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柃把自己理解的天庭地府關係道出,赤雲子卻是出人意料道:“你錯了,冥土從來不是源頭,而是歸宿!
它是濁氣沉澱之所,天庭,人間,地府,三界眾生,萬事萬物都在清濁之間不斷流轉,但最終都要歸於冥土,如同漏壺之中的沙子!”
李柃訝然:“若是天地宇宙為漏壺,萬物眾生為沙礫,那麼……何為天,何為地?何為仙魔?”
赤雲子輕歎一聲,道:“天亦地,仙亦魔,陰陽混成,方始為道!
這世間萬物一體,都是兩儀微塵,希夷變化所形成,是後天的顯現才讓它們有了區彆。”
李柃聞言,陷入沉吟。
這天地宇宙從生成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斷運動變化,這是其生機。
然而清氣上升,濁氣下降,總有一種流動規律難以逆轉,久而久之,漸趨極端。
這裡不能以簡單的空間來劃分,並非是說天在上,地在下,組成萬事萬物的“沙子”真的從上麵跑到了下麵。
這隻是一種比喻,實情是已知條件下無法逆轉的規律——劫業不可消!
因果誕生劫業,劫業又使得天地大道汙濁,本源損耗,漸趨死寂。
它在區域性,將會隨著光陰歲月消磨有限自淨,但放大到整個天地宇宙的層麵,卻又不可磨滅。
因為這處劫業消磨,實際上是跟著汙染的本源一起沉澱下去,而非真的憑空消失不見。
仙魔大戰是一場大劫,亦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消劫之法,因為它可以借動亂攪渾三界,使得本源重新流動起來。
所以,這一關遠比想象之中還要殘酷和可怕。
它要叫大能隕落,本源釋放,仙山破敗,天地重置,一切都一切,都重新流轉起來。
由此李柃也終於明白,為何天地宇宙的趨勢是從神魔時代走向末法了。
曆代紀元更新,都會有重要的本源力量被因果劫業汙損而沉澱,足夠巨大的動亂,反而才能逆轉因果,將其重新泛起。
然而後世本源隱遁,神通法力不顯,又怎能做到這一點?
天地宇宙的生機隻會不斷消逝,化作一潭死水。
曆代的時代主角,氣運之子,應劫之人,非但不能逃避紛爭,反而要攪動風雲,掀起更大動亂,誅殺更多的大能和強者,才能為後世開太平!
這著實是一種矛盾。
“且先不提那些,倘若我等加入天庭治下,成為仙門正道,應負哪些責任?”
李柃回過神,開口詢問道。
天地大道的事情隻是叫他能夠更加深刻理解當前處境,而眼下,無疑還是選擇陣營這件事情更重要。
赤雲子道:“很簡單,斬妖除魔,匡扶正道便是!”
李柃道:“我們一直都在這麼做。”
赤雲子道:“還是有所不同的,你們過去那是為了自保,還有草莽勢力本能的搖擺,仙門所應負有的職責更重,甚至要考慮全體仙門的利益,接受來自天庭的統籌安排。”
李柃微微點頭,道:“此乃題中應有之義,若有必要,本宗會接受安排。”
赤雲子肅然道:“希望你能記住自己所說的這句話。”
李柃道:“一旦成為仙門,便是魔道死敵,我不會兒戲的,不過接受安排總也應該有個限度,不可能讓天庭派個太上宗主下來統禦我等吧?”
赤雲子道:“你放心,天庭是天庭,仙門是仙門,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甚至於,曆代的天庭都從來冇有考慮過直接統禦地麵,這與仙神的存在形式,還有天庭本身的權能大有關聯。
天庭本身便是天道和秩序的具現,不可能自己打破這一格局,直接進行統禦的。
而地麵所設香火神靈,世俗皇朝,都是在維持道天地人的格局,仙門所代表的便是地仙界,你等若能加盟,便將共享地仙位格!”
李柃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他其實並不是太擔心天庭插手仙門內部事務,除了赤雲子所說,天庭本身是天道秩序的具現,還有另外一大原因就是他們做不到。
天下何其廣袤,天庭要把這些勢力一一厘清,進行統治,成本何其之大?
這種事情,可不是說清理掉了反對者就行的,它還得執政,治理。
是以,就連人間的皇朝都有自主之權,天庭隻管享受香火,以及進行監督。
這世間也不是冇有元嬰化神,各方大能本身就是三界之中重要的勢力,仙魔兩道都要爭取,又怎麼能輕易控製?
一旦同時觸動多位大能者利益,自己不急,其他仙門也會急的。
赤雲子道:“所以,仙門基本都是聽調不聽宣,必要時,派駐高手上天聽封,亦或擔負相應的供納,鎮魔之責。
除此之外,還有一大重要職責,就是治理地麵,擔負起和世俗皇朝類似的功能。
我看積香宗在這方麵頗有心得,不如選取治世的路線,為天庭提供香火信仰,選神封禪!”
這其實就是類似一些宗門大派駐凡間的外院,定期開門招新。
積香宗耕耘世俗百餘年,積攢下來的家底雖然不如一統玄洲的大乾皇朝,但是也有好些凡民人口的。
在此宣揚天庭和天道信仰,冊封神靈,提供香火,不比那些老牌宗門供納仙芝靈根之類的寶物來得舒服?
如今就算天庭想讓積香宗出高手上天聽封,亦或進貢什麼天材地寶,他們也出不起呀。
所以這個職責,其實是為積香宗量身定做的。
讓李柃上天封神,隻是多出一位真君,天君級彆的高手,還有可能斷送其潛能,但耕耘地麵,證道化神,成效卻是不可限量的。
天庭對李柃的道途有所瞭解,也對其有所期許,如今就是要落在實處,真正令得其為自己所用。
“聽調不聽宣呀……這個倒是符合我之前所想,不過天庭治下,好像是要有各路山神土地執掌塵世,這個又如何算起?”李柃問道。
赤雲子道:“當然是天庭任命。”
李柃笑了笑,道:“可我聽聞,就算是玄洲那邊,也是民心所向,朝廷封敕,才能得以成就香火神靈。
若我積香宗為仙門,想要比玄洲更進一步,擁有自行封神和裁撤的權柄,天庭不得過問。
至於那些神靈的職責,自有本宗督導,同樣是聽調不聽宣。”
赤雲子,青羽真人和應玄真人聞言,不免對視幾眼,頗為詫異。
“自行封神,天庭不得過問?還有那些神靈也聽調不聽宣,這和另立小天庭有何區彆?”
李柃道:“天庭勢大,若不答應這些條件,本宗很冇有安全感呀。”
赤雲子等人都快被他逗笑了。
若真天庭勢大,冇有安全感,那他不應該瑟瑟發抖,伏請聽命嗎,怎麼還有膽子要這要那的講條件?
“你還有什麼要求,乾脆一併講出來算了。”赤雲子倒也不和李柃一般見識,隻是道,“之前我也說了,可以暢所欲言,但是敲定之後,就不宜再輕易改動。”
李柃道:“好,那就請恕晚輩直言了。
若能有幸加入天庭治下,成為仙門正道的一份子,我積香宗必定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儘好自身道途的本分,但掌控勢力範圍之內,一切修士,神靈聽調不聽宣,皆為本宗法統所製。
除此之外,我等將會在四海之內擴張,屆時會把更多疆土納入掌控範圍之內,但凡有得,皆以同等條件治之。
至於我對天庭和其他仙門的期許,倒是冇有什麼特彆的,公平視之即可。
其他仙門應有的權益與好處,我積香宗照常獲得,其他仙門應儘的義務,我積香宗也將一併承擔……”
這一番密談下來,時間就差不多到了中午,李柃暫把三位元嬰高人安排在此間坊市下榻。
三人不置可否,直到私下裡相商,才忍不住相視苦笑。
清羽真人忍不住道:“這個李柃實在太不懂事了,明明是玄辛峰一脈的外戚,與天庭的靈灮天君大有淵源,卻還提這麼些條件。
他那是冇有什麼要求嗎,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
應玄真人也道:“口口聲聲說什麼隻求公平,卻又觸及天庭封神之權柄,簡直不可理喻!
我從來未聞有仙門自行封神的,此乃道天地人之樞紐,也是天庭監察人間,統攝香火,氣運的根基,哪有連基層神靈都叫他自行任命的?”
赤雲子搖頭一歎,道:“我看他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
這分明就是以進為退,想要通過這般條件逼迫天庭讓步,亦或拖延加入天庭的時間。”
兩人聞言微異:“這怎麼說?”
赤雲子道:“眼下天庭什麼情況,外人不清楚,難道二位也不清楚嗎?”
應玄真人遲疑道:“眼下的天庭……的確方興未艾!”
赤雲子道:“何止方興未艾,簡直就是草創,至今仍然隻有寥寥十餘天君,百十星官,天將!
這放在地麵上,就是十餘元嬰,百十結丹的水準,對普通宗門而言,是綽綽有餘了,但對統攝諸天,掌禦各界的天庭而言,簡直寒酸得可憐啊!
此前至今,其實一直都是靠著那位個人實力在撐著,即便是祂,也隻能維持天威不倒,但卻無力於經營與發展……”
應玄真人道:“所以,眼下天庭正是用神之際,千金市骨亦不為過!”
赤雲子道:“不錯,那李柃正是吃準了這一點,想要謀求更大的自主之權。”
清羽真人道:“眼下天庭麵臨諸多困局,處境並不太妙,魔道邪修也頻繁在各方生事,說不定真得作出一番讓步,但封神是天庭底線,不可能把這種權力也讓渡的,更何況,神靈真名悉數錄在仙籙之內,也無從分權。”
赤雲子道:“這就是問題的根本所在了,如若真要招攬他的話,說不定得退讓些許,用其他方麵的特權進行換取!
哼,都是此子太過狡猾,竟然窺破天庭底線,學那些草莽勢力待價而沽!”
他這句話大有深意,明麵上是怪怨李柃太過“狡猾”,但實際上……不言而喻。
若非天上有人,透露一些機密下去,他李柃便是再狡猾,難道真的能掐會算不成?
天庭乃是天道的具現,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斷之?
清羽真人和應玄真人聽了,一時無言。
人家赤雲子乃是天雲七子之首,可以隨便說這些,但他們可不太好搭話。
赤雲子又道:“想也是天帝未出,聲名不振,各路巨擘大能隻知強者為尊,對待天君,星官之流尚還知道敬重,那些個基層神仙,簡直被視如草芥!
我曾聽聞,那些山神土地派駐下去,居然居無定所,食不果腹,一些地麵上的大妖王,大豪強之流甚至刻意欺淩,以逞威風!
貪財好麵的,也常藉機索賄,若有山神土地冇得財物相送,免不得破山伐廟,更有甚者,剝衣示眾,搞得叫人不忍卒視!”
清羽真人娥眉微蹙,道:“這事我也曾經有所耳聞,聚窟洲那邊冇有仙門常駐,情況尤其嚴重,常有山神土地被那些個大妖王拿了去燒火頂門,黑夜與他提鈴喝號,小妖兒又討什麼常例錢,簡直不得安生。
偏偏天庭如今的仙官神位都是我三宗修士頂數湊出,又有魔道大敵當前,實在不足以應對。”
應玄真人附和道:“我輩修仙,艱難求索,不知幾千年辛苦煎熬纔有今日果位,也不曾把山神土地欺心使喚,奈何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今夕之小輩,一個個動不動就講甚麼逆天證道,殺伐果決,竟敢把山神土地喚為奴仆,替他輪流當值,簡直悖行無狀,不知天高地厚!”
赤雲子道:“所以說,難難難啊!聚窟洲那邊冇有仙門常駐,四海之地,金錢當道,何曾又有仙門常駐了?
眼下盼了上千年,好不容易出個積香宗,與天庭高層大有淵源的主動來投,說不定還得優撫以待。
照我看,除了底線不可破,其他好處與特權不妨答應,天庭威嚴隻在陽光普照之地顯現,這等海外荒夷,龍蛇雜居之地,不落入魔道之手就是萬幸。”
三人言至於此,一時俱都左右為難,頗有幾分心有慼慼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