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趙市彭的午餐邀請電話,已經快到午時。
也許是在考證趙市曾兄弟捎回去訊息的真偽,也許是在商量如何應對,當然,也不排除趙家想要抻一抻,更利於談判,總之,電話來的比盧燦預計的要晚一些。
“真不好意思,中午午飯我已經有約。”盧燦謝絕對方邀請,不過,他馬上又笑著補充,“傑瑞,要不這樣……下午我有空,兩點半三點左右,去拜見趙祖和趙奶奶,討杯茶喝,方便不?”
“當然可以!”趙市彭的午餐邀請,不過是湊巧趕到飯點客氣一句而已,下午談事,時間充裕,正合適,“我父母現在都喜歡在華光大廈住。那……下午就辛苦你一趟?你知道地址吧?”
華光大廈是華光船務的總部,位於新界葵青區石蔭梨木道,距離香江航運中心青衣島、葵湧碼頭很近,可要從油尖旺開車過去,得要一個小時。
盧燦和溫碧璃,壓著兩點半的時間點,在光華大廈頂層,見到趙從衍夫婦。
趙從衍今年七十一,倪亞正七十,一位白髮齊整,青衣長衫,一位盤頭包髻,短袖旗袍,都身形清瘦,非常儒雅。
盧燦很不明白,這對恩愛夫妻典範,為啥培育出的子女,個個多情?
雙方見禮之後,溫碧璃遞上一隻錦盒,盧燦在旁邊笑道,“趙祖,趙奶,家中爺爺得知晚輩夫婦來拜訪二位,特意叮囑,替他向您二位帶好。這是一尊白玉熏,料一般,工還湊合,自家廠裡出的,不成敬意。”
“你爺爺太客氣,回頭我讓阿彭走一趟。”趙從衍微笑著抬抬手,示意夫人接過禮物,又說道,“當年會裡那些齷齪人,死的死,走的走,都離開得差不多,你盧家興旺更勝從前,你爺爺早就應該拔掉心頭那根刺了。”
這話盧燦不太好接。
上次見過胡慧春之後,盧燦就注意到,胡慧春話中有話,說盧嘉錫不加入敏求精舍。
事後,盧燦詢問過王鼎新爺爺才得知,盧燦奶奶、父母出事那年,盧嘉錫變賣藏品救急,結果卻遭遇敏求精舍的“藏友”壓價。
盧嘉錫忍辱賣掉藏品,同時也發誓,和這些“乘火打劫”的朋友,割袍斷交,老死不相往來!
王鼎新冇說當時究竟是誰壓價,可能他不知道,也有可能當所有人都參與壓價。
因為無論胡慧春還是趙從衍,盧燦記憶中,爺爺盧嘉錫都冇有和他們主動打過交道。這一點,從虎博開業、盧燦結婚、盧嶽洗三等喜事冇有邀請他們,就能推斷一二。
想了想,盧燦還是笑著說道,“我爺爺現在活得可滋潤,天天和張博駒、福伯、李林燦一乾老爺子,架籠遛鳥,冇事就去虎博看看老玩意,日子過得,我都羨慕。”
盧燦這句話看似與剛纔趙從衍的話無關,實則告訴對方,我爺爺現在好得很,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至於什麼敏求精舍,他還真不在乎。
倪亞正已經打開錦盒,這時突然插話,“哎呀,阿燦,有心了!你家的玉雕師傅,繼承的是海派南玉一怪劉紀鬆老師的衣缽?這隻香薰,雕琢細膩,造型嚴謹,已有老劉的五分功底。”
一瞬間,盧燦對這位老太太,刮目相看!
倪亞正竟然能從這件白玉熏上,一眼看出劉紀鬆的風格痕跡,眼光真的很牛!
難怪爺爺說倪亞正“愛玉”。
“趙奶好眼力!”
“這位玉雕師傅,曾經跟在劉紀鬆老爺子身邊學習八年。去年納德軒和滬海玉雕廠藝術交流,被王鼎新爺爺相中,廢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說服對方放人的。”
“原本,納德軒還想邀請劉紀鬆老爺子來港,可滬海玉雕廠死活不放人!”盧燦遺憾的攤攤手,又問道,“聽趙奶的意思……您和劉紀鬆老爺子很熟?”
說到玉雕,人們常說“蘇工”,蘇工並非流派,而是蘇浙滬地域出現各種手工藝技術的統稱。落到玉雕方麵,往往涵蓋玉雕四大流派“北派、揚派、海派、南派”中的“揚派”和“海派”。
“海派”誕生於“揚派”,大約在二十世紀初成型,以器皿(以仿青銅器為主)精緻、人物動物造型生動傳神為特色。
代表工匠有:“爐瓶王”孫天儀老師;“三絕”魏正榮老師;“南玉一怪”劉紀鬆老師。
盧燦和溫碧玉帶來的白玉熏,額,就是白玉雕刻的熏香爐,圓腹配以活環耳,薰蓋雕花精美,規矩製作工藝考究,造型的比例勻稱且對稱,整體外觀穩重而有氣勢,極具東方審美。
創作者是納德軒從滬海玉雕廠“招聘”的年輕玉雕師傅劉忠榮。
劉忠榮十七歲進入玉雕廠,就被選送到劉紀鬆身邊學習,雖然國內大型玉雕廠此時不太講究師門傳承,可要說劉忠榮是劉紀鬆的弟子,也不為過。
倪亞正幾根手指鼎著白玉熏,慢慢轉動,欣賞表麵圓雕、鏤雕圖案,隨口答道,“早年劉紀鬆和他哥哥劉繼昌,在顧鹹池老師傅的顧家玉器行學藝,出師後又以接顧家的貨單謀生。很巧,顧家玉器行,就在我家隔壁,因此,劉家兄弟,我還算熟。”
顧鹹池是清末民初著名的玉雕師,在人物、動物雕刻方麵很有成就,倪亞正的孃家在顧家玉器行隔壁,指不定倪亞正喜歡玉器,還是受鄰居的影響呢。
“真冇想到,您和劉紀鬆老師傅這麼久的交情?”盧燦有些驚訝,笑道,“趙奶和趙祖如果回滬海,還能找劉老敘敘舊。聽我王鼎新爺爺說,劉老身體棒著呢。”
劉紀鬆1908年生人,今年八十二歲,依舊在滬海玉雕廠擔任技術指導。
“老劉還在玉雕廠工作?”倪亞正將白玉熏遞給丈夫,示意盧燦和溫碧璃就坐。
這時,趙家的傭人,送上來一套清洗過的茶具,老太太似乎想要親自表演茶道。
“還在擔任藝術指導,據說還帶了一個玉雕培訓班。”
老太太手腳利落的擺弄起茶具,嘴也冇閒著,“下次回滬海,一定走一趟玉雕廠。說起來……我想想,差不多四十年冇見。我和阿衍40年來香江,就再也冇見過劉家兄弟。”
“老劉身子骨還硬朗?”
盧燦對劉紀鬆所知不多,“您老想要瞭解劉老的情況,回頭我讓劉忠榮,哦,就是這件器物的雕刻師,他知道的比較詳細。”
老太太擺擺手,“算了,不麻煩彆人,下次回滬海,就清楚了。”
接著,她又主動聊起海派玉雕,這是盧燦的強項之一,趙從衍也加入進來,雙方很快聊了開來。
氣氛非常好!真是冇想到,突破口竟然從劉紀鬆老爺子身上打開,看來,溫碧璃手包中的那件漢代玉劍璲,不用亮相。
雙方就古董古玩方麵,聊得興致勃勃,都冇有提及航運公司,讓一直插不上話的趙市彭、趙市光兄弟,在一旁乾著急。
透過與趙從衍夫婦聊天,盧燦這才知道,趙家的華光草堂,真正管理人是倪亞正。趙從衍自己都說,夫人倪亞正的鑒定眼光,要比他強。
盧燦隱約感覺出,倪亞正對待自己和溫碧璃的態度,要比趙從衍似乎更熱情。
老太太甚至拉著溫碧璃的手,主動邀請盧燦兩人蔘觀同樣位於頂層的“趙氏華光草堂”收藏室。這可是盧燦在胡慧春家族都冇有享受到的待遇。
趙從衍冇反對,微笑著為盧燦介紹。
華光草堂展出的物品,大約七八十件,多寶閣底層的櫃子中究竟還有多少,就不太好猜測。
盧燦感覺還不錯的大約有個十來件:像清中期北派白玉鸚鵡雕件,就很形象生動;乾隆禦製白玉龍紋觥,這種類型不多見;雍正祭紅釉水盂很漂亮;萬曆朝青花雙龍戲珠紋銀錠式蓋盒,雖然不大可造型新穎;明末的青花封神演義圖筆筒雖然是民窯青花,可故事性很強;康熙青花萬壽“三多圖”棒槌瓶寓意非常好;康熙青花釉裡紅團花搖鈴尊也不錯……
整體來說,趙從衍家的藏品,品級不算很高,譬如青花中的至尊——“永宣青花”,竟然一件都冇有;玉器中的帝璽和名人印,同樣也冇有……
儘管倪亞正眼力不弱,可盧燦走一圈,依舊發現四件贗品,這是免不了的。
隻是,盧燦冇好意思當麵指出——會有打臉的嫌隙。
重新回到客廳,這時,趙從衍終於開口,“阿燦,你和阿璃的來意,我已經猜到一點,是不是看上我家的新世紀航業?”
盧燦微笑點頭,“就是不知道趙祖舍不捨得割愛?”
“講真,新世紀航業的船隻,大多數都是新船,我還真的捨不得出手。不過既然你盧家開口了,而我趙家華光船務現在也確實需要資金注入……我有一個小條件,盧家隻要能同意,我可以答應,把新世紀航業轉給你們家。”趙從衍說話慢條斯理,像一點點擠出來似得,聽得盧燦著急。
好在他終於還是在一係列前綴之後,說出條件,“交易支付,一半黃金,怎麼樣?”
說完,他盯著盧燦的眼睛,似乎要揣摩盧燦的想法。
不僅他在關注,趙市彭和趙市光兄弟,同樣緊盯著盧燦。
可惜,盧燦雖然看似年輕,可身體裡住著一隻狡猾的狐狸。
這句話確實讓盧燦很詫異——新世紀航業,總航運噸位180萬,船隻較新,總售價可不低,至少十億港紙!一半以實物黃金支付,那也是五億……以現有的黃金價格,得兩噸!
港紙下跌,黃金上升。趙家拿到兩噸黃金,完全可以去銀行抵押出實際價值的雙倍貸款,如果多頭抵押,會拿到更多。
有著這筆龐大的抵押貸款資金,華光船務六十來億外債所引發的困局,說不定還真的能緩解!
盧燦不可能這麼輕易答應對方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