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 向來冇有太多心眼與心思，認為這件事已經翻篇的葉雪時高高興興地陪外公外婆去了。
葉川與蘇暄卻在小書房裡，非常嚴肅地再次討論關於葉雪時的事。
葉川當著蘇暄的麵抽菸, 顯然是很憂愁了, 他連吸幾口煙, 說道：“我看, 我們還是把雪時送去瑞士, 讓他繼續訓練，繼續參加比賽。”
“不行！”
葉川歎氣道：“你也看到，東安鎮是個什麼情形, 雪時不適合那裡，格格不入，這麼一個不入流的女孩，都能陷害他。你忍心讓他長期與這樣的人打交道？讓他迴歸他原本最快樂的地方, 繼續簡簡單單快樂下去，不好嗎？”
“我不同意。”
“雪時不能再待在東安鎮，他對那位萬裡同學很真心。這個萬裡即便是個好孩子, 他有那樣的家庭，雪時就絕對不能再與他來往, 那位警察也說了，萬裡的父親冇幾個月就要出獄了, 到時候怎麼辦？也隻有滑雪這件事，能讓他同意離開東安鎮，離開這樣一位真心對待的朋友。”葉川再重重吸了口煙，“況且，雪時在國外，有那麼一天, 我們找到親生孩子，我們也能留住他……”
蘇暄愕然看他。
葉川痛苦道：“這個辦法很卑鄙，也隻有這個辦法是最好的。雪時遠在國外，隻要我們不說他在哪裡，國內他的父母想找也找不到。”
蘇暄更是痛苦，流淚道：“我不願讓寶寶再去雪場上受苦，也不願讓寶寶再回東安鎮。”
“總要有個選擇，你明早給我答案，這事不能再往下拖。”
蘇暄思慮了整整一夜，葉雪時還在甜美夢中時，她起身，去書房找同樣一夜未睡，在抽菸的葉川。
葉川掐了煙，與她站在陽台上，吹著濕悶的夏風，黃梅季快來了。
天氣一如他們的心情。
蘇暄悶聲道：“我同意雪寶出國，但不同意重迴雪場，我們送寶寶去國外讀書，我去陪他。”
葉川點頭：“也好，這裡的事，由我盯著。”
蘇暄哭出聲，問丈夫：“我是不是個很不負責任的媽媽？親生的孩子還不知道在哪裡，我卻要出國陪雪寶，可我又怎能放心讓雪寶一個人在外頭？”
葉川歎氣，攬住她的肩膀，勸道：“這是命運跟我們開的玩笑。你已經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你們出去後，我每個月都會抽空去看你們。雪時不在國內也好，我可以放手去找我們的孩子，先前擔心被雪時看出破綻，總有些遮遮掩掩。
我心裡有個想法，竟然同年同月同日的找不著，我們不妨找找雪寶出生年份左右那幾年的，兩個孩子都是下半年出生，在小鎮上，很多人家為了讓孩子早點上學，總會改年齡，我們甚至可以找找看，有哪些孩子在那兩三年改過年齡。”
蘇暄點頭：“好。”
“既然陪雪時出去，那就開開心心的，國內的事都有我。我將網徹底拉開，總能找到他，一個人，總不會憑空消失。”
“好。”
夫妻兩人站在悶熱的陽台上，緊緊靠在一起，互相安慰。
既然做了決定，當天中午，夫妻兩人便跟葉雪時說這件事。
葉雪時昨晚睡前洗了頭，一覺睡醒，眼神還有些迷糊，再頂著一頭睡得捲翹的頭髮，彆提多可愛，他聽了爸爸說的話，怔了怕是有一分鐘，才反問：“要送我去國外唸書？”
“是。”葉川笑著點頭，“這是我和媽媽昨晚商量了一夜後做的決定。”
“可是，可是——”葉雪時撓頭，“可是我還是挺喜歡東安鎮的啊……”
“東安中學的教材並不適合你，你在這裡過得也並不開心，如果去國外，我們會為你選個最適合你的學校，那裡不再是唯論。”
蘇暄讚同：“是啊，寶寶，你這樣不開心，爸爸媽媽看在眼裡也很難過，我們換個環境，一切就都好了。”
“……我的成績會慢慢變好的，不是說好讓萬裡給我補課了嗎，他成績那麼好，他會是很好的老師的！”葉雪時說得認真，“我冇有你們想象的那麼不開心啊，這些不都是人生挑戰嗎？我不怕的呀。”
葉川與蘇暄卻越發堅定了要送葉雪時離開的決心。
看樣子，葉雪時真的很在意那位萬裡同學。
葉川還能保持平靜，臉上也帶著笑容，蘇暄卻是有些反應過度，立即道：“我們去國外，媽媽會給你請更好的老師！”
媽媽的聲音過於激動，葉雪時訝異地看她一眼，半晌之後，他低下頭，失落道：“我真的要去國外上學嗎……”
“是。”蘇暄不退讓。
葉雪時很難過。
有些家長喜歡控製孩子，凡事都要求孩子必須聽他們的，他的父母自小到大就尊重他的每個想法，大事小事都會這樣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商量，正是因為爸爸媽媽幾乎不逼他做任何事，到了這個時候，他反而說不出拒絕的話。
一開始他還有些不明白，看到剛剛反應過度的媽媽，以及說的那幾句話，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萬裡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葉雪時低著頭，難過道：“你們，是不是知道萬裡家的事了……”
蘇暄深吸口氣，緩聲道：“寶寶，爸爸媽媽絕對冇有看不起萬裡同學，也冇有討厭他，相反，爸爸媽媽也認為他是個好孩子，為他可惜，他確實對你很好。可他是那樣的家庭……寶寶，你能明白爸爸媽媽的心嗎？
你怎麼能和這樣家庭的孩子做朋友呢？
你們還小，不知道社會的現實與殘酷，你能保證萬裡同學永遠不會變嗎？一個人，他的家庭將會終生影響他，他的父親很快便會出獄，到時又會發生什麼？畢竟，那是他的父親，你隻是他的朋友。
爸爸媽媽承擔不起這樣的萬一，你是爸爸媽媽的寶貝啊。
你出國唸書後，爸爸留在國內，會想辦法偷偷照顧他的，你放心，好嗎？”
葉雪時的眼前漸漸模糊，眼淚珠子搖搖晃晃。
萬裡冇有錯，萬裡也不可能是那樣的人，萬裡一輩子都不會變的，萬裡纔不會因為那個坐牢的父親而改變對他的態度，他們所有的人，全都不知道萬裡到底經曆過什麼，也不知道萬裡對他到底有多好。
可是又怎麼能怪爸爸媽媽呢？
事情關係他，最愛他的爸爸媽媽不可能坐視不管。
誰也冇有錯。
葉雪時咬牙，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可是想到就要這麼離開，他還冇有和萬裡道彆，他再也不會見到萬裡，將來，他們長大了，即便偶然遇到，他們還能認出彼此嗎？
他不辭而彆，萬裡會怪他嗎？
葉雪時從來冇有這麼不捨過一個人。
到底，葉雪時抬頭，眼睛一眨，忍住不掉的眼淚串串滾落，他哭著說：“那我答應不要萬裡給我補課了，讓我留在國內，留在東安鎮好嗎？”
看著他的眼淚，夫妻倆均是愕然。
“我承認，我很捨不得萬裡同學，他是個好人，他也冇有做錯任何事，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想永遠和他做朋友。
可是，爸爸媽媽，你們知道嗎，在東安鎮，我的任何光環都冇有用，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努力地靠自己，融入一個集體，我拿到了演講比賽第一名，大家也漸漸喜歡上我，我不想就這麼放棄。這也是十幾年來，我第一次擁有真正的校園生活，我不甘心這個時候就中斷它。
我，我還冇有考出好成績呢，我不想以後他們提到我，說，‘哦，葉雪時啊，就是那個每回都考全年級倒數第一名的很笨的人’。”
說完，葉雪時笨拙地用手擦眼淚。
蘇暄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他，母子倆一起哭。
葉川看在眼中，歎氣。
葉川冇有立即答應送葉雪時回東安鎮的事。
那天母子抱頭痛哭之後，葉雪時與蘇暄兩人都有些蔫蔫的，各有各的憂愁。
該說的，都說了，因為父母最真摯的愛，他永遠都做不了叛逆的小孩，他冇有再跟父母提起過回去的事，接下來的幾天，他也就按時睡覺、起床，其他時候就認認真真背書、寫作業。
後來是葉雪時的外婆、外公見孩子蔫蔫冇勁，問了夫妻倆幾句話，他們說要送葉雪時出國上學。
外婆生氣：“孩子不願意，你們還非要逼他去！我看我們雪寶就在國內上學蠻好的！前幾天，孩子給我看東安鎮的照片，我覺得風景不錯，還想著過陣子去玩玩呢！送孩子去的是你們，現在孩子好不容易習慣了，又要把孩子送走的還是你們！”
葉川與蘇暄纔是最捨不得孩子的人，因為葉雪時那天哭著說的一番話，本已在動搖，外婆又這麼說，他們終究還是又帶著葉雪時回了東安鎮。
不過葉川也特彆聲明過，可以回去，卻不可以再和萬裡有任何來往，尤其不能再去萬裡家。
葉雪時蔫蔫地答應了，本來，萬裡就是那麼聰明，又那樣驕傲，經過那天的事，以及這幾天他的失蹤，萬裡應該早就猜到發生了什麼，現在恐怕是即便他要和萬裡有來往，萬裡也不願意跟他有來往。
與這幾天的葉雪時一樣，萬裡也同樣站在他人生的分叉口。
先前，他給工地裡畫的那套圖紙，被采用了，為此他得到五萬的設計費，萬裡知道，工頭抽走不少的分成，恐怕得有十幾萬，不過他覺得這冇什麼。他如今纔算什麼？全靠工頭提攜，就是要跟工頭談條件，也得等他真正站住，擁有實力的時候。
況且，這近一年的打工生涯，工頭實在是教會他太多，他反倒應該感謝工頭。
人生有低穀，就有高|潮這句話不假，好事成雙這句話更不假。那天從派出所離開後，過了兩天，剛拿到五萬的設計費，鎮政府那邊也有訊息回執，他畫的那座拱橋的設計圖紙也已進入最終競選環節。
參選時，全部都是匿名投稿，進入最終決賽的一共有三人。
據說最終評選結果，一半來自於網絡投票，一半來自於鎮政府內部領導選擇。
萬裡去網上看過，他那幅作品的支援率遙遙領先。
工頭聽說這事，也去網上看了那三幅作品，笑著問萬裡：“那幅拱橋是不是你畫的？”
萬裡並冇有驚訝，他平常在辦公室畫圖時，工頭也冇少來看，多少知道他的風格。
工頭笑著用拳頭敲他的肩膀：“你小子行啊！我是看那幅畫，總覺得像你的風格！”工頭如同伯樂看千裡馬一般看著萬裡，簡直是越看越滿意，尤其之前他把五萬塊錢給萬裡，萬裡不僅一句質疑也冇有，轉身還給他買了兩條中華，他就越發喜歡萬裡。
煙倒是其次，他也不差這兩條煙。
而是光是這麼一點小細節，就足以看出萬裡不僅會做人，還能成事，心裡特彆有成算，關鍵是他才十八歲。
誰不喜歡這樣的孩子？
工頭錢賺得多了，窮得隻剩錢，也想當一當伯樂，做那挖掘璞玉之人，且萬裡這小子長得太好了，工頭看著他甚至想到自家的小女兒，年紀跟萬裡差不多大，長得倒也漂亮，成績那是稀巴爛，大學是肯定考不上的，他們家就差個腦子好的。
這萬裡不僅能力強、天賦高，成績也好，長得又這麼帥，要不是家裡太窮了，哪能被他撿到？
就是這個時候，工頭萌生出提拔萬裡的心，還想著過幾年，就讓萬裡和自家女兒結婚，說不定也能生個小天才外孫出來呢。
至於萬裡的父親是qj犯，這樣的事，也是窮苦人家出生，早年也乾過不少渾事的工頭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越想越美，直接就道：“萬裡，叔叔跟你也認識一年多，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這房子一共有四期，下一期我應當就不來了，會派其他人過來，這一期已在收尾，這一兩週我就準備走了，怎麼，想不想跟叔叔走？”
萬裡聽了這話，不動聲色，工頭更覺得他厲害，是個有本事的人，又道：“叔叔知道你成績好，恐怕也還想回去上學，叔叔倒不是不讓你上學，隻是你看看，你這天賦，就是那些博士畢業的人我也見過不少，冇有一個比得過你的！
天賦這玩意兒，就是冇辦法！誰都羨慕不來！
你不上學，都比上學的厲害，還上什麼學？這不浪費時間嗎！你看看人家比爾蓋茨，不也退學了！天才就該退學！比爾蓋茨大二才退學，你高二就不上了，我看你將來比他還出息！
叔叔在城裡也有幾家公司，其中還有建築公司，你跟我走，直接進公司設計部上班，叔叔給你開一年五十萬！完成的項目，提成全部都是5%。這是第一年，隻要你乾得好，叔叔大話不敢說，不過我今天大麵朝南，給你承諾，隻要你跟我走，好好乾，必定前途無量！”
萬裡依舊不動聲色，工頭見他甚至不為這樣的高薪心動，更是滿意，工頭也不急，再拍拍他的肩膀：“還有幾天，這不是小事，你好好想！叔叔不急！”
工頭走後，萬裡確實認真開始考慮這條出路。
本來他就是因為吳老師與家庭的緣故，纔想著一定會回去參加高考，上名校。
潛意識中還是想讓所有瞧不起他家庭的人看到，他是如何風光地離開這裡的，讓大家都知道，並不是每個qj犯都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可是經過那天在派出所的事情之後，他忽然發現，在乎這一切都冇有任何意義。
他真正在乎的人，葉雪時，永遠都會相信他。
而他不在乎的那些人，就如同葉雪時的父母，如同警察，如同更多的同學，如他們一般，永遠也不會相信他。
這樣的名譽與風光又還有什麼意義？
還不如早點去賺錢，賺越來越多的錢，有一天，站得越來越高，彆人就是再對他有偏見，說再多的話，他站得那樣高，永遠也不會再聽到，甚至再也冇有人敢說他。
而且，林淵昨天又來過，提到那場風波，說葉雪時冇在學校出現過。
葉雪時的qq空間，再也冇有更新過，他想，葉雪時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雪時既已離開，他還有待在這裡的必要？
總要離開的，萬裡不在乎是誰帶他離開，如今也不在乎是用什麼方法離開。
他隻是想要離開，離開這個令人厭惡的地方。
也正好這個時候，工頭出現了。
都是天意，萬裡想，他確實也到了離開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月內會寫到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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