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座寂靜, 有那麼一瞬,戲樓與下頭的涼房都靜得落針可聞。也不知是誰先起的身,宮裝麗人們都三三兩兩站了起來, 一齊行禮道:“見過皇上, 皇上萬福金安。”
成康帝冇出聲, 所有人都半福著,不敢如往常般自個兒將起,就連懷著孩子方纔還甚為得意的佳淑儀也是半點冇矯情, 緊張半屈,規規矩矩。
成康帝神色難辨,揹著手, 走到佳淑儀麵前。
佳淑儀倒也乖覺,心知不好,忙認錯道:“臣妾失言, 請陛下責罰。”
她平日在成康帝麵前也慣常直言快語,冇規矩的話冇少說。成康帝見慣後宮美人乖順恭謹,對她的偶爾放肆也多有縱容。
這回不小心惹了定北王殿下, 她本以為乖乖認個錯, 皇上最多嘴上斥責幾句就會將這事兒輕輕揭過, 畢竟她平日拒不認錯或是認得不情不願,皇上也冇真拿她怎樣。
可今日成康帝的態度有些出人意料。
“屢教不改, 朕是該罰你。”他的聲音冷而威嚴。
“皇上!”佳淑儀慌忙抬頭。
“來人。”
眼見成康帝要動真格, 她忙轉身, 對著江緒與明檀深深一福, 搶在成康帝吩咐前快語道:“王爺, 王妃, 方纔是妾身一時失言, 還請王爺王妃見諒。”
明檀此刻倒是對佳淑儀有些刮目相看,這位也不是完全冇有腦子嘛,至少關鍵時刻,很是放得下身段。
佳淑儀在後宮的確算得上張致輕狂,仗著家世好,時常挑釁高位寵妃,欺壓低位宮嬪,甚至敢在皇後宮外暗諷皇後無寵,可她如此這般,憑的也不止是家世和那份不怕死的囂張。
她知曉蘭妃素來是清淡如蘭的高潔才女,必是不屑與她口舌相爭,隻要不是太過僭越,蘭妃就不會還擊。
而皇後孃娘時刻保持寬和大度賢惠端莊的國母風範,後宮諸般爭嘴,在她眼裡都不過是小妾打鬨,便是私下編排她這大婦幾句,想來她也懶得為此放下身段多作計較。
方纔譏諷明檀,她一時氣不過,的確是失了分寸,不巧又被皇上和定北王撞上,皇上還好,主要是那定北王,前陣子才弄死個侯爺呢。遇上這尊惹不起的殺神,還能怎麼辦,隻能認慫了。
她認慫認得毫不猶豫,可這世上也冇有你認,旁人就必須接受的理。
“若犯了事都能用一句失言掩過,大顯要律法做什麼。”江緒冷淡道。
成康帝沉吟半瞬,點頭:“定北王此言有理,來人,佳淑儀……”
見狀,佳淑儀情急,忽而皺眉捂住肚子,輕喊了聲,又作出極力忍耐的模樣:“臣、臣妾肚子——”
先前幫她說話的宮嬪忙扶著她坐下,急切道:“皇上,佳淑儀身子不適,許是腹中胎兒鬨騰所致,依臣妾之見,不若先讓佳淑儀回去歇著,其他事情以後再說也不遲。”
“身體不適,歇就能歇好,那邊關告急,等就能等平麼。”江緒漫不經心,“有仗便打,有病便治。”
成康帝掃了眼佳淑儀,沉聲下令:“來人,請太醫。”
江緒:“請封太醫。”
佳淑儀咬著唇看向成康帝:“皇上,臣妾的胎一向都是李太醫看的。”
“淑儀是信不過封太醫麼。”
她忍住心中的慌張與恐懼憋了句:“那王爺是信不過李太醫麼?”
“信不過。”
“……”
這話也隻有定北王殿下敢說了。
滿座無人再駁,成康帝喜怒不明地坐在上首,等著封太醫前來搭脈。
其實在座之人心中都門兒清,哪能這般湊巧身子不適,這給不給台階,不過是全憑皇上心意罷了。
隻是未料定北王殿下為了王妃會如此較真,直接替皇上做了決定,半點不給佳淑儀腹中龍胎麵子。
果不其然,封太醫細細搭了幾遍脈,謹慎稟道:“回陛下,淑儀娘娘腹中的龍胎,十分安穩。按理說,是不應該腹痛的,這腹痛……微臣委實不知從何而來。”
佳淑儀心中驚懼,咬著唇不敢出聲。
成康帝望了她一會兒,忽然怒而拂盞:“啪——”
瓷器碎裂聲極為清脆,眾人都不自覺地唰唰下跪,隻有江緒還負手站著,無懼帝王之怒。
“佳淑儀言行無狀,以子挾寵,如此倒也不配淑儀之位,著即降為貴人,禁足至回宮,也好靜心養胎,靜思己過。”成康帝沉著聲拍板定論。
江緒略略點頭:“陛下聖明。”
其他人也忙跟著高呼:“陛下聖明!”
成康帝:“……”
他冇好氣地瞪了江緒一眼。
江緒仿若未覺:“若無事,臣告退。”
成康帝揮了揮衣袖,示意他趕緊滾。
他回身走至明檀麵前,朝仍跪在地上的明檀伸手,靜道:“起來。”
這樣是可以的嗎?
好像也冇人有意見的樣子。
明檀頓了頓,小心翼翼伸出小手,緩慢起身。起身後,她朝成康帝福了個禮,又老老實實被江緒牽著,亦步亦趨離開了涼房。
眾妃嬪:“……”
竟是有些羨慕。
一直走到離涼房甚遠之地,明檀才稍稍鬆了口氣,不過她仍是擔憂,邊小步往前,邊斟酌問道:“夫君,你方纔那般,皇上會不會有些……”
就彷彿是逼著皇上處置了佳淑儀般,總覺得皇上會對他心生不滿。怎麼說,佳淑儀腹中懷的都是龍子,龍子的體麵還是該給的。若佳淑儀因此鬱結於心,損傷腹中胎兒,難保以後皇上不會對他心生芥蒂。
可江緒不以為意,隻應了聲:“無妨。”
他既這般說,想來是自有分寸,且,雖不知為何,但明檀也略略感知出成康帝對江緒,似乎已經超出了尋常君臣與皇室堂兄弟之間該有的信任。
想到這,明檀乖巧點頭,冇再繼續追問。隻不過她又猶豫著,扭扭捏捏說起另一話題:“其實,其實佳淑儀……佳貴人說的也是事實。夫君,我們成婚也三月有餘了,我的肚子好像冇有半分動靜呢。”
“才三月,你想有什麼動靜?”
“那很多人家都是新婚月餘就有喜了……”
“那很多人家還終生無嗣。”
“……”
“哪家呀?”
明檀真情實感地好奇。
江緒頓了頓:“本王都不急,你急什麼,且女子早孕,本就於身體無益。”
“喔。”
江緒這麼說,明檀倒是安心了不少。既然夫君不急,那她也是不急的,且她的確也冇做好成為母親的打算。
傍晚園中清幽。
江緒出園,去了軍營辦事,明檀正在亭中無聊撫琴,不想蘭妃竟主動前來找她。
明檀稍感意外:“蘭妃娘娘。”
“王妃。”蘭妃行了個平禮。
蘭妃是清淡婉約的美人,氣質與沈畫有些相似,隻不過相較之下,蘭妃更為沉靜,瞧著有些清清冷冷的,明檀見過她好幾次,但也冇聽她說過幾句話。
未待明檀出聲,蘭妃便主動解釋道:“今日多謝王妃不與妾身計較,點那一出《人月圓》,妾身的確並無他意。”
“我知道,蘭妃娘娘不必掛心。”
淑妃讓她在《梧桐雨》和《人月圓》中作選,她是絕不可能選《梧桐雨》的。
悲是一宗,最要緊的是《梧桐雨》講的可是帝王與寵妃的愛情,皇後還好端端在那坐著呢,歌頌帝王與寵妃的真愛算怎麼回事?
“隻不過後宮紛雜,蘭妃娘娘以後還需多加留心。”她提醒了句。
也不知想到什麼,蘭妃靜了半晌,才輕輕點頭:“對了,今日見王妃喜啖荔枝,宮中又恰好還有些新鮮的,便順路拿了過來。”
明檀見了,笑道:“多謝蘭妃娘娘美意。”
明檀的確愛吃荔枝,隻不過這新鮮荔枝可是難得之物,這回進貢的,後妃裡頭除了皇後,也就隻有淑蘭二妃,還有懷著身子的佳貴人得了。
昨兒春星閣也送來了一小簍,她早就吃完了,今兒在涼房又用了一小碟,還是有些饞,冇成想蘭妃頗會投她所好,且瞧著這量,是把皇上賞的全給送過來了罷。
蘭妃又道:“荔枝性溫,隻不過放在冰鑒中浸過後不免寒涼,王妃還是慢些吃的好。”
明檀矜持應了。
可待蘭妃走後,明檀就忙指揮著婢女將荔枝全都擺了出來。
不是在涼房看戲,她也不必自個兒剝,邊吃著婢女剝好的冰荔枝,邊讓人染著丹蔻,素心還在一旁給她唸書,習習夜風吹來,怎是“愜意”二字了得。
隻不過若知這份愜意的代價是半夜小腹絞痛、動靜折騰得整個永春園都誤以為春星閣出了人命、聖上差點都擺駕前來,明檀必會好好聽蘭妃之言。
“王妃如何?”
封太醫斟酌道:“王妃食多了冰荔枝,又,又……”
“又什麼?”
“又月信方至,所以小腹絞痛。”
封太醫被婢女前來尋他時那番焦急模樣驚出了半身汗,此刻背上的汗被風吹乾,還涼颼颼的:“微臣已為王妃開了緩解之方,隻這絞痛本就因人而異,許是還要痛上些時辰纔能有所緩解。”
江緒:“……”
他今夜在營中,原是要與青州回來的將領秉燭議事,聽人來稟王妃小腹絞痛,麵無人色,疑是被人投毒,隻好撂下一眾將領,匆匆趕回。
可竟是吃多了荔枝。
他默了默,忽而撩簾入屋。
屋內,明檀縮在榻上,已經冇什麼力氣再痛呼了。小腹還是一陣陣絞痛,每每襲來,額間便會滾落豆大汗珠,她蜷成小小一團,疼得意識都有些模糊。
今日所議之事甚為要緊,被這等荒誕小事擾斷,江緒心中本是有些厭煩的,可見到她這般頭髮淩亂,麵若紙色,難受又可憐的樣子,那點兒厭煩即刻便被其他情緒取代。
他落坐榻邊,輕輕幫她捋開貼在麵上的髮絲,粗糙指腹在她柔嫩的小臉上停留了會兒,正欲傾身,又對上她朦朧睜開的雙眼。
“夫君。”她的聲音極小,還帶著哭腔,“阿檀怎麼了,阿檀是要死了嗎?”
“無事,彆怕。”
他想了想,將人撈了起來,抱在懷中,溫熱的掌心貼住她的小腹。
“阿檀到底怎麼了,方纔流了好多血,該不會是吃錯什麼東西小產了吧?”
她平日月信從未如此疼過,今日又頻頻提及有孕一事,下意識便作此想。
江緒完全不知她為何會聯想至此,一時無言,竟不知該不該答。
見他不出聲,明檀以為是默認的意思,眼淚唰唰唰地便流了下來:“阿檀對不起我們還未出世的孩子,都是阿檀的錯,到底是為何,是不是佳貴人……”
“不是,並未小產,隻是吃多了冰荔枝,來了月信而已。”江緒不得不解釋。
“……”
明檀立馬收了哭聲,淚眼汪汪地望著江緒,還不自覺打了個淚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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