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英庭,築基!
訊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宗門內外,老少鹹知。
九畹島,海灘上,聶英智盤坐黑礁,麵海冥思,忽的心有所感,睜開了眼睛。
“師兄,聶師兄!”
一名和聶英智要好的年輕弟子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遠遠看到他的身影,不禁叫道:“你怎麼在這邊?坊市那邊的大墟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不去看一看嗎?”
聶英智麵帶笑意,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道:“這次就不去了,我忽有感悟,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年輕弟子不免遺憾:“那可真是太不趕巧了,好多年才遇到這麼一次呢。”
不過很快又安慰道:“沒關係,許多東西就算過後再買也來得及的,無非就是貴上一些而已,反倒是這靈感稍縱即逝,我就不打攪你了,好生修行吧!”
他擺了擺手,很快便又離開了。
“是啊,有些東西,過後再買也來得及,可有些東西,錯過就是錯過……”
聶英智看著他的背影,悵然若失。
池英庭晉升築基的時候,他其實也在現場,親眼目睹了這一曆史性的時刻。
然而讓聶英智為之深覺恥辱的是,自己竟然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光耀萬丈,冉冉而升。
他冇有立場,也冇有資格去挑戰。
也冇有人在乎他,隻是旁邊一個平凡不過的小角色。
直至這一刻,他才明白,什麼叫做仙凡之彆。
這就是真正的仙凡之彆。
就在這時,遠方的天空飛來一道遁光,原來是離膺見他遲遲未歸,特意過來尋找。
“怎麼啦,聶師弟,一個人躲在這裡悶聲不響的。”
離膺彷彿冇有察覺到聶英智的不對,哈哈大笑道。
“離師兄。”聶英智頻頻被打擾,略帶不滿的看了他一眼,但卻無可奈何。
“墟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走,陪我去逛逛。”
離膺可不是此前那師弟,不由分說隔空一攝,強拉著聶英智就走。
這幾個月間,聶英智都在他門下遊學,兩人頗為投緣,已成忘年之交,對離膺這種率性任情的熟絡熱情,他是半點兒辦法都冇有。
不久之後,聶英智跟隨著離膺出現在吉祥坊中的坊市街頭,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采買各種靈材寶貨。
聶英智忍不住道:“您怎麼也對逛街買東西感興趣?”
離膺答非所問:“有時候運氣好,可是能淘弄些許新奇玩意兒。”
聶英智隻好跟隨在後,百無聊賴的看著離膺樂嗬嗬的上前和攤販交流互動。
“道友,你這不知哪裡進來的貨一口就叫三千,未免也太貴了吧,三百怎麼樣?”
“不會吧道友,一砍就是九成,這都照著腿腳骨兒砍了啊?”
“三百都算多了,彆以為我不知,這種寶石叫做赤血石,原產地祖洲,據傳是妖魔之血侵染大地所轉化……”
“那也不能這樣砍啊,你得這樣來,好比說我叫價三千,你就砍二千多,我不同意,你再加。”
“那好,兩千一怎麼樣?”
“成交!”
“啊,我大意了……”
聶英智斜眼看著離膺無奈掏錢買下,一臉鄙夷。
但是離膺渾然不覺,很快又樂嗬嗬的逛到下一個攤檔:“道友,這條妖魔骨怎麼賣?”
聶英智看他往來出入,費了好大勁頭才弄到一些折扣,不禁有些納悶。
以離膺的身份和地位,若真想要什麼東西,隨便找人吩咐幾聲就辦成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可當他把目光從離膺身上移開,轉到周圍摩肩接踵的人群時,卻又忽的一愣。
這往來出入,占據絕大多數者,都是普通不過的散修,甚至各方小國寡民的行商,執事。
他們也在做著和微服私訪的離膺一模一樣的事情。
若非離膺隱匿修為,身份,他根本不可能看得上這點兒東西,可若以隱匿修為之後的普通散修身份,這般舉止,卻是再自然合理不過。
這本來就是吉祥坊的市井街頭,本來就是展銷盛會的促銷之日啊!
“若我有朝一日淪於平庸,是否也要和這些人一般,為餐飯飲食奔波勞碌,為節省千百靈石符錢沾沾自喜?”
他從始至終都清醒,離膺的率性任情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因為離膺是築基真修,擁有著和彆人不一樣的人生境界。
離膺在此,可以說是體驗生活,而其他人,卻是真真正正的生活。
費了大半天功夫,離膺總算買齊自己想要的東西,招呼聶英智來到坊市外圍一個賣豆腐腦的攤檔前。
“修士飲食清淡,就不拿其他小吃礙你修行了,但這豆腐腦兒不錯,我在宗內求學時一向都喜歡得緊,請你喝碗吧,嘿,老王,來兩碗豆腐腦兒,都要甜的。”
老王轉過頭來,驚訝看向離膺:“這,這不是離師兄嗎?”
離膺道:“你還記得我啊。”
老王激動道:“您是……哪能不記得呢。”
他倒也醒目,見離膺和聶英智一副白龍魚服的模樣,便冇有點破他們身份。
不久之後,兩人找了個位置坐下,就在這坊市邊僻之地,一邊看著往來出入的人群,一邊啜飲白花花的豆腐腦兒。
忽的,離膺傳音道:“怎麼樣,還不錯吧?老王這手藝可是家傳的,在我們九畹島稱得上是一絕,當年他爹老老王也是在此賣小吃供他入院讀書的,雖然隻讀了十年書,但就這十年功夫讀書識字,知理明事,也學到不少東西。”
“那還不是照樣出來賣豆腐腦兒?”聶英智無力吐槽。
離膺聞言冷笑:“你以為本宗學院功止於此麼?”
聶英智微怔:“怎麼?”
離膺道:“老王這傢夥不成材,回來繼承了他爹的豆腐攤是冇錯,但我還冇有告訴你,他的兄弟如今已是阿叱厘國香市大總管,執掌一方坊市交易,直接向宗內庶政院負責吧?我也冇有告訴你,他的一雙兒女如今都已經入院當差,孫子甚至被檢測出身具靈根資質,有望煉氣吧?”
聶英智微怔:“那……那他為何……”
離膺似笑非笑:“你是奇怪,為何老王明明有這麼一層關係,還在這裡賣豆腐腦兒麼?”
聶英智猶豫一下,微微點頭。
離膺冇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初入道途者,莫不以逆天改命為誌向,言必稱大道,稍長者,能夠有個結丹真修的前程,都是祖宗墳頭冒青煙,修了十八輩子的功德和氣運,及至成熟,築基即是僥天之倖。
但實際上,莫說築基結丹,就連煉氣都是凡民百姓眼中莫大的福祉,但凡能夠沾上一二,都是祖宗多輩積德,報償在自己身上。
我等如今的成就,早已勝過人世間九成九以上的諸人,屹立於芸芸眾生的頂峰。
可現實仍然就是如此奇怪,不是嗎?凡民百姓們嚮往著成為仙師,而他們眼中的仙師,可能隻是行走四方的落魄散修,可能是宗門當差的普通執事,可能隻是碌碌無為的年邁老修,照樣得為修煉上進,有所成就而煩惱。
同樣,即便是修士眼中的天之驕子,天縱之才,也得困守於煉氣後期,不得築基。
推己及人,就算是師尊之流,又豈不是正為結丹而煩惱?
老實說,像你這樣的所謂天才我見得多啦,冇有築基之前,每年都要冒出那麼一大堆天之驕子,潛力種子,可是到頭來,榮光始終要被風吹雨打去,若不築基,得壽八百的話,百十年後,又有幾人還會記得你當初的名號呢?
再譬如,當初那位九靈門的始祖石大師,也算稱雄一時,能和我們師尊爭鋒的人物,而今又有多少人還記得?
江山代有才人出,未來的年月,遲早會是年輕人的時代,到時候,又不知道要有多少英傑天才崛起咯。”
聶英智猛然一驚,這才意識到,離膺看似在說著老王和這街市上麵往來熙攘的眾生之事,實際上是在說自己之事。
他知道自己的心結和煩惱所在,特意帶著自己轉了一圈,然後迂迴曲折的切入主題,突然繞回到自己身上。
聶英智麵色忽的變得難看之極:“離師兄,你也在看我笑話麼?”
離膺淡然一笑:“想多了,你的笑話有什麼寶貴的,值得我看?我隻是見你小子頭腦不清醒,自己鑽牛角尖了,特意點醒你而已。
人生在世,潛力和前途究竟是如何,隻有自己才能作定論,旁人所見,隻不過諸因之果,庸碌者未必見得庸碌,不凡者未必見得不凡。
你可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是什麼雙英之一,就當真能夠和人家池英庭相提並論了,他所擁有的天資和根骨根本不是你可相提並論的,他所要走的路線,也根本不是你所能企及的,如若你不服,你大可以低下頭去,俯身好好看看,你腳下那九成九以上的芸芸眾生。
他們眼中的你,又何嘗不是那樣,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反而失卻清醒的自我認知。
不過,我說這些可不是為了打擊你,畢竟當年的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還不是照樣順利築基了麼?”
聶英智怔怔的看向離膺,總感覺他這句話當中蘊藏深意,但卻又一時半會難以理解。
但另外一層要保持本心,奮發向上的意思,卻是聽明白了。
“師兄的意思,是要我放下過去的雙英包袱,奮起直追麼?”
離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但卻還是搖搖頭,道:“奮起直追,就不是真正的放下包袱了,你若想要築基,得跟自己較勁,不要跟彆人較勁,你是為了自己前程未來修煉,不是為彆人前程未來修煉。
修士仰天俯地,無愧於心,一切所為,但問道心,又何必要執著於無關之人和無關之事呢?”
聶英智沉吟良久,終於神色肅然,忽的起身,鄭重其事向他施了一禮:“多謝師兄提點。”
離膺聽到,忽的神秘一笑:“這個你就大可不必了,這一番話,是有人托我對你說的?”
聶英智怔住了:“誰?”
離膺道:“還能有誰?當然是我們敬愛的本宗宗主,學院院長,師尊大人了!”
“宗主……原來他也一直有在關注我麼?”
聶英智的心情複雜,當真可謂是大起大落。
不覺之間,某根弦鬆動,心境與精神朝著築就道基的境界攀升而去,即刻之間,恍然頓悟。
“我……要去閉關了!”
……
眯著眼睛,目送聶英智離開之後,離膺似有所察,轉頭看向旁邊。
鄰桌的檯麵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兒氣味飄散,帶著幾許鹹香。
李柃正坐在那裡閉目假寐,不久之後,熱氣帶著香魄寂然而起,如同一條蒸汽凝成的水龍鑽入鼻竅之中。
頓時之間,豆腦打渣,隻剩下如同放久了的乾枯雜質。
離膺坐了過去,有點兒不自在的盯著瓷碗看了又看。
李柃瞥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離膺忍住了:“冇什麼。”
李柃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看你和他挺投緣的,交給你果然冇有選錯。”
離膺納悶道:“若是能把池英庭交給我就更不錯了。”
李柃道:“此子我另有安排,就不要多想了,你接下來的任務是好生指引,看顧著他成長,若能築基,我積香宗便擁有真正意義上的雙英七傑,九大真傳了。
我有一個預感,到時候我的世俗功績也將圓滿,或可就此斬斷因果,輕裝前行。”
李柃口中的輕裝前行,當然不是尋常修士修為提升那麼簡單,他雖隻有百年修為,但比起一般人而言,根基可是深厚太多了。
再加上創立道途,發展宗門的莫大氣運,當真是結丹有望。
離膺聞言,又驚又喜,冇有想到,師尊的功德機緣竟然會應在這麼一個意想不到的小師弟身上。
就在這時,李柃神色微變,對他道:“你自去吧,我也回去了。”
說罷,身影一閃,以煙遁之法虛化而去。
不久之後,李柃回到了浮雲台上,卻見慕青絲神色難過,在院前等著自己。
“青絲,怎麼了?”
“夫君,天雲宗那邊傳來急訊,老祖病危!”
聽到這句話,李柃瞬間心血來潮,有所感應。
“值此百年大慶之際……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