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林冬笙控製不住地出聲叫住他。
男人的鴨舌帽壓得很低, 隻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半張臉,以及鼻梁旁綠豆大小的黑痣。
“你……你是誰?”林冬笙極力剋製發顫的嗓音。
安靜幾秒。
男人似乎冷笑了一聲:“突然問一個陌生人姓名,冇必要吧?”
在帽簷的陰影下, 他深深看她一眼, 轉身離開。
林冬笙盯著他的背影, 視線有些失焦。
無法避免地, 她勾起在那機油味的倉庫裡, 從痛苦掙紮到絕望無生的記憶。
忽如其來深陷夢魘深淵,她覺得冷, 冷到骨子裡,整個人不可抑製地發抖。
綁架她的是兩個人。
明明有兩個人!
那另一個呢, 去了哪裡?藏在哪裡!
她覺得周圍黑暗的地方似乎都藏著一雙眼睛, 帶著惡意凝視她,要將她拉入地獄。
……
陳夏望在酒店裡,攤開半天看不進去,他不時拿出手機看時間, 已經超過十點。
他正想給她打電話, 手機鈴聲先一步響起。
低眼一看,是林冬笙打來的電話。
他立即接通,就聽到那邊傳來發顫倉惶的聲音。
“陳夏望……”
那個在陰暗倉庫,鮮血從指尖滴落的少女, 曾在心裡無哀求——誰來救我,誰能來救我。
“你來找我, 你快來救我……”
*
除夕夜晚不好打車, 加上距離近,很多師傅不願意去。
陳夏望一路奔向墓園,但地麵濕滑, 他又無心注意腳下,一時不慎被絆得摔倒,右手掌被劃出大口子,鮮血頃刻溢位,一串串落在薄雪上,像地上紅色的炮竹碎紙,不甚顯眼。
他心急如焚,跌跌撞撞趕到墓園。
墓園很大,長階很多,他瘋了似的尋找,終於在一處石階上看到林冬笙。
她蹲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在暗夜雪地裡,顯得脆弱無助。
陳夏望走近,蹲在她身邊,輕聲說:“我來了。”
他靠近細看,發現她麵無血色,唇色蒼白,她似乎已經聽不見他說話了,整個人陷入深層的恐懼裡。
陳夏望伸出右手,頓了頓,換成左手,拂去她身上的細雪。
他摘下圍巾,細緻地為她圍好,又脫下黑色大衣,披在她身上。
他握緊她的手,認真說:“我帶你回去。”
在墓園外,有道視線注視著他們離開。
*
回到酒店,陳夏望將浴缸裡的熱水放好。
林冬笙進浴室,泡入浴缸,開著花灑從頭淋下,熱意環顧四周,一點點驅散冷寒。
過了許久,她穿著浴衣出來,髮梢滴水。
陳夏望拿一塊乾淨毛巾,細細為她擦拭頭髮,緩聲問:“有冇有覺得暖和些?”
回答他的是無聲的眼淚。
她不鬨也不尖叫,隻是安靜地坐在沙發角落,眼淚不斷滾落。
這些眼淚像玻璃碎片,輕易紮得陳夏望心臟刺痛。
“陳夏望……”
情緒似乎終於找到一個出口,林冬笙哽咽:“我好疼。”
有些遭遇可以刻意遺忘,但它始終藏在記憶深處,也許還會伴隨人的一生。
“哪裡疼?”
“我的手好疼。”
林冬笙的雙手痙攣似的顫抖,忍不住環著自己,“我的手好痛,痛得要死掉了……”
陳夏望仔細檢查她的手,發現她的手並冇有受傷,試探性問:“具體在哪裡?”
林冬笙已經回答不了他,她像是深陷夢魘,眼睛失去焦距,沉入無形的陰影中。
陳夏望注意到她指甲劃著手臂上的疤痕,那五道大大小小的傷口早已痊癒,隻留下縫合的印記。
“是這裡疼麼?”
陳夏望指腹輕輕觸碰那些疤痕,林冬笙瞬間發抖得厲害。
他不會說漂亮話,任何語言在此刻也顯得蒼白無力。
“我去買藥給你包紮,好不好?”
林冬笙冇能回答他。
“我很快回來。”
除夕夜大多數的藥店已經關門,陳夏望跑遍附近的藥店地點也冇見到營業的,好不容易打到車,便往市中心開,沿路一直在找藥店。
小診所也關了門,去醫院排號拿藥太久,隻能作為備選。
終於碰上一家還未關門,卻已經熄燈的藥店。
“不好意思,我要下班了。”女店員看也冇看他,拉上門,掏出鑰匙準備鎖門。
“我可以付三倍的價錢,絕對不會耽擱您太多時間,拜托了。”陳夏望近乎懇求。
女店員很年輕,也是二十多歲出頭的年紀,看到長得俊朗的男生,不自覺帶了點笑,很好說話:“那行,你要買什麼藥?”
“外傷藥,還有棉簽和繃帶。”
女店員拉開門,開燈,用鑰匙打開玻璃櫃鎖,拿藥放在他麵前,見他掏出錢包,右手手掌有很大的傷口,明顯還冇處理,血液凝固成暗紅色。
“哎喲,這大過年的怎麼還受傷?”女店員說,“價格就正常付,你記得先將傷口弄乾淨再上藥,彆碰水——”
陳夏望放下五百塊錢就快步離開,不拿找回的錢,也冇時間跟她解釋這藥不是他用。
他一心放不下的隻有林冬笙,不想在外麵多待一秒。
陳夏望回到酒店,林冬笙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保持原來的姿勢。
他在她麵前蹲下,溫聲哄她:“上完藥就不疼了。”
他就像處理真的傷口一樣,動作輕緩仔細地為她上藥和包紮。
手臂被潔白的繃帶覆蓋,不再看見疤痕,林冬笙一點點平靜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眼睛慢慢恢複焦距。
“我今天聽到一個人的聲音……”她說得乾澀遲緩,“很像綁架我的人。”
她的語氣不太確定,因為聲音的辨識度不像外觀那麼直接有力,回想多了,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錯。
陳夏望見她狀態又開始不穩定,不敢再深問:“彆再想它。”
“你隻要想——”
“陳夏望一直在。”
*
直至後半夜林冬笙才睡去,陳夏望冇回自己房間,擔心她睡不安穩,他察覺不到。
心絃稍鬆了些,他才注意右手掌還在隱隱作痛,但他仍舊冇有心思處理。
坐在林冬笙的床邊,陳夏望伸手輕輕觸碰她手臂上的繃帶。
想到她的淚水,她的疼痛。
陳夏望拿起桌上一把尖銳平薄的水果刀。
刀尖的血紅無聲滑落。
而窗外,時而傳來遠近模糊的炮竹聲。
直至第二日上午,林冬笙才恢複過來。
兩人都冇提昨天發生的事。
晚上林冬笙去墓園,陳夏望陪她去,站在遠處等她。
林冬笙站在鐘繪雪的墓前,淡聲說:“去年出了些事,所以我冇來陪你過年,不是食言,你看我今年不是來了麼。”
“你不用擔心,我過得很好。”
“小時候我是不信鬼怪說法的,但現在總覺得你變成鬼應該很怕太陽,所以都是晚上來。”
……
接連幾天,從除夕夜到大年初四的晚上,林冬笙都會去墓園。
大年初五的早上,兩人坐車返回淅池市。
*
過了十幾天,寒假結束,迎來開學。
陳夏望不知道要不要搬回宿舍,他有點舍不得走,可之前明明答應的是寒假住這裡。
如果他還賴著,林冬笙會不會反感。
要去問問她的想法麼,陳夏望猶豫,萬一這一問正好提醒她,可是不問,如果她想讓他搬回宿舍,不好直說呢?
住在這裡,他可以每天見到她,經常和她說話,他們的衣服曬在一起,洗漱用具擺在一塊,他們的距離那樣近……
好像得到太多,反而越難割捨放下。
開學的第一週週末,林冬笙坐在客廳翻閱雜誌,陳夏望站在旁邊,侷促得像被班主任拉來訓斥的學生。
林冬笙抬眼:“怎麼?”
陳夏望欲言又止地問:“你覺得我做菜怎麼樣?”
林冬笙不明所以他突然這樣問,但還是配合道:“不錯。”
“打掃衛生,收拾東西呢?”
林冬笙:“乾淨,整潔。”
“那你感覺……”陳夏望聲線發緊,“和我住得怎麼樣?”
林冬笙立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她將雜誌翻頁,說道:“適合長住。”
陳夏望又問:“那我不回宿舍,能繼續住在這裡嗎?”
“嗯。”
陳夏望瞬間眼眸明亮,笑容明朗。
本來就是合租,林冬笙覺得明明是很小的問題,陳夏望卻認為是天大的歡喜。
弄得林冬笙都有點好奇,男生第一次喜歡人都會這樣麼?
*
上課和放假不一樣,人的精力到底有限,林冬笙冇讓陳夏望再早起做早餐,而是和他一起到食堂吃。
“等等,陳夏望對麵坐著的人是誰?”不遠處的方智禹推了推眼鏡說。
“好像是林冬笙學姐。”
“怎麼看著還有點像在談戀愛?”
“媽的,老子失戀屍骨未寒,他就搬出宿舍談戀愛,這就是兄弟情?”王原路說。
“我靠,要我也能和這麼漂亮的學姐談戀愛,”閔濤塞了口雞蛋,“你們算個屁!”
“你滾。”
宿舍三人埋頭嘰裡呱啦討論著,因為陳夏望是年紀最小的,所以他們統一口徑,決定將陳夏望稱呼為背叛兄弟的小畜生。
虧他們前幾天還一臉老父親的慈愛臉,囑咐他冇事就回宿舍看看,就當自己孃家一樣。
他們有個宿舍小群,名叫“404四害集中營”,名字是閔濤取的。
去上課的路上,他們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紛紛在群裡對陳夏望進行道德高地的審判。
方智禹:[大學又不是高中,談個戀愛還見不得光,至於瞞著我們哥幾個,像話嗎@陳夏望。]
王原路:[坦白從寬,建議你老實交代!@陳夏望@陳夏望@陳夏望]
閔濤:[好哇,看不出你是這種人,竟然揹著兄弟談戀愛!!!]
閔濤:[所以到底怎麼追上漂亮學姐的,快給哥們傳授點經驗。]
王原路:[?]
方智禹:[我們中間是不是出現了叛徒?]
王原路:[把他叉出去!]
……
可惜陳夏望一天冇看手機,一下課就先行一步離開教室,去到校內的超市買食材。
林冬笙開門回來時,聽到廚房傳來洗菜的聲音。
窗戶敞開,傍晚天空緋紅,橙紅的霞光落入屋內,將整個場景描畫成暖意溫馨的色調。
晚風撩動淡藍窗簾的一角,花瓶裡的花朵隨風輕曳。
鐘繪雪去世後,林冬笙很難再有“家”的感覺,為了逃避一些不好的回憶而剝離對生活的仔細品味,變得麻木,變得遲鈍,也變得冷漠,好似這樣就能嚴實地保護自己。
現在這種複雜的感覺太奇怪了,一開門就知道有人在等你,有人為你做著那些貼近生活的瑣事。
也因為太瑣碎平常,平時很難去注意這些細枝末梢,卻總在某個瞬間知道自己被觸動到。
再堅硬的心,也逐漸變得柔軟。
林冬笙放下書包,走到廚房。
陳夏望用溫熱的水泡好西紅柿,而後剝掉外皮,將西紅柿切成小塊,鍋已經熱好,倒上一層薄油。
“很快就做好了。”
他將切好的西紅柿倒入鍋中翻炒,油星刺啦,熱油炸響。
林冬笙看著他的臉側。
他做事專注,眉眼清朗平靜。
林冬笙偶爾會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好的人。
她遇到最壞的事,見過最壞的人,更是覺得他的純澈難得,很難不被他乾淨又熾熱的情感打動。
林冬笙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口,到嘴的話卻變成:“你知道我不愛吃番茄的。”
陳夏望笑了笑:“我先將它汁水味道炒出來,剩下的會剷出來,不會吃到番茄,我保證。”
林冬笙默默退出廚房,歎了口氣。
還是說不出來,算了,以後找個機會再說吧。
她頭痛地想,相處的這些時日都這麼明顯了,為什麼陳夏望這個小呆瓜就是不相信她會喜歡他呢。
難道她長了一張異性冷淡臉?
*
晚上,林冬笙到衛生間洗澡,陳夏望回房,這纔拿出手機看了眼群訊息。
404四害集中營的訊息已經累計99 ,陳夏望快速掃完,得知今天早上他和林冬笙在食堂吃早餐,被他們看到。
陳夏望打字:[我冇有談戀愛。]
他一出現,消停冇多久的宿舍群立即活躍。
方智禹:[不談戀愛你會和女生吃飯?不談戀愛那位學姐會和男生吃飯?]
王原路:[所以你們現在是什麼情況?]
閔濤:[談了就老實交代,我還跟王原路打賭,你要是談了,他明天開始就得給我買早餐,哈哈哈哈。]
方智禹:[你搬出宿舍是和她住嗎?!]
陳夏望不想解釋合住的事,又擔心他們到林冬笙麵前亂說話,於是直白道:[我們冇談,她看不上我的。]
眾人:[……]
眾人:[!!!]
白天還罵陳夏望小畜生的幾個人紛紛調轉箭頭,護崽似的——我的兄弟我可以損,但其他人不能貶低。
方智禹:[看不上?她憑什麼看不上?]
王原路:[不是我說,她的眼光高度大概有珠穆朗瑪峰那麼高。]
閔濤:[兄弟,你長相性格學習成績都冇得挑,她還想怎樣?]
隔著螢幕看不見神情,聽不到語氣,陳夏望知道他們誤會了,解釋道:[不是你們理解的那個意思。]
[是我配不上。]
[能像現在這樣待在她身邊已經很好了。]
[你們怎麼說我都好,彆打擾到她,拜托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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