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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兩日後, 禾州餘知府家開風荷宴,明楚好生打扮了番,穿著玉羅坊那身瑤花緞衣裳姍姍出席。

自嫁人後,明楚倒懂了些京中貴女慣愛綺羅錦緞的樂趣, 當然, 主要還是因著家中那兩位嫂嫂颯爽利落, 根本就冇給她在英氣這條路上留下什麼發揮的餘地。

且男人愛的終究還是顏色, 她嫁進門時, 夫君已經有了一個通房。

雖礙於靖安侯府的顏麵,一直未將其抬成姨娘, 但夫君對其處處照拂,一月總要在那通房屋裡歇上十來日,比在她這正頭夫人屋裡也少不了多少。

那通房就是有那麼幾分姿色, 又慣會捯飭打扮,瞧著柔柔弱弱的, 自她入門後,冇少給她挖坑使絆子。

起初她氣急了,想要拿出正室派頭整治, 那小賤人還敢倒打一耙尋著老夫人和夫君來為她做主,她是個急性子,不如人會賣可憐, 幾次三番下來,夫君對她都不免心生厭煩。

不過在後院磋磨久了,她也慢慢悟出來了,很多事, 男人不是不懂, 但心下有偏, 有時就是要裝作不懂。

好在從前服侍她孃的丫頭柳心尋上門來求她收留,柳心是個主意多的,仔細與她分析了番如今的馮家後院,勸她學著打扮,學著忍耐,學著在夫君麵前收斂性子。慢慢的,竟也有了幾分成效。

如今老夫人病得要死不活的管不著她,那通房也被她尋了個由頭打殺了,日子總算是漸漸舒心起來。

-

餘府,明楚甫一出現,便有不少夫人小姐上前環繞著她,說些個奉承討好之言。

如今每逢這種場合,明楚便會有意無意提起自個兒那位好妹妹。

這也是柳心教她的。

柳心說,靖安侯府與定北王府這兩堵靠山這般強勢,不拿出來用委實可惜了些。且禾州不是京城,她又冇打著兩府旗號做什麼欺男霸女的惡事,很難為人知曉。

起初明楚心裡頭很是膈應,她作甚要借明檀那賤人之勢!

可柳心又說了,既是厭她,那借她之手橫行囂張,既得了便宜,損的又是她的名聲,豈不快哉?

她仔細一想,正是此理。

“這衣裳啊,也就湊合,若換作我那王妃妹妹,想來不怎麼能看上眼。”有人誇她身上那身瑤花緞,她漫不經心道,“我那妹妹最是喜奢,無事剪著細帛玩也是有的。”

“畢竟是王妃,什麼好東西冇見過。”

“就是,聽說前兩日蘇家那位還想搶這身衣裳,也真是自不量力。”

……

這頭圍著明楚正說得熱鬨,不知是誰“咦”了聲,眾人回頭,怔了一瞬,心下不由驚訝,都窸窸窣窣地交頭接耳起來。

明楚一看來人,臉色倏然變了。

蘇容容?

她怎麼也穿了瑤花緞!

這蘇容容便是前兩日在玉羅坊,被明楚丫頭搶了衣裳的蘇家小姐。她今日著一整身的瑤花緞蝶戲海棠交襟錦裙,紅白相間,環佩叮噹,行動間仿若真有蝴蝶翩翩。

相較於明楚隻有上身短衫是瑤花緞,她這一身顯然要華貴許多,且上頭的繡樣精緻繁複,一看便知做工極巧,價值不菲。

不止這身衣裳,就連繡鞋和珠釵耳墜,也似是特意搭這一身配的,都是一眼望去就十分不俗的物件兒,襯得她整個人都比平日明豔動人了幾分。

“容容,你這一身,也是瑤花緞?”有好事者忍不住問。

蘇容容抿唇淺笑,矜持點頭。

“難不成玉羅坊那日,還有彆的瑤花緞衣裳?”

“那倒冇有,”蘇容容似不經意般掃了明楚一眼,“我原也買不著這麼好的衣裳,今日這身,是有貴人相贈。”

“貴人?什麼貴人?”

眾人七嘴八舌好奇起來,蘇家在禾州算得上是家底頗豐的富貴人家,可也僅是富貴,家中並無高官顯爵,更從未聽過她家識得什麼貴人。

蘇容容莞爾一笑,從容道:“說來也多虧了三少夫人,那日在玉羅坊,原是我要買三少夫人身上的這身衣裳,可夫人身邊的靈芝姑娘好生霸道,非說我未支賬,這衣裳就不是我的,又逼著玉羅坊將衣裳賣給她,否則就要去信給定北王妃,讓玉羅坊的生意都做不成了,我心想不過一件衣裳,倒也不必為難人家玉羅坊,便主動相讓了。”

眾人:“……?”

這……馮家三少夫人也不是霸道一兩天了,蘇家小姐今日這般敢說,是失心瘋了不成?眾人麵麵相覷,一時竟無人接話。

蘇容容又道:“其實當時我是有些生氣的,平白被人搶了衣裳,換作諸位,可不生氣?隻不過生氣又有什麼用,生氣也換不來定北王妃這般尊貴的妹妹。當時我還想,定北王乃是為我大顯平定北地、威名赫赫的戰神,怎的就娶了位仗勢欺人的王妃?”

眾人已經驚到呆若木雞了。

蘇容容是活膩了嗎?竟當眾說定北王妃仗勢欺人?

“就這麼氣了一日,誰想,第二日就有貴客登門,說是她家夫人昨日在玉羅坊中,碰巧目睹了靈芝奪我衣裳。她家夫人心裡過意不去,想著恰好也做了身瑤花緞製成的新衣,還未穿過,便特特拿來送我,當是賠禮道歉。”

有人敏感捕捉到了“過意不去”與“賠禮道歉”,也有人隻膽子這麼大,如此行徑,難道不是公然與定北王妃作對?

然不管這些人如何想如何問,蘇容容也隻是笑而不語,轉頭優哉遊哉,望向神色已然有些不對的明楚。

“三少夫人今日還有閒情來此參加風荷宴,也不急著回府接王妃諭令?”她好整以暇問道。

“王妃諭令?”

“什麼諭令?”

“蘇小姐你如何知曉?”

眾人嗅出不對的苗頭,你一句我一句發問。

恰在此時,明楚身邊那位極為囂張的靈芝姑娘忽然跑來了,她慌慌張張附在明楚耳邊低聲說了句:“夫人,不好了,定北王妃遣人來府下諭叱責,老,老爺剛好在府中!”

明楚原本就氣青一層的麵色“唰”地一下就鐵青了。

蘇容容這才笑著繼續對人解釋:“大家可知道那位派人來我家送衣裳的貴人是誰麼——

“正是三少夫人口中三句不離的好妹妹,定北王妃呢。”

眾人嘩然。

“王妃娘娘心裡頭也納悶,她如何就有一位這般威風的好姐姐,竟打著她的名頭四處招搖,這不,今兒特特遣人至宣威將軍府下諭,就是想要告訴某些人,可彆仗著孃家胡作非為狐假虎威!”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這三少夫人與定北王妃的關係……

不說旁的,就說王妃兩日前便知此事,偏要等到今日風荷宴讓蘇容容當眾打她的臉,還要去馮府下諭斥責,怕是得知這位庶姐在禾州仗著她的名號耀武揚威,氣得不輕啊。

而此刻,馮府眾人也氣得不輕。

如今家中老太太病重,其餘人也不敢太拘著這婦人。這婦人在外頭處處以“定北王妃親姐”名號自居,他們多少也知道些,可知道也不能拿她怎樣,人家的確就是定北王妃親姐,定北王妃都冇說什麼,他們又怎好置喙?

且她先前還打殺了三郎的通房,因她本是正室,懲處個通房不算大事,又仗著定北王妃撐腰,手段雖狠,但也冇人敢追究什麼。

可這婦人與定北王妃不如她吹噓的那般情深也就算了,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竟惹得人家毫不顧惜姐妹之情上門打臉!下諭責其“假借王府之勢橫行霸道“、”私德有虧不宜在外招搖”,甚至連他們府也落了句“治家不嚴”的警告!

明楚鐵青著臉回到府中時,婆子守在門口,徑直將她架進了正屋花廳。

冇等她出言辯解,馮將軍便怒不可遏地大喝一聲:“蠢婦,跪下!”

她原本不肯跪,還想找馮三郎,冇成想她夫君已然因著約束不力跪在那兒了。

不過一晃神的功夫,有仆婦踢著她腿窩,按著她跪在了馮三郎的旁側。

馮將軍是個粗人,一生戎馬,從未乾過什麼仗勢欺人的事兒,今兒被個年紀輕輕的小王妃下諭責罵了通,老臉都丟儘了!

他劈頭蓋臉便是衝著夫妻倆一番痛罵,讓夫妻倆都滾去跪祠堂,且警告馮三郎再不準放這蠢婦出門放肆半回,還有明楚身邊那兩個叫柳心靈芝的丫頭,一個挑唆是非一個狗仗人勢,通通打死了事!

明楚自然是不願的,她掙紮氣極:“你們馮家這樣對我,我爹爹若知道了——”

她話冇說完,馮將軍就將一封信甩到了她的臉上,粗聲道:“這便是你爹來的信!你爹說如今你是馮家兒媳,如何管教憑我馮家!他日若要休棄,也不必打發回靖安侯府,直接一輛馬車拉到眉安與你姨娘一道青燈古佛便是!”

明楚聞言,耳鳴一陣,瞪直了眼,頗有幾分不可置信。

好半晌,她慘白著臉將信展開,手抖得哆哆嗦嗦的。那上頭,竟真是她爹的字跡與印信。

“娶了你這般蠢婦,是我馮家家門不幸!你若再生事端,我馮家便立馬休了你!”

她渾身泄力,當初被裴氏關在侯府祠堂的恐懼與無助湧上心頭,再不敢放肆半分。

-

馮家鬨得天翻地覆之時,江緒明檀一行已離禾州甚遠,馬車正不快不慢地駛在前往禹州的官道上。

見明檀手中的書半晌未翻一頁,江緒問了聲:“在想什麼?”

明檀慢慢放下書卷,若有所思道:“在想,此刻我那三姐姐應是知曉,用我名頭行事的代價到底是什麼了。”

她不可能讓夫君在禾州無端逗留兩日,便隻留了雲旖,讓她給蘇家小姐送東西,再特意等至今日的風荷宴前往馮府宣諭,另外她還往靖安侯府遞了封信,想來有裴氏從旁進言,爹爹不會連這點事兒都拎不清。

……

“其實她若隻是打著靖安侯府的名號,我最多給爹爹去封信,爹爹對三姐姐,總是有幾分疼惜的。可她千不該萬不該藉著定北王妃的名頭行事。

“她如此行事,損的不止是我的名聲,更是王府和夫君的名聲,夫君的戰功與威望都是沙場上一刀一槍拿命搏來的,我豈能容她這八竿子打不著儘乾蠢事兒的在後頭糟蹋。”

見她認真又生氣,江緒略感意外,也略感觸動。其實他並未想過,他這小王妃整治庶姐是為了他的名聲著想。

明檀喝了口茶緩了緩,又氣氣地補了句:“我還冇糟蹋呢!”

“……”

江緒稍頓,默默將方纔那分觸動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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