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裡教授,祝您福壽延年!”說話的那位,並非花格子,而是一位西裝革履,白襯衣打著領結,戴著眼鏡的學生,和當年的汪明旭有著幾分神似。
最開始,盧燦還以為是偶然撞上,畢竟,嘉裡教授現在在港大擔任客座教授,港大學生為他過生日,似乎很正常。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蹊蹺——嘉裡教授竟然有些驚詫。
老先生抬抬手,表情疑惑地反問,“你……你們是藝術史係的?”
竟然連對方的名字都不記得?
在港大,嘉裡教授隻是兼職歐洲藝術史客座教授。在香江的高教體係中,客座教授的課程,通常都是選修課,也就是學生可上可不上的,這種課程,一般不會形成較為密切的師生關係。
既然不密切,對方還來給老師過生日,真的尊師重道?
盧燦扭頭看看許胖子,八成還是剛纔事件的後續,被人追上門找後賬!
“嘉裡教授,我是港大文學院學生會副主席方四維,您叫我達特就行,曾經聽過您老的歐洲藝術史。”這位領結兄笑容殷切,又指指那位花格子同學,“聽貝爾福說,您老今天生日,我們藝術史係的幾位同學,來您家湊個熱鬨,為您老祝壽!冇想到您家這麼多客人,我們來得是不是唐突了?”
這位方四維,盧燦還真的聽過他,肇豐紡織公司董事長方肇周先生的長房長孫。
方家祖籍南通,六七十年代,香江紡織業蓬勃興起,肇豐紡織公司是龍頭企業之一,方家算是“江浙商團”的中堅力量之一。
盧燦之所以知道這位方四維,不僅僅因為家世,更是因為虎博歐美藝術研究中心成立時,饒真頤饒老提過兩次,認為此人是香江年青一代中對歐洲文學和藝術,比較“投入和專心”的學生。
老先生們輕易不表揚誰,能得饒老誇獎已經不易,這位方四維得饒老誇獎兩次,盧燦自然有印象,隨後也安排人調查這位年輕俊傑。
讓盧燦冇想到的是,這位方四維竟然是在國內開蒙。
方肇周先生背景非凡,給長孫找的啟蒙恩師很牛——國內泰鬥級西方文學史家楊周翰先生。
這位楊周翰先生是北大西語係教授,莎士比亞學研究專家,領銜主編的《歐洲文學史》,是建國後第一部國人自己寫的此類論著,高校文科必讀書與教材。
方四維追隨楊周翰先生學習八年,一直到1977年,才被父親送到香江讀中五,遂即考上港大預科班,明年四五月港大畢業。
盧燦確實有心吸納他進入虎博,前提是彆牽扯到家族爭產風波即可——福伯之所以冇有點頭,就是因為方家大房和二房,有爭產苗頭。
真實的曆史上,方四維港大畢業後前往劍橋求學,拿到博士學位後留校任教,擔任歐洲曆史係講師。一位華人擔任這一職務,這是在劍橋曆史上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殊為可惜的是,方四維在1996年的一場車禍中,意外身故。
正因為對方四維瞭解甚多,因此,一聽他自報名號,盧燦來了興趣,準備看看這位被宗老稱讚“中西皆通”的才子,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嘉裡教授應該聽過這個名字,想了會,抬抬手,恍然狀,“哦……你就是達特方?帶同學們坐……”又在額頭上拍了一記,對嘉裡夫人說道,“怎麼辦?家裡太小,要不……我們去飯店?”
家中客廳雖大,可二十來名港大在讀學生,與十多名已經畢業的中大學生,將客廳塞得滿滿噹噹,連凳子都不夠。
“教授,夫人,不用客氣!我們就是來給老師送上生日祝福,馬上就離開。”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從盧燦、許佳聞等一幫身上掠過,嘴角飄起幾許笑意。
這笑容……讓盧燦再度確認,對方就是來找後賬的。
方四維朝盧燦點點頭,微笑道,“盧先生還真在?剛纔聽貝爾福他們說您也在場,我還不相信呢。盧家能投資偌大的虎博,我是非常欽佩的,隻是,盧先生結交的朋友,實在是讓人遺憾。”
盧燦一怔,還真是……年輕氣盛,鋒芒畢露啊!一上來就懟“未來老闆”?可以啊!
他的話一出口,不僅盧燦,連嘉裡教授都很錯愕,至於其他人更是驚詫莫名,紛紛露出怒色——盧燦的朋友?可不就是說他們麼?
隻有許胖子和羅大偉,知道對方在揶揄誰。
許胖子怒火中燒,這個小白臉的態度實在太傲,越過自己,直接找到盧燦的頭上,似乎自己這位正主不值一提,甚至連正眼看看的興趣都冇有……
這都什麼態度?你方家是“紡織行業四巨頭”之一,我許家也不差。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向前邁出一步,單手指著方四維,“你又是……”
盧燦拉了許胖子一把,阻止這傢夥“火上澆油”——今天畢竟是嘉裡教授的生日,鬨得太僵,總歸不太好看。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方四維一眼,又指指那位花格子,“那位同學,你叫貝爾福?”
“是我,怎麼滴。”花格子挺起胸膛,往前一步,站到方四維身邊。
怎麼看著有點“刑場赴死”的感覺?
盧燦嗬嗬一笑,壓壓手,“貝爾福同學,彆緊張,冇想拿你怎麼樣。我隻是想要勸告你一句,以後走上社會你就會明白,冇有多少人會喜歡打小報告的人,這個習慣,要改一改。”
一副前輩教訓後輩的腔調。
一句話說的這位花格子,麵紅耳赤,“你……你……我……我隻是陳述事實……”
中大的這幫人,哈哈大笑起來,許胖子更是肆無忌憚。
方四維伸手按在花格子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抬抬,笑道,“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好笑的,我更不認為貝爾福有什麼需要改變的。他所做的,是在維護港大的聲譽,這是忠誠,如此優良的品德,應該得到褒獎而不被嘲笑。”
嘉裡教授這會兒徹底明白過來,雙方這是鬨過矛盾呢!
上門送生日祝福不過是藉口而已!
就說呢,自己擔綱港大客座教授不過一兩個月,連學生都還不認識,又怎麼會上門祝壽?
雙方都算是他的學生,讓老教授有點為難。如果論感情,當然是許胖子、盧燦那邊更深,可港大的藝術史係學生,是他現在客座授課的主要對象……
老先生皺皺眉,揮動手臂,看向盧燦——方四維一上來就瞄準盧燦,導致他認為是盧燦和港大藝術係的學生鬨的矛盾,“維文,到底怎麼回事,你來說。”
盧燦看了許胖子一眼,這個鍋,他可不幫許胖子背。
很自然,嘉裡教授以及許家耀等人,也意識到,事情與許佳聞有關。
怕老師是天性,即便他已經是媒體口中的傑出青年……許胖子被嘉裡教授看得心虛,怯怯的舉舉手,“教授,我的錯。剛纔來的路上,我和維文、大衛,聊起港大與中大的差異……”
許胖子的說辭,與盧燦剛纔的說辭,基本一致。
嘉裡教授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路易斯·嘉裡是中大的老教授,經曆過崇基學院創辦,經曆過四院合一,經曆過中大搬遷,自然也經曆過六七十年代中大與港大的“博弈”,對兩家學校的恩怨再清楚不過。
兩家學校的相互詆譭,主要發生在管理層、學生層以及各自背後的媒體層,他們這些外教,身份超然,幾乎冇有影響——哪兒賺錢不是賺?不對,應該說,哪兒傳播知識不是傳播?
所以,老先生這次毫無心理障礙的接受了港大的客座教授邀請。
對於港大中大之爭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他還真不想管!
可不管又不行,這都鬨到自己家中來了!
老爺子眉頭皺著看看方四維一幫學生,“達特,我認為維文說的很有道理,學生需要競爭、學術需要競爭,同樣,學校也需要競爭,港大一家獨大,對於香江的高教體係而言,並非是一件幸運的事,港大需要壓力促使它進步……”
方四維依舊保持微笑,一直等嘉裡教授說完,才攤攤手,“嘉裡教授,我並不否認您的觀點,港大確實需要競爭,有競爭纔有進步!可是,並不意味著港大就需要忍受詆譭!”
“這位胖學長……”他指指許佳聞,又說道,“這位許先生說,將港大的教學資源放到中大,中大會比港大強百倍。我認為這句話,就是對港大的詆譭!”
“學校,最終還是要靠教學水平來說話!”
“聽說許先生是中大當年的精英,就不知這個精英,有冇有水分?”
先是“胖學長”,後又暗指許佳聞“水貨”,把許胖子氣得七竅生煙,再也忍不住,抬手指向方四維,“即便是水貨,也比你們這些嘴上冇毛的強!”
“信心很足啊!”方四維麵帶譏笑,連點幾下頭,又對身後伸出手。
很快,有學生遞給他一份透明密封袋。
他接過密封袋,往旁邊的茶幾上一扔,“這是上個月我和麥令山教授去巴黎大學交流,偶然得到的四幅作品。這幾幅作品,很有意思,上麵冇有署名和標記,你……或者你們,能認出創作者是哪位,我就承認,你們中大出精英而不是隻會背後說鬼話的偽君子!”
“如果鑒定不出來……許先生,還請你為曾經說過的話,道歉!”
說話的同時,他的手指在許胖子及旁邊的中大一群人麵前劃過,相當囂張!
盧燦低頭看了眼,透明密封袋,最上麵是一幅炭筆素描作品,大腦袋、大鼻子、鬍子拉碴,身材和腦袋很不成比例,兩條腿超細……
竟然是一幅寥寥幾筆、形態誇張的人物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