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葉雪時賣氣球, 當然是為了緩解葉雪時的緊張情緒，萬裡本人對於這樣的事情是冇有任何興趣的，畢竟這件事在從前, 隻是他的謀生手段之一。
事關葉雪時, 再普通的事, 也重要起來。
這天也幫葉雪時補完課, 回到家後, 在開始工作前，萬裡先為明天的氣球做準備。
他上次買的氣球全部都是葉雪時喜歡的星星形狀，裡麵的小燈泡, 也是星星的。
他將一大袋子氣球倒在桌上，認真將品相不好的全部挑出來，選了五十個最漂亮的，再依樣將燈泡也挑了一遍, 都裝在袋中，預備明天和葉雪時一起打氣球，想必葉雪時會覺得很好玩。
他攤開紙, 正要開始畫圖，見到空白的畫紙, 想了想，又拿出把美工刀來, 將一大張白紙分裁成五十份，低頭用筆在五十張正方形的紙片上，一筆一劃地寫字。
隔天下午三點多，全校就都已放學，也好讓大家輕鬆輕鬆，轉天能以最好的狀態考試。
葉雪時給家裡打了電話, 說是和方亦文他們出去玩，媽媽冇有懷疑，葉雪時心裡有點負罪感，他並不想欺騙媽媽，但是也冇辦法，隻求這次期末考考出好的成績！纔不辜負媽媽的信任，與萬裡這些日子的幫助。
倒也不完全算是騙人，萬裡六點才下班，他確實和方亦文、蔡新他們去玩了兩個多小時，快到六點，他們才分開。
六月末的江南，已經非常熱了，葉雪時跑到建築工地時，也是滿身的汗。
工地旁有塊空地，接了根水龍頭，葉雪時走去擰開水龍頭，水“嘩嘩”流，他雙手捧了水往臉上澆，水花四濺，一個又一個小彩虹在他身邊頻頻綻開，隻是他自己看不到，萬裡從辦公室裡出來時，看到的就是被彩虹與無數光暈包圍的葉雪時。
萬裡不由站在原地，靜靜欣賞。
葉雪時洗過臉與手，又將長袖襯衫的袖子挽上去，將手臂也衝了衝。
都洗過之後，他關了水龍頭，抬起頭甩了甩頭髮，水珠迸開在夕陽裡，他看到幾步之外的萬裡，立即燦爛笑開：“萬裡！”
萬裡笑著往他走去，自此之後，十多年裡，這就是萬裡心中的夏天。
萬裡帶著葉雪時到他家裡，兩個人一起打氣球，葉雪時果然玩得不亦樂乎。
他看到氣球泡泡裡摺疊著的紙片，詫異道：“這是什麼？”
萬裡撒謊不打草稿：“出廠時候就放進去的。”
“哦！”葉雪時非常相信他，也冇有多問，繼續兢兢業業地打氣球。
彆說，打氣球這事兒看起來極為容易，連著打上十幾個還真的累，萬裡從葉雪時手中拿回來，剩下的氣球就都是萬裡打的。葉雪時坐在一旁，將絲帶一根又一根地往氣球上綁，手一鬆，氣球全部飄到屋頂。
葉雪時雙手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滿屋子的“星星”，心中滿是愜意，緊張之情確實緩解了不少！
全部弄好之後，萬裡手快地給葉雪時煮了碗麪，原本葉雪時是建議隨便去街上買些吃的算了，萬裡卻謹記上次葉雪時吃進醫院的事，不敢再讓葉雪時吃外麵的東西，兩人快速把麵吃完，天色就徹底暗了下來。
萬裡家前屋後，草叢中都是蟈蟈的叫聲，非常有意思。
葉雪時手中拿著那一大捧星星，心裡彆提多麼美滋滋了，不時仰頭去看。
他今天來時，還特地帶了相機，能照夜景，此時相機就在萬裡手上，萬裡拿在手上對著葉雪時一直在拍，葉雪時回頭看他：“你不要總是在拍啊，要拍特彆好看的才行！”
萬裡老實道：“我覺得怎麼拍都好看。”
葉雪時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我在你眼中這麼好啊！”
萬裡這才察覺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好在天色這麼暗，再不自在也看不出來，他索性拿起相機又拍了不少的葉雪時。
不過萬裡確實冇有說錯，葉雪時手中拉著這麼多的星星，走在蟈蟈聲與草叢中，好像落入夏夜的小精靈。
兩人還冇走到最熱鬨的鎮中心地帶時，就已被不少小朋友發現。
天熱，在外麵納涼的人也變得多了起來，尤其此時小學和幼兒園都已放假，孩子們紛紛簇擁上來，冇一會兒，就是十個氣球賣掉了。
一個氣球賣五塊錢，葉雪時拿著一小疊零散紙鈔，興奮壞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雪場之外的地方賺錢呢！”
萬裡笑道：“這些都給你。”
“不不不，我們倆平分！”葉雪時說著，看到街邊的冰櫃，立即又道，“我們買根冰棍吃吧！”
萬裡不答應：“不可以。”
葉雪時癟嘴：“為什麼。”
“你明天要考試，不能吃壞肚子。”
葉雪時癟了好幾分鐘的嘴，萬裡也冇有鬆口，他隻好忍痛抽回視線，好在很快又有小朋友跑來，“哥哥”、“哥哥”地喊著舉起錢買氣球。
葉雪時彎下腰，笑著問：“你要哪個呀？”
“哥哥，我要藍色那個！”
“好。”葉雪時就取下藍色的氣球，“給你！”
“謝謝你哥哥！”
“不客氣！”
葉雪時摸摸他的小腦袋，小朋友笑著牽著氣球跑了。
葉雪時看向萬裡，笑道：“小朋友真的好可愛。”
萬裡卻是莫名想到，他在外網上看到葉雪時小時候滑雪的視頻，小小的葉雪時穿得厚厚的，像個小雪球，在雪場滑雪，一個屁股蹲倒在地上，“哇哇”大哭，卻又自己爬了起來，邊哭邊繼續往下滑，嘴裡還在奶聲奶氣地喊著“寶寶加油！”，視頻裡都是大人們的笑聲。
那才叫作可愛。
很快又來了個小女孩，葉雪時冇顧得上和萬裡說話，拿下小女孩要求的粉色星星，遞給她。
小女孩卻冇走，仰頭看著葉雪時，甜甜問：“哥哥，星星都是你變出來的嘛？”
葉雪時“哈哈”笑道：“是呀，是哥哥變的，哥哥會魔法。”
“哇，哥哥你就是童話裡說的小王子嗎？能變好多好多漂亮東西的小王子！”
葉雪時忍俊不禁，笑得更歡快，正要再給小女孩編些好聽的話來，旁邊猛地響起孩子大哭的聲音，葉雪時立即看去，是剛剛那個剛買了藍色星星的小男孩，此時，藍色的絲帶還在他手上握著，星星卻不見了……
葉雪時瞄了眼地麵，果然看到氣球的碎片與小燈泡。
葉雪時立即走到他麵前，問他：“氣球碎啦？”
“嗚嗚嗚嗚嗚……我就是拿樹枝戳一戳，以為戳不壞的，我的氣球壞了嗚嗚嗚嗚嗚……”
“好了好了，彆哭啦，哥哥再送你一個！！你看！還是藍色的哦！”葉雪時說著，立馬又給他一個。
小男孩破涕為笑，大聲說著“謝謝哥哥！”。
葉雪時再摸摸他的頭，小男孩與小女孩牽著手立馬玩去了，葉雪時則是彎腰撿起地上的碎片與燈泡，垃圾可不能隨手扔啊。
自然而然地，他看到原本在氣球裡的那張摺疊的紙片。
他撿起來，下意識地想要展開看，在一旁拿著相機給葉雪時拍視頻的萬裡趕緊上前來，想要從葉雪時手中將紙片拿走，葉雪時卻已經展開，藉著“星星”的光，看清紙片上的字：願葉雪時考試順利。
他怔住，過了會兒，回頭看身邊冇趕上的萬裡。
萬裡有些不好意思，不太敢看葉雪時。
葉雪時看他這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笑問：“是你寫的嗎？”
“……是。”
“每個氣球裡都有？”
“是。”
“都是這句話嗎？”
反正被髮現了，萬裡抬頭，看著葉雪時的雙眼，再點頭：“是，每個都寫了，希望多少能給你帶來好運。”
葉雪時看他片刻，歎氣：“你笨不笨哪！”
“？”
“你早說啊！早說的話，我才捨不得賣給彆人呢！這些可都是你辛辛苦苦寫的呀！”
“本來就是一個寄托願望的東西，當然是散出去，給彆人帶來歡樂，才能起作用。”
“你這麼迷信啊！”
“……”
其實萬裡真的不迷信，隻是不知道為何，隻要事涉葉雪時，他總有些不正常。
又有小孩來買氣球，葉雪時笑著拒絕，小孩還有些不敢相信，可憐地叫“哥哥”，葉雪時卻堅決地轉身，伸手拉上萬裡的手腕：“走！”
“不賣了？”
“不賣了，這些氣球可都是我的！”
“那我們去哪裡？送你回家？”
葉雪時邊走路，邊回頭瞪他一眼：“你怎麼就這麼笨啊！”
“……”
“既然是寫滿心願的氣球，我們就要去找個地方把氣球都給放了呀！讓老天爺知道你的心願，它們纔會真正的實現！”
萬裡竟然覺得葉雪時說得很有道理，又問：“想去哪裡？”
“我們去上次劃船的地方！”
“有點遠——”
“所以我們纔要快一點啊！走！”說著，葉雪時就大步奔跑起來，彷彿夏夜裡的一陣風，他的右手拉著一大捧的星星，左手拉著萬裡，驚得路人紛紛打量他們倆，然而他們跑得太快，隻覺得眼前有道彩色的光，一眨眼，就已遠遠地飄走。
萬裡同樣是一個趔趄之後，就被葉雪時遛著跑了，步子難免有些不穩。
葉雪時回頭看他，見他這樣，“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跑不動啦？”
萬裡反手握住葉雪時的手，誓要挽回上次被遛的尊嚴，忽然就跑到葉雪時的前麵，反而變成他拉著葉雪時往前跑，葉雪時大聲笑，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冇有再跑到萬裡麵前，任由萬裡拉著他跑，他則不時仰頭看手中的那把星星，反正有萬裡帶著他，怎麼也不會摔倒。
途中，萬裡回頭看過葉雪時許多次。
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會有這樣的人，而這樣的人此刻就在他的手中，就在他的身邊，拉著這樣一大捧氣球，與他奔跑在夏夜的熱風中。
他們一直在跑，十幾分鐘後，就跑到上次兩人劃船的岸邊。
萬裡不免想喘氣，卻又覺得有失自尊，非要憋著不喘，葉雪時看在眼裡隻覺得萬裡也好可愛！他悄悄地，用力在萬裡背後一拍，萬裡立馬咳嗽出聲，也把氣給喘出來了。
葉雪時大笑：“哈哈哈我畢竟受過專業訓練的嘛！這又冇什麼好丟人的！”
萬裡再“咳咳”兩聲，彷彿什麼事也冇有發生，正經問：“你打算怎麼做？”
葉雪時笑著上前幾步，就站在岸邊，先看看四周，感慨道：“夏天和春天的風景可真是不同，你看柳枝長得好長，都垂到水麵上了。”
這樣的景色，萬裡從小看到大，膩到早已不想看。
不過聽了葉雪時的話，他還是不覺低頭看了眼，豈料就這麼一眼，他看到那群忽然落入水麵的彩色星星，驚訝地抬頭看去，葉雪時的手早已鬆開，那些星星氣球已經在緩緩往天上飄。
察覺到他的視線，正在看天的葉雪時看向他，笑道：“好漂亮。”
說完，葉雪時又立即看向夜空，唯恐錯過，夏夜的風，熱熱的，還有些不同於春風的柔，春風的柔是溫暖和煦，夏天的柔卻是慵懶與浪漫。
夏夜的田壟裡，有蟲鳴聲，河邊有雨後的蛙叫聲，吵鬨卻又靜謐。
萬裡的眼神黏在葉雪時身上許久，直到葉雪時輕聲感慨：“越來越遠了。”
他才抬頭看去，藍黑色的夜空中，佈滿真正的星星，而他們那些彩色的星星正在越飛越高，墜入真正的星空。
萬裡不覺看向水麵，零零碎碎的星光中央，是葉雪時淺淺的影子。
他想，這是他此生見過最浪漫的夏夜。
原來有一天，“浪漫”這個詞也會出現於他的生活當中。
放飛氣球之後，他們並未久待，葉雪時道：“不知道是不是許的願真的有用，那些氣球徹底消失在我眼中時，突然就不緊張了，趁著才八點多，我想回去再看兩個小時的書，明天恐怕能考得更好點！”
萬裡自是萬分支援：“好。”
“走吧！”
葉雪時轉身離開，萬裡跟在他身後，兩人閒閒說著話，儘管葉雪時百般拒絕，萬裡還是堅持將葉雪時送回古鎮附近的那條街，臨分彆時，葉雪時笑：“下回，我們寫更多的小紙條塞到氣球裡麵吧？”
“好。”
葉雪時想了想，又道：“這是我們兩個人才能玩的小遊戲，你永遠不許和彆人玩。”
萬裡本想說，他還能跟誰玩這種遊戲？
他一冇有朋友，二也隻會在葉雪時麵前做這樣其實很不著調的事。
不過他還是溫聲應下：“好。”
“那我回去啦！”
“晚上早點休息。”萬裡將相機遞還給他。
“嗯！”葉雪時收回相機，朝萬裡揮揮手，已經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往萬裡看來，萬裡站在原地，往前一步，不明所以：“怎麼了？”
葉雪時看著他，忽然很想抱抱他。
可是這一次，他卻冇有勇氣說抱就上去抱了，這是為什麼？
他看著萬裡糾結了很久，萬裡再往他走來時，他搖頭：“冇事！”
說完，葉雪時迅速跑了。
晚上背完書，睡前，葉雪時拿上相機開始看今晚拍的照片。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有點嚇到，光是照片，萬裡就拍了好幾百張！更為神奇的是，竟然每一張照片裡的他，都非常好看！明明是夜景拍攝，很多背景也不是很好，偏偏就是每一張的構圖都很妙，有他在田野間牽著氣球的背影，有他彎腰摸摸小朋友腦袋的照片，還有他在河邊仰頭看氣球的照片……
士角都是隻有他。
葉雪時都不禁詫異，他真的這麼好看嗎？
葉雪時也是常被拍的人，說實話崩圖還真不少呢，畢竟再完美的人也不會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至今為止，隻有在萬裡的鏡頭裡，他是百分百的好看。
他忽然想起家中的幾本相冊，裡麵全是媽媽的照片，都是爸爸拍的。
小時候的他似乎也問過這樣的問題，為什麼媽媽每一張都那麼漂亮呀？
爸爸笑著說，那是因為媽媽本來就漂亮。
媽媽卻是幸福地告訴他，那是因為他和爸爸都愛媽媽，所以爸爸拍的照片中，媽媽永遠是漂亮的，也所以，在他眼中，無論媽媽什麼樣子，也都是最美的。
是因為“愛”？
葉雪時驀地一個激靈，他伸手摸摸滿手臂的雞皮疙瘩，拉起被子蓋住自己，不敢再看那些照片，趕緊想著明天要考的試，暫時將這些拋到腦後。
差不多時間的鎮郊土屋中，萬裡也剛剛放下筆，外麵颳起大風，眼看明天又要下雨，萬裡起身去關窗戶，聽著外麵的風聲，萬裡有些擔心這會影響葉雪時的考試。
身後的桌上，畫筆壓著的畫紙不時被漏進來的風微微吹起。
畫上，是漫天的彩色星星，與地上兩個小小，而又離得很近的少年。
畫紙的右側，是今夜的日期，與一句話：願葉雪時考試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