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屋子為竹筒樓,門麵窄進深大,寬不過三米,可深度足有十二三米。一樓被分割成三部分,前麵為店,中間為裝飾簡單的會客廳,帶上樓窄梯,後為王老的創作室。
老爺子帶著倆人來到中間的七八平米會客廳,泡了壺祁門紅茶,自嘲道,“家裡窄,讓盧少見笑。我家的小孫子,時常唸叨,寬窄又如何,阿奶扶牆適。”
盧燦哈哈一笑,“王老,令孫今年多大?”
提到孫子,王老笑容滿麵,“大名義強,今年七歲,開蒙未久,去上學了。”
“寬窄又如何,阿奶扶牆適”的意思是,屋子窄一點又怎麼了?奶奶年事已高走路左搖右晃,剛好扶著牆壁……一個七歲的孩子能說出這種話,還是挺讓盧燦意外的。
王老一子兩女,兩女都已經外嫁,這棟房子是王老夫婦、兒子兒媳還有一個七歲的孫子,五口之家,其實不算小的——彆忘了,樓上還有同等麵積的三層,接近一百五十平米。
正聊著,旋梯下來兩位女人,端著水果茶點,盧燦和溫碧璃起身見禮。
一位七十來歲,是王老夫人王張氏,另一位四十左右,是王老的兒媳朱蕊。
王老的兒子王守昆在紐瓦克開辦一家玻璃廠,據說生意還不錯,兒媳朱蕊出身於蕭山朱氏朱熹後人,其叔祖朱文鈞、堂叔朱家溍都是收藏名家故宮專委,妥妥的名門之後,目前在中華商會任職。
幾人重新坐下,王老夫人和朱蕊拉著溫碧璃的手,坐到一邊,詳細的詢問香江那邊的近況——王家已經多年未曾回亞洲。
王老則更關心虎園博物館,拉著盧燦坐到另一邊,“阿燦……我倚老賣老就這麼叫你。聽老曹說過一嘴,你們家的博物館規模挺大?”
“您老叫我阿燦,正合適。”盧燦笑笑,然後彎腰從手提包中掏出一本冊子,《走近香江虎園》是今年八月份最新印製,雙手遞給王老,“您老過目,這本介紹並不完善,圖譜也隻是收錄一些較知名的,不過,多少能瞭解一些情況。”
素書老人錢穆先生作首序,蔣複璁老爺子作二序,福伯作為館長作三序。
王老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著序言,無論是錢穆還是蔣複璁,他都很熟悉,一位是享譽全球的學者,一位是世界知名的目錄學家和館藏專家,都是德高望重之輩,不會妄言。
兩老在序言中,對虎博不吝誇獎,讓王老暗自驚訝。當他讀到福伯序言中的一段文字時,忍不住抬頭問道,“藏品數量真的有這麼高?”
盧燦探頭瞅了眼老爺子手指之處,是福伯所寫的虎博藏品數量,微笑點頭,“二十六萬五千件套,是今年六月的統計數量,現在應該比這更高。”
虎博的藏品,基本上都是出自他手,對其數量和種類,信手拈來,“其中百分之六十五是各類書籍和資料,主要出自五個地方:彎彎北市當年的東洋憲兵俱樂部藏書庫,大約六千冊各種明清藏書;新會義士譚康齋(譚鑣)康齋樓舊藏,約一萬三千多冊;津門周氏周淑濤老先生所藏典籍,大約一萬一千多冊;鄭孝胥先生的海藏樓舊藏,大約四千多冊;此外還有伍廷芳先生留在英倫的藏書,大約八千冊,這些是虎博藏書的核心。”
“此外,盧家又從三聯書店、新華書店、港澳台多家書店,以及國內各地的書市、文物商店、古董攤位,征集各類藏書大約十四萬冊。現如今,虎博的各種藏書,總數量應該超過十八萬冊。”
王老神色不變,實則暗自咋舌,盧燦將藏書的來曆說得清清楚楚,這個數目應該不假,想要征集如此數量的藏書,所耗費的資金……難以想象。
老爺子一生鐘愛字畫,等盧燦介紹完典籍藏品,脫口問道,“字畫類藏品呢?”
“總數量在五千件左右,我說的是東方字畫,含部分近現代字畫……”
“五千件?!”還冇等他說哇,老爺子再度打斷,其驚駭不加掩飾。
老爺子窮其一生,也不過收藏兩千件字畫,一直以此自豪。同時他也直到盧燦今天來拜會自己的目的……虎博的字畫數量,遠遠超過他的預計!
盧燦微微一笑,再度點頭,“五千多件,有關字畫的介紹,這本書中有詳細介紹。”
虎博的字畫,盧燦最為得意,雖然相比兩地故宮,數量上還有所不足,可是,虎博的古字畫,是以天籟閣藏品為核心,質量上可是妥妥的精品級!
正在北市故宮舉行的“三地三館高古字畫巡展”,展品九十九幅,虎博獨占五十二幅!當然,這可能與兩地故宮某些藏品不能出境的規定有關,因此讓虎博在這次展覽中,大出風頭。
“各類瓷器兩萬三千多件……”
“青銅器數量偏少,不到四千件……”
“高古玉器及漆器四千八百件……”
“當代精品玉石、金器展品一千五百件左右……”
“明清傢俱,兩千二百件套……”
“小雜項七千件套,大雜件兩千三百件……”
“此外,還有將近三千件日式古董,包括字畫、和繪、典籍、瓷器和漆器,單設東洋館……”
“大約兩千件套的歐美繪畫、傢俱藏品,今年十月開始歐美藝術館……”
“大約四千五百件的南洋土著藝術品,包括各類佛造像、繪畫……”
“虎博還有兩個小項收藏也值得說一說。其一是郵票,目前有兩個展館,展示國內國際的郵票四千多枚,同類庫存數量不計入展品數;另一個是西洋金銀幣,也有一家單獨展館,展品兩千四百枚,從公元一千年前的呂底亞金幣(小亞細亞的古國),到古波斯、古羅馬金幣,再到近現代的歐洲金銀幣,都能見到實物……”
隨著盧燦的介紹,王季遷越來越震撼。
如果說盧家是個傳統的收藏世家,他還能理解,可是,自從曹領事說起盧家少東主要上門拜訪,王老也曾找人打聽過盧家和虎博,得來的訊息卻是盧家“老樹逢春”——早些年盧家很慘的,隻剩下爺孫兩人,盧家發跡也就是最近五六年的事情。
短短五六年,能收集這麼多藏品……實在太駭人!
盧燦之所以說得這麼詳細,實則就是想讓王季遷老爺子安心——自家博物館靠得住,不是那種私藏小館,把藏品轉給虎博,完全ok的!
王老低頭翻看著虎博介紹,冇有表態。
客廳極小,另一邊的王張氏和朱蕊自然也清清楚楚地聽到盧燦的話。
王張氏笑眯眯問道,“小盧……”
“欸!王奶叫我阿燦就好。”盧燦挪挪椅子,往她那邊靠靠。
“欸好的。”王張氏微笑點頭,繼續問道,“聽說……你們盧家是當年十三行廣利行盧觀恒的後人?”
竟然是這個問題?盧燦心下疑惑,臉上卻笑著點頭,“您老也知道廣利行盧家?”
“您說的冇錯,先祖盧觀恒一共有兩房後人,長房文錦脈,二房文舉脈,我爺爺盧嘉錫,正是出自文錦先祖一脈。算起來,我爺爺是先祖盧文錦的玄孫輩。”
“哦!”老太太點點頭後,又扭頭對王老說道,“孩他爹,你還記得當年我們來第一次來舊金山的輪船上,有一對夫婦,也說他們是廣利行盧家後人的?”
老太太的話,讓盧燦一愣——盧家後人?文錦一脈的後人隻有爺爺盧嘉錫,那王張氏口中的廣利行後人……怕不是失蹤已久的盧文舉一脈後人?
萬萬冇想到,竟然在王家聽到這麼條訊息?
盧燦直愣愣的看著王季遷王老,希望從他口中得到更具體的訊息。
溫碧璃同樣神色緊張——她很清楚這條訊息對於盧燦,對於香江的盧嘉錫的重要性——盧家人丁太少,冇族親幫襯,始終是個隱患!
哪知,王老抬頭,疑惑地摸摸快要掉光頭髮的頭皮,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說的是哪一年的時?我怎麼一點印象冇有?”
“哎呀,你仔細想想!就是,你帶我第一次來舊金山的那年……民國二十四年那次!”老太太的記憶力不錯啊,可能與她第一次和丈夫出國有關,這會還記得很清晰。
不僅如此,老太太還記得當時的情形,“我們買的是二等艙位,還海上漂了十八天,和我們住一個艙位的,是一家三口,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婦,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你和人家談得還不錯的那個~~!”
“你說的那次啊……”老爺子可能記得那次旅行,但具體細節,忘了。
他努力想了會,依舊冇印象,有點惱羞成怒,“你這老婆子,都多少年的陳芝麻,我哪裡記得?問我乾嘛,你記得你直接和阿燦說就是啦~~!”
可不是嘛,民國二十四年,是1935年,距今已經四十八年。王張氏相夫教子一輩子過得簡單些,因而還對某些陳年舊事還記得,而王季遷王老,一輩子算得上風雲激盪,哪還記得這些瑣事?
王老太太沖著自家老頭子撇撇嘴,又笑著對盧燦說道,“他那會子擔任故宮顧問委,專門負責送展。先是去倫敦展覽,我冇趕上,冇去,那次是來舊金山展覽,那是我和他結婚一個月,趕上了,於是他就帶著我一起來舊金山。那是我第一次出國,挺興奮的,故而還記得……”
老太太絮絮叨叨,將當年的事情講述一遍。
1935年9月,故宮組織藏品來北美展覽,王老是審查委和展覽組成員,因公就私,帶著新婚的妻子,來北美“度蜜月”。船隻從津門出發,終點舊金山,一共用了十八天。
同艙位的還有一對三十來歲夫婦,帶著一名小男孩,因為海上飄蕩的時間太長,王張氏和那位盧家夫人聊得不錯,得知對方是廣利行的後人……
“王奶,您知道那家人在舊金山的住址麼?”溫碧璃感覺到丈夫的手掌微顫,忙搶先問道。
“哎喲,那我還真不記得。”老太太拍著膝蓋,感慨道,“當時聊得不錯,她好像給我留了紙條,不過那會子哪知道我們一家子也來北美?就冇留意,後來不知紙條扔哪兒了。”
看出盧燦臉上的失望,老太太又安慰道,“你們回頭去舊金山華埠打聽打聽,他們夫婦也不過八十出頭,可能還活著呢。那個小男孩……肯定還在世的,應該能打聽出來。”
盧燦揉了揉臉,笑笑,“謝謝王奶告知!”
他有點懵,來王家一趟,竟然還能聽到盧文舉一脈後人的訊息?
隻是,這條訊息價值不大——且不說他們有冇有搬遷到其它地方,單說舊金山華埠人口十多萬,想要打聽一個不知道姓名甚至不知道還在不在世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