點興趣也冇有。”
“誰想勾引你了!”盧櫟表情驚恐,不要想歪好不好!
“你想勾引我也冇什麼,很多人都這麼想。”趙杼大手拎起盧櫟迫他翻身,掀開他上衣,扒低他褲子,讓後腰坦露,“不過我不是隨便的人,不可能隨意一個阿貓阿狗過來獻媚,我就要給他臉。”
“你——”槽多無口,盧櫟突然有些詞窮,從哪裡開始罵人纔好!
趙杼大手一搓,熱乎乎的藥油就抹到了盧櫟腰上。
有點燙,有點辣,又有種莫名的舒爽,盧櫟馬上冇心思和趙杼吵嘴,舒服的歎了口氣。
趙杼今日不似往常沉默,一邊抹,一邊和盧櫟說話,“你這樣不好,男子漢敢做就要敢認,勾引我就勾引我,我不會對外人說。”
盧櫟算是明白了,這人腦迴路清奇,和正常人不一樣,有些東西越抹越黑,不如不去爭辯,它會隨風消散的……
趙杼見盧櫟默認……便不再苛責,隻要小傢夥以後能記住就好。
趙杼手勁有點大,但一點也不曖昧,非常正常的按摩,盧櫟也就放開了,大剌剌趴著,任趙杼給他按,還時不時哼哼兩聲,“左邊,左邊一點……下麵,再下麵……嗷……就是這裡!”
看他一下子放開,還懂得享受了,趙杼突然又不高興了。盧櫟羞澀還可以,因為正常人都會羞澀,可轉眼就放浪起來……還是太不害臊了!
趙杼手勁加大。
盧櫟就從哼哼哦哦的享受聲音變成了尖叫,“嗷嗷啊啊啊疼疼疼混蛋趙杼輕一點好疼啊啊啊——”
趙杼嘴角微勾,手勁稍稍輕了一點,用不傷到盧櫟,但仍然讓他吃痛的力道。
盧櫟哀哀叫的可憐,聽著都有鼻音了,趙杼心裡一片明朗。
你不舒服,本王就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