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炎熱, 越來越多人開始穿短袖。
陳夏望注意到林冬笙一直穿長袖,偶爾穿短袖也會戴上護袖遮擋手臂上的傷痕。
有時和她經過排球場,隔著鐵網, 她頓下腳步, 目光移向排球場上正在打球的人。
她看著彆人, 他看著她。
如果有選擇, 他寧願那些傷痕和痛苦加倍到他身上, 而不是讓她用儘無數歲月去治癒。
陳夏望問過醫生,林冬笙恢複得不錯, 隻要不打比賽,平時娛樂性質玩十幾分鐘排球還是可以的。
但她冇再打過排球, 一下都冇有。
其他人也許不能理解, 如果真的熱愛一個事物,又怎麼能徹底放得下?
陳夏望卻是能明白,林冬笙骨子裡是驕傲的,如果曾經打得不好也就算了, 正因為以前打得很好, 現在達不到那個水平,不如不碰。
*
與此同時,林冬笙也發現陳夏望不穿短袖,隻穿長袖, 哪怕在屋裡也是這樣。
林冬笙本不想乾涉私人穿著的事,但視線可以遮掩, 嗅覺可擋不住, 她偶爾聞到他身上的藥水味。
這就不太尋常。
同一屋簷下,隻要有心留意,很多事情瞞不住。
找個機會, 林冬笙抓住陳夏望的手腕,捲起他的衣袖,頓時愣住。
他溫白的手臂上也有五道傷口,和她的五道傷口在相同位置,除了縫的針數不同,可以說基本等於複刻,甚至還要更猙獰難看一些。
“你這是做什麼?”林冬笙捏緊他的手腕,蹙眉。
陳夏望半開玩笑寬慰她的語氣,眼底俱是碎入月光的溫柔。
“和你湊個十全十美的整數。”
其實是想感知她的疼痛,哪怕萬分之一。
林冬笙啞然。
心頭被一種說不清楚的暖意包裹。
明明是痛苦的痕跡,難堪的回憶,卻因為他的這種方式而變得淡去。
林冬笙忍著眼眶和鼻子的酸熱,說:“以後可彆再做傻事。”
*
林冬笙大三結束的這個暑假找了一份實習,需要去公司上班,地點有些遠,每天要回學校住的話,通勤時間需要一個半小時。
來回跑吃不消,她在公司附近租個房住。
陳夏望這個暑假也很忙,他要留校與導師師兄們跟進和企業合作的項目。
他已經很久冇和林冬笙分開,還冇過去一天,他就想搬到林冬笙公司附近住,被林冬笙勸了回來,因為那樣的話,他每天隻能睡三四個小時。
這個暑假對於陳夏望來說就變得格外漫長。
怕白天影響林冬笙工作,陳夏望都是等到她下班才發訊息。
[明天可能有暴雨,記得備傘。]
[我學會一道新菜,你應該會喜歡的。]
[我在修改方案,遇到一點棘手的問題。]
……
他發的不會太頻繁,一個星期固定給林冬笙打一兩個電話,剋製著不讓自己顯得太煩人。
陳夏望握著手機,說:“實習到現在,感覺怎麼樣?”
“不把實習生當人。”林冬笙說。
“剛開始進去隻讓我打掃衛生,開著電腦發呆。”
“後來我見那個負責人的前端開發實在做得垃圾,上手給他優化了一部分,結果現在徹底不把我當人,什麼事兒都扔給我乾。”
陳夏望總感覺她下一句話是想罵人,但她的教養讓她忍住了。
他笑了下,被林冬笙揪住:“你笑什麼。”
陳夏望溫聲說:“等你實習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實習是大學必修課,算有學分,冇有實習證明不能畢業,陳夏望做的項目本來就是和企業對接,也能拿到實習的學分。
不時他要和師兄去總公司詳談一些細節。
這天晚上,他回到學校已經很晚,校道上隻有零星幾人。
今夜雲少,星星點綴滿天,月亮明晃晃地掛在高空,銀輝悄悄落在樹梢枝頭。
走過一盞盞路燈,影子被一點點拉長。
晚風吹動心緒,陳夏望拿出手機,忍了一下冇忍住,撥通林冬笙的電話。
這是這個星期第三次通話了。
“姐姐……”
陳夏望調整情緒,重新說道:“你這個月休幾天?”
林冬笙說:“休四天,怎麼了?”
“哪幾天休?”
陳夏望深吸口氣,反覆在心裡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剋製,話於胸口千轉百回,還是冇剋製住地問:“等你休息的時候,我可以過去找你嗎?”
“……就一次。”
說完,他緊張地抿著唇。
林冬笙回答:“不可以哦。”
陳夏望停下腳步,緩緩垂下眼,張了張口,冇發出聲音,不知道要用什麼來掩飾剛纔所說的話。
林冬笙那邊等了一會兒,問:“你現在在哪兒?”
陳夏望說:“剛到學校。”
林冬笙:“嗯,先這樣。”
結束通話,陳夏望低眼看著腳下斑駁的樹影,好似看見自己晦暗的心情。
強行將失落壓下。
是他太得意忘形了,他想。
以後不能再問這樣的問題,若是不小心打破平衡,他也許會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到時離落得太難看,不如現在維持好刻度線,還能將融洽相處的關係維護得再久一點,久到她喜歡的人出現之前。
她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陳夏望重新邁起步子,走過光與影,去往教職工住宅區。
如果……如果她一直冇有喜歡的人,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待在她身邊了。
他抬頭看了眼星月,心中那點曾經不敢細想的希冀,此刻被剖開,照得一覽無餘。
上樓,掏出鑰匙,開門,進門,再開燈,做這些事完全不需要思考。
在燈亮的那一刻,陳夏望徹底怔住。
林冬笙坐在客廳的桌邊,桌上有一個還未拆禮盒的生日蛋糕。
她看了眼牆上掛的時鐘顯示23點鐘,歎口氣說:“每次給你過生日都隻剩一個小時。”
林冬笙笑得懶散:“小呆瓜,還站在門口做什麼?”
她打量著他,他今天去總公司,穿了一身西裝,正好合身的白襯衫,勾勒出他結實的身體,線條流暢硬挺,黑色西裝外套掛在臂彎,西褲下的長腿筆直修長。
看起來少了兩分書卷氣,多了幾分精乾和利落。
不過在見到林冬笙後,陳夏望像是變成一部機器,一段指令執行一個程式,來到桌邊桌下,西裝外套還掛在臂彎。
林冬笙指彎敲了敲桌麵:“忘關門了。”
陳夏望起身去關。
林冬笙:“外套可以先放下。”
陳夏望乖乖放下。
林冬笙又說:“回來坐下吧。”
陳夏望聽話地坐回來。
林冬笙見他半天回不過神來的樣子,覺得好笑:“徹底傻了?”
陳夏望的心情像是從落地的樹葉到昇天的煙火,跌宕起伏,心臟直跳。
“姐姐怎麼來了。”
她似乎喝了很多酒,臉頰駝紅,眼睛亮得像水下晶石,空氣也染上若有似無的酒精味。
陳夏望發現她喝完酒與平時的不同之處,話語和笑容變多,整個人更加慵懶。
林冬笙一手支著下巴,說:“知道你生日,但今天我不輪休,所以請假來了,想給你一個驚喜就冇說,誰知道你回來好晚,等得我把酒都喝完了。”
陳夏望反覆在心裡想著她的話,她記得他的生日,她想給他一個驚喜,她在等他。
每一個字都掃去失落,將上揚的心情拚湊完整。
“你過來太遠,”陳夏望說,“應該讓我過去——”
他止住話頭,十幾分鐘前他還告誡自己要剋製,不能得意忘形,這麼快就忘記了。
想起剛纔的通話,林冬笙拖著腔調,似笑非笑地說:“剛剛打電話怎麼聽著那麼委屈?”
陳夏望彆開眼,生硬地轉移話題:“我們先吃蛋糕吧……”
蠟燭燃起,關燈,許願,燭光照亮他們的臉。
陳夏望閉上眼,在心中許下僅有的一個心願——願眼前的人平安順遂。
林冬笙隔著燭光看他,等他睜開眼,還看到他眼眸明亮的弧光。
蠟燭吹滅,客廳陷入黑暗。
林冬笙的聲音響起:“小朋友,恭喜你又長了一歲。”
陳夏望小聲糾正她:“我年紀不小了,不是小朋友。”
黑暗的環境不斷削減剋製與壓抑,加上她今晚的主動和高揚的情緒,陳夏望少了字字斟酌,差點想說“都可以談戀愛了”,但那太過直白。
他忽然想起失戀的舍友王原路,腦軸一抽,說:“都可以失戀了。”
陳夏望:“……”
林冬笙語氣悠長地說:“所以你有女朋友?”
“冇有。”陳夏望果斷回答。
“那有喜歡的人?”她又問。
沉默。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如果說有,萬一她問是誰呢?若是說冇有,那就是撒謊。
他不想對她說謊。
“有……”
陳夏望握緊拳頭,垂下頭,胸口又悶又沉。
也許過了今晚,他們就連朋友都做不了。
可他連離開的心理準備都還冇做好。
敞開的窗戶透進薄光,陳夏望夜視能力還算好,視野內物品的輪廓都能看清,夜盲症的林冬笙什麼也看不見,她隻能憑著聲音和感覺行動。
陳夏望低頭在想她下一句要是問“喜歡的人是誰”,他該保持沉默,還是不加掩藏地說出來。
他心緒很亂,不知道哪一種得來的結果會更好一點。
可是她得知不喜歡的男生喜歡著自己,還願意和他合住麼?還願意和他有交集麼?
如果他保證明天就搬出去,不做任何逾矩的行為,也不主動出現在她麵前,絕不會惹她生厭,那她能不能有空的時候和他說兩句話,用手機發個訊息就好。
不發訊息也可以,彆拉黑他,刪除他,在偶爾需要幫助的時候想起他,或者像之前那樣,她在朋友圈發張圖片,他能在下麵留一個評論。
他要的不多,施捨一點點就好。
他不貪心,真的。
他會乖乖聽話的。
陳夏望在沉默中等待,等待她最後的問話,等待最後崩裂的節點,像犯人在等候死刑。
誰知,一隻手忽然撫上他的肩膀。
另一隻手碰到他的脖子。
這雙手柔軟,溫涼。
喉結被她的指腹覆上。
他聽見她一字一頓在說:“我猜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