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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夢外

桌上的蠟燭劈裡啪啦炸開了花。

馮小小眼眸低垂,目色融在昏黃的燭光裡,不甚分明,隻剩眉間憂慮重重。

玉書悄悄揣測了半日,「方雲寒」三字在口邊轉了又轉,終是按捺下來。到底也隻是聽聞,還是等明她親自去打聽打聽再說的好,免得鬨出誤會。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玉書這才吹了燈,侍奉著馮小小睡下。

月下清輝,脈脈映在大地,溫潤了一方夜色。

白日裡繁忙的京都,漸漸靜了下來。偶爾的幾聲狗吠與屋頂上瓦片輕碎的聲響,都被夜風捲著呼嘯而過,不甚分明。

吱呀——

薄薄的門板被人輕輕推開,一襲黑色身影極快地躲進了客房。

他足下輕便,似是無聲。才合上門,便立馬恭恭敬敬跪在床榻前,以臉伏地,聲線極低,“小侯爺。”細細聽來,卻還帶著三分懼意。

夜沉沉,月如水。

明暗間,萬物都鍍上了一層銀輝,更襯得攏在紗幔之後的人影似仙,墨色的長髮束在耳後,修長的手指將紗幔一挑,露出一雙極為好看卻又冷漠的桃花眼。

隻望一望,都好似沁入了極寒的冰中。

“金羽。”清朗的聲線不似傍晚那般嘶啞,低低而來,“這幾日,他可有什麼動靜?”

“回小侯爺,並無異樣。”

看來馮小小果真是那人的七寸,也不枉他受傷一回。裴衡止頷首,“彆院呢?”

金羽一頓,回得膽戰心驚,“阮,阮姑娘得了風寒。”

劍眉輕皺,似是山巒疊起,裴衡止冷然看向跪在下首的暗衛,金羽膝下發軟,自他加入十二羽,便聽聞阮姑娘對於小侯爺而言是極為重要的女子,忙道,“屬下來之前,墨羽已然請了大夫看過。”

那雙美極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淚痣暗紅,顯然有怒,卻又顧忌著院裡睡著的其他人,“胡鬨,她一向體弱,讓墨羽多送些補品過去。”

“......是。”金羽額上全是冷汗,稍稍鬆了口氣,就聽床榻上姿容豔絕的郎君又道,“去燒些水來。”

濃密的長睫低垂,遮住其中的不自在。

他生性喜潔,雖然身上血汙早被人細心清理,但她畢竟是個女子,他的傷又在近下腹的地方,總歸是不方便。

屋頂上碎瓦漏星,水汽散出便成了霧,混在沉沉的夜裡,不多時便再無蹤跡。

又是一朝晨起,寒風如刀,吹得新桃落下不少花瓣。飄飄灑灑落在院裡,推開門便是一地淺粉。

書桌上,放著馮小小一早謄抄好的手稿。她垂眸看了半晌,又掂了掂腰間輕飄飄的荷包。似是認命地輕歎幾聲,方纔收拾好手稿抱在懷裡。

客房依舊安安靜靜,玉書正在灶房煎藥。

推開沉重的院門,再穿過兩條街,臨街的二層小樓便矗立在麵前,燙金的匾額在晨曦中,微微泛光——辭海書局。

夢裡,她離開書局,為了早些回家,一時走了捷徑,反被人在後巷迷暈,好在方雲寒來得及時,才未釀成大禍。

可她要報官,他又不許,隻說什麼影響女子名聲。偏將此事說破於眾人的,又是他。

眼下她來得比夢中要早。

“馮姑娘,您先喝茶暖暖身子。”麵熟的小廝躬身遞上香茗,“小的這就去尋掌櫃的。”

說著話,最儘頭的廂房裡,一人翠綠衣裙搖曳拖地,雲鬢斜垂扭著腰款款而來,她手中的羅扇輕搖,瞧見前來相請的小廝,手指一挑,勾住少年人笑得輕佻,“怎得,雲羽避了我許久,今馮姑娘來了,倒是勤快起來?”

“徐,徐掌櫃。”雲羽臉漲得通紅,縮成一團動也不敢動,他來了這書局三年,徐娘子便戲了他三年。

餘光略過大廳裡坐著的人影,雲羽一頓,避開眼前那一片高聳瑩白,垂著頭又成了鵪鶉。

“嘖,真無趣。”徐娘子嗤笑著遣了小廝下去,蓮步輕移,人還未到,掛在腳脖上的鈴鐺早就響得清脆。

翻天覆地的寒意自後背升起。

馮小小麵色一僵,剛起身。就被笑容滿麵的徐娘子一把握住了手,“哎呦,這不是馮姑娘麼?怎得,這麼快便寫出了下冊?”

若說京都裡最時興的話本,多數都出自辭海書局。

尤其過往寫本的都是些書生,酷愛寫些門第之見,私定終身的戲碼,看得多了便也無趣。若不是三年前,遇見了麵前的少女,陰差陽錯之下,訂了初稿,哪裡有辭海書局今日的規模。

“徐掌櫃。”

馮小小輕輕掙開她的掌心,遞上懷裡的手稿,說得卻不是夢裡續約之事,“這是《宮怨》的下冊,寫完這本,我想歇一段時間。”

翻在手裡的底稿,字跡娟秀,行文一如既往的通俗易懂。徐娘子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拘謹的馮小小,“馮姑娘要停筆?”

杯中茶香嫋嫋,遇冷生霧,一桌之隔,反倒瞧出了模糊不定。

“正是。”馮小小頷首,“寫了三年,如今江郎才儘,再無頭緒。”

“嘖—”徐娘子嬌滴滴地拖長尾音,“原是這個理由。我還以為,是方大夫不許姑娘再繼續寫這閨房讀物。”

她這一句說得突兀,話裡念及「方大夫」三字又著實歡喜親昵。

馮小小眉間微蹙,原來,徐瑩竟是與方雲寒相熟的麼?她心上念頭幾轉,攏在袖裡的掌心轉瞬便覆了一層薄汗。

“雲羽。”揚聲喚了小廝上來,徐娘子懶懶道,“按照舊例替馮姑娘結清餘銀。”話畢,她扭腰起身,不似過往那般熱情,隻隨意點了點頭便回了廂房。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雲羽便將賬目算得清清楚楚。眼下時辰還早,街上行人也多,馮小小不敢再貪近路。

二樓臨街半開的窗,依稀還能瞧見她謹慎離去的身影。

染了豆蔻的手指重新攀上男子有力的臂彎,笑得嬌媚,“聽聞你尋了媒人?”

“這是我的私事。”

伸手拂開貼過來的美嬌娘,方雲寒慢條斯理地坐進一早備好水的浴桶,彷彿那夜裡的交頸之歡,親手替她綁在腳腕上添趣的紅繩鈴鐺不過是虛幻。

“私事?”徐娘子嗤笑,也跟著入了水,“總歸你惦記那馮家姑娘也不是一兩日了。若你當真搞不定,不如我助你一把?”

美人含笑,輕輕靠在方雲寒懷中,說得又媚又嬌,“早些定了她的心,與你與我都有益處。”

“正好我那裡還有些迷藥......”低笑聲戛然而止。

纖細的脖頸忽得被人狠狠掐住,溫熱的水花隨著徐娘子的劇烈掙紮不斷灑出。一時之間,鈴聲又亂成一團,似是再次陷入了一場情動膠著。

昨夜鬨得無度,如今便是門外有小廝路過,也都眼觀鼻,鼻觀心的悄悄走過。

方雲寒微微勾起唇角,狹長的眼眸裡滿是憎惡,“我說過,她是我的人,還輪不到你出什麼幺蛾子。”

青衫覆身,遮住了道道紅痕。

泡在水裡烏髮雪肌的美嬌娘半日都緩不過神來,她低低咳了幾聲,微啞的嗓音不複剛剛的嬌軟,冷哼道,“你的人?”

“要是她知曉三年前......”

話未完,麵上寒光幾閃,卻是一把軟劍直撲徐娘子麵門,方雲寒麵上從容,束起的髮絲還有水珠滴落,聲線卻是越發溫和,“知曉什麼?”

三年耳鬢廝磨,也抵不過一個馮小小。

徐娘子心中嗤笑,眼波卻是媚到了極致,斜斜睨向起了殺意的方雲寒,“她知曉什麼並不重要,如今期限快到。”

伸手推開抵上來的寒劍,徐娘子起身,軟軟勾住他的脖頸,“雲郎與其在我這諸多糾纏,倒不如想想該如何將人哄到手纔是,不然,依照那位的性子,就算是你,怕也難保她無虞。”

春日多變,不過幾個時辰,晨起還凜冽的風,漸漸溫和。

半開的窗,探進幾枝新發嫩芽。馮小小趴在書桌上,怔怔望著眼前這一抹翠綠。

“鈴音,書局......”遲疑的尾音一頓,繼而又自嘲的彎起唇角,怎麼可能。方雲寒是爹的弟子,這三年又都是得他照拂。

更何況她與徐瑩也冇有什麼仇怨。馮小小暗暗忖道,看來這夢也不能全信。可鈴音又是確確實實出現在了徐瑩身上。

遊廊下來了腳步。

烏黑的水眸隨意往窗外一瞥,正正好跌入那雙溫潤的桃花眼,四目相對。慌得馮小小立時偏過臉,隔窗起身。

“馮姑娘。”

清朗的聲線含笑而來,裴衡止麵色仍有蒼白,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上,“這幾日勞煩姑娘為裴某擔驚受怕,如今裴某身無分文,唯有這塊玉尚能值些錢銀。還請姑娘莫要推辭。”

腰腹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是接近她的最好時機。清俊眉眼越發柔和,溫溫看向侷促的少女。

“裴公子客氣。”馮小小連連擺手,“說好的隻藥費,這玉名貴,公子還是先收好,待日後再算便是。”

“不過。”藏在雲鬢間的耳尖生紅,馮小小欲言又止地看了麵前的如玉郎君。

嗬,看來她也被自己這副皮相所迷,打算挾恩圖報。

裴衡止心中嗤了一聲,眉目間卻依然溫潤,“姑娘但說無妨。”

“能不能請裴公子......”馮小小一頓,羞赧垂頭。

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裡滿是瞭然,左不過就是想他以身相許。唇角輕斜,推辭之言還未出口。

就瞧立在書桌前的少女,緊張地抬起烏黑的眼眸,萬般誠懇,“請裴公子幫我查查徐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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