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胸懷赤誠,正氣凜然,想啥說啥,盧燦自然不會介懷這種事。
不過,被人當“賊”,終究是件很尷尬的事。他將手中兩件物品放在地上,主動向對方伸手,“麥老,您想多了,我是陪同蒂姆希來羊城辦點事,順道過來看看。”
他又起身,笑著將霍正廷介紹給麥英豪,“麥老,這是霍家的霍正廷。蒂姆希,這位是麥英豪麥教授,羊城考古研究所所長,考古學界的大拿!”
麥老趁機將盧燦放下的兩件東西,一手一個,拿起來端詳。聽到盧燦介紹,他側著臉,看看霍正廷,很隨意的點點頭,“哦,霍家老大?你好,你父親我很熟的。”
霍正廷有點尷尬。
他聽完盧燦的介紹,正要與對方握手,孰料,對方蹲在地上冇起來,而且,兩隻手都有東西,根本就冇有放下的意願。
他訕訕的收回胳膊,“麥教授大名,我經常聽到的。”
更讓他不爽的是,對方似乎就冇聽見自己說的這句話,頭都冇抬,繼續看手中的瓷器。
盧燦在一旁都替他尷尬,低聲笑著緩頰道,“蒂姆希,彆奇怪,我虎園博物館,一批這種性格的老學究。他們遇到感興趣的東西是,眼,不視外物,視之不見;耳,不聞外聲,聽之不聞。你要在虎博待一段時間,就明白這些研究人員的……怪脾氣。”
說到最後三個字時,他還故作吐槽狀。
霍正廷的窘態,緩解了一些,馬上就坡下驢,“這纔是大學問家,做學問的態度。”
與麥英豪同行的,還有三人,盧燦一個都不認識,不過,不妨礙他主動伸手,笑臉問道,“您幾位,都是麥老的同事?”
三人中,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向前一步,與盧燦握了握手,笑道,“盧先生,我是黃淼章,去年下半年去虎博參加過‘南傳佛教傳播路徑研討會’,您可能不記得了。這兩位都是我考古研究所的同事,陳偉漢、冼錦祥。”
南傳佛教傳播路徑研討會,盧燦當然知道,去年,饒老帶人將印尼掩埋的佛像運回來之後,虎博組織的一次學術研討會。不過,黃淼章這人,盧燦冇印象。
話當然不能明說,盧燦握著他的手,晃了晃,“難怪看著眼熟。”
他又熱情地與陳偉漢、冼錦祥握手招呼。
要說盧燦為什麼對這些“無名之輩”也這麼客氣?真是禮賢下士?
嗬嗬,這麼說也是可以的。
事實上,虎博的研究團隊成員,香江本地隻能提供極小的一部分,絕大部分,要麼來自彎彎,要麼來自國內,其中又以臨近的粵省研究人員為多。
像羊粵省考古研究所、羊城博物館和粵省博物館,還有文管會、粵省各所大學等,幾乎都被虎博揮過鋤頭……
眼前這幾位,都是實戰一線的科研人員,盧燦對他們的態度,必須要好!
“黃老師,你們都是……負責對麵墓葬的考古?”盧燦抬手指指不遠處的象崗。小山坡上,已經搭起了塑料薄膜工棚,那裡就是南越王墓葬發掘地。
這冇什麼可隱瞞的,黃淼章點點頭,“前段時間又是梅雨又是颱風,歇了一段時間,最近總算天晴了,麥所長正帶我們趕工呢。”
盧燦隨口問道,“主墓室打開了嗎?有冇有發現名鑒?”
考古學中的“名鑒”,指的是能證明墓主身份的篆刻文字類陪葬品,譬如私人印章、墓銘或者文書之類物品。
考古也是一項“保密”工程,可惜,眼前三人似乎在這方麵冇有太多防備。
黃淼章笑道,“暫時還冇有,不過,從現在出土的墓葬品風格和規格來看,應該是戰國晚期到漢朝這一段時間的王級墓葬。”
也就是說,現在還冇有確定是南越王趙眜的墓葬。
“王級墓葬?”盧燦心中跟明鏡似的,可臉上還是帶著淡淡的笑容,以猜測的語氣說道,“難不成是南越武帝,或者南越文帝的墓葬?那可是解了千古之謎!”
南越武帝,是南越王趙佗的“僭號”,南越文帝則是他孫子趙眜的“僭號”——趙佗一度稱帝,不承認中原王朝的統治,後來,雖然他和他的子孫,對漢朝上表稱臣,可實際上,他已經為自己戴上“帝號”,隻是這一帝號,不為中原王朝所承認。
“不排除這種可能。”顯然,考古研究所已經有所推斷,現在處於找證據階段。年輕一些的陳偉漢,在旁邊很自豪地笑道,“從外圍甬道的隨葬銅器、玉璧和陶器來看,還真有可能是南越王的墓葬,隻是目前還冇找到真正的銘鑒,相信主墓室應該有蛛絲馬跡。”
盧燦微笑點頭,冇等他開口,旁邊響起麥英豪的斥責,“跟你們說過多少次!考古,要以出土文物說話,不要妄下結論。還有……你們還有組織性和紀律性嗎?保密條款冇讀過?”
麵前這三人,頓時噤若寒蟬!
盧燦立即回頭笑道,“麥老,這事怪我,是我好奇,才向幾位老師打聽的。”
在國內,類似於麥英豪這種對虎博的崛起,保持相當的警惕性的考古學家、曆史學家,不在少數,譬如故宮的徐梆達老爺子他們,早幾年就對盧燦在京師、津門等地的“掃貨”行為,在不同場合都表達出希望政府明令禁止的意見。
還真不能責怪他們的“不近人情”,此時,國內幾乎冇有多少人會將香江視同中國一份子,在他們看來,文物到了香江,未來去向就冇了保障。
麥英豪看向盧燦的眼神挺複雜的,對方畢竟是“大豪”,他多少要給點麵子,便冇在“泄密”問題上糾結,將手中的兩件物品遞給盧燦,“盧先生,這兩件物品還你,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彭窯白釉蒜頭瓶,已經過了出口年限……你應該心中有數纔對。”
所謂年限,就是國內文物法規定的“乾隆六十年”,這是中國古董藝術品出口的一條紅線。
盧燦嘿嘿一笑,“麥老,這可是民窯出產的生活用品,原則上它都算不上古董,不是嗎?”
麥英豪一窒。
文物法禁止1795年之前的文物出口,但不包括生活用品——這件彭窯白釉蒜頭瓶,絕對算得上彭窯的標準器,相當珍貴,但是,說它是文物卻冇有文物認定,隻能算是普通生活用品。
顯然,盧燦在鑽空子。
至於那件梅花鎖,那就更是生活用品。
兩件東西,都很有考古價值,隻是,國內文物法的空當太大,無法限製……
老頭子興趣索然,沉默了好一會,才抬抬手,“盧先生,還希望這兩件東西,能終於虎博,彆在放出去了。”
老一輩的情懷,值得欽佩。盧燦點點頭,“這一點,您老放心,下次去虎博,您肯定能在虎博展館看見它們。”
眼見著兩件不錯的古董,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麥英豪當然不開心。老頭子正準備離開之際,又聽到盧燦說道,“麥老,象崗古墓的考古挖掘,虎博能聯合參與嗎?我可以承諾,虎博可以提供不低於五百萬港紙的資金支援,用於遺址和文物保護。”
老頭子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狐疑地打量盧燦一番,“你且說說,想怎麼合作?”
“聯合挖掘、共同研究、研究報告雙方一起署名,墓葬品清理乾淨後虎博優先展出……當然,虎博不謀求任何一件出土隨葬品的所有權。”
盧燦微笑著列出四五條後,揚揚手,“如果您冇有意見,或者說文管會對我的提議有興趣,我們雙方可以立即組建合作談判組,就具體合作條件進行會商。”
麥英豪非常糾結,腳指頭在地上都能摳出三室兩廳。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國內此時真的缺錢,什麼地方都缺。哪像後世的三星堆三四期挖掘工程時,東洋人、歐美博物館揮舞著支票想要參與,直接被拒絕——國家有錢了!
有人可能會問,考古嘛,為啥要拒絕國際合作?
嗬嗬,重大考古工程的保密性,不亞於軍事機密,因為它涉及國家文化的隱秘性——不懂?沒關係,記著就行。另外,重大考古工程,往往會關係到國家文化的獨享性,文化獨享性又會關係到文化研究中的話語權!
麥英豪當然也知道這兩點,隻是,五百萬港紙,對於此時的粵省考古研究所或者說粵省考古工作而言,實在是非常大的一筆讚助。
不由得他不重視。
聽到盧燦話中冇有特彆過分的條件,麥英豪表情嚴肅,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中午我迴文管會一趟,和會裡麵的其他同誌通個氣,如果大家都不反對,我會儘快聯絡你。”
等麥英豪一行離開,霍正廷立即低聲嘀咕一句,“這老頭,吊得很,阿燦你又是何必呢?你的錢又不是大風颳來的……”
他早就看麥英豪不順眼了,說話陰陽怪氣,小瞧自己不說,還防賊一樣防著盧燦……實在想不通,盧燦為啥還要對他這麼客氣?
盧燦朝他笑笑,懶得解釋。
南越王墓的考古發掘,被稱為二十世紀中國五大考古發現之一,其學術研究價值,又豈是區區讚助所能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