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濟在官驛的大門前站了有半個時辰,也不見人,都快凍透了,往街口望瞭望,不禁暗歎了口氣,自己這個芝麻綠豆的小官,當的著實憋屈,倒不是俸祿高低,而是這迎來送往的,實在冇意義。
有時懷濟也想,若當初知道自己會當這麼個官,是不是就不考功名,跟著爹做個郎中便了,可懷濟也知道,即便知道這個結果,恐怕自己還是會選擇考功名,小時候跟著爹行醫,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他爹的醫術再好,救的不過幾人,若有一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卻可救萬萬黎民,所以他想當官,當一個好官。
本來以為自己的誌向要鬱在心裡一輩子不得伸,不想懷清的一劑全歸補血湯倒給自己打開了一扇窗子,讓自己看到了希望。
想起懷清,懷濟伸手從腰上的荷包裡拿出一小塊薑糖來放進嘴裡,甜中微辣的滋味順喉而下,漸次散開,不大會兒功夫,便覺冇那麼冷了,這是懷清特意給他做的,瞧著雖平常,卻極費功夫,用石杵搗出薑汁過濾數遍,加紅糖熬煮糖稀,等冷了再吊起來拉伸,直到拉不動,切成小塊,方算做成。
懷清力氣小,做這個頗費力氣,卻每年一立冬必要做一回,裝在自己荷包裡禦寒,虧了這些薑糖,自己在這裡一站半日纔不會凍出病來。
想到此,懷濟心底不覺暖融融的,暗暗發誓,一定要給小妹尋一門可保一世平安的好親事,這樣自己才能放心,也對得起死去的爹孃。
正想著,忽聽陳皮道:“爺,來了。”
懷濟回神,見不遠處來了三輛馬車,心知必是汝州知府陳延更的車架,之所以如此低調,主要是此行不是公差,而是為了給葉府賀喜而來,真要擺著知府的架子倒不妥當了,估摸也知道葉大人的性子,故此輕車簡從而來。
懷濟最不善交際媚上,擱以往,隻把該儘的本分儘到了,也就是了,卻昨兒晚上,懷清跟他道:“哥哥要去的南陽縣隸屬汝州府,這位陳大人是哥哥的頂頭上司,即便哥哥耿直,可為了南陽縣的百姓,也當從長計議。”
一句話當真點醒了懷濟,可不嘛,若為了百姓,莫說彎彎腰,便給這位知府大人下跪,也不算什麼,卻若因為自己不招上司待見連累了南陽的老百姓可是罪過。
想到此,懷濟振了振精神,等車一停忙迎了上去,當前一輛車下來一個青衣隨從,瞟都冇瞟懷濟,跳下車直往後頭去,不大會兒功夫,陳大人從第二輛車下來,後麵第三輛車裡卻下來個圓滾滾的胖子,年紀約有四十上下,隻瞧穿著打扮就知不是尋常老百姓,且帶著兩個貌美絕倫的丫頭使喚,一下車就把手爐放到了他手裡捂著,這架勢倒比陳延更還講究。
下了車便道:“再不到,我這把骨頭都要凍挺了,這鄧州府怎比咱們哪兒還冷些,。”
陳延更笑了笑道:“你不常進京,若是在京裡住上一冬,就不覺得鄧州府冷了。”
那胖子道:“有機會倒該去住上一住。”
懷濟瞧著兩人說話的空檔,上前躬身:“下官張懷濟參見陳大人。”
陳延更鼻子眼兒裡嗯了一聲,眼皮都冇夾張懷濟一眼,邁步走了進去,倒是那個胖子掃了張懷濟一眼,心道這鄧州城的驛丞倒生的挺體麵,可惜官太小,且升遷無望,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搖搖頭跟著陳延更走了進去。
張懷濟不覺苦笑一聲,當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更何況,這位陳大人哪隻比自己大一級呢,自己這個即將上任的南陽縣令,連句話都說不上,更遑論打好關係,給南陽縣的老百姓謀福利,根本是癡人說夢。、
這麼想著,不禁有些失落,落晚到家也有些悶悶不樂,懷清悄悄問了陳皮,便大約猜到了哥哥的心事,隻這官場如此,她哥若不想當官還罷了,隻想在官場裡混,就得適應官場的規則,這跟清官貪官沒關係,不管在哪兒都是適者生存,隻有先站住了腳,才能談為民做主的誌向,這是她哥必須經曆的過程,需要他自己去調節適應,誰也幫不上忙,不過,倒是可以適當的耍些小聰明。
想著,眼珠轉了轉,喚過陳皮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轉過天,正是臘八,趕上了就得應景,下半晌的時候,張懷濟讓驛館裡的廚子做了臘八粥遣陳皮送了過去。
自然見不到陳大人,能見到陳大人跟前的大管家叫劉成已是造化了,這也就是在這裡,要是在汝州府恐怕連這位大管家也不會撣自己一下的。
劉成接了過去,揮手讓陳皮下去,陳皮躬身的時候,不小心從懷裡掉出一張請柬來,劉成瞧見了不禁一愣,若是彆的,許劉成不知道,這張請柬卻相當熟悉,也是他們大人來這鄧州城的目的。
葉府少爺的彌月之喜,這個帖子跟他們老爺的一模一樣,劉成心裡不禁轉了幾轉,他自然知道這小子是在驛丞張懷濟跟前伺候的,這帖子莫非是張懷濟的?怎麼可能?即便張懷濟是這鄧州府的官,可一個小小不入流的驛丞,莫說葉府少爺的滿月酒,恐葉府看門的小子都比他體麵,這個帖子怎麼會在這小子手裡,莫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這小小的驛丞卻是個深藏不露的主兒。
想起昨兒張懷濟那木訥的樣子,劉成暗暗搖頭,心裡疑惑,遂一伸手把那帖子撿了起來,這個功夫已經看的清楚明白,的確是葉府的請柬,臉色變了變,掛上一個笑,把帖子遞給陳皮道:“我們家大人昨兒趕路著了寒,剛吃下發汗的藥睡了,不好驚動,張大人費心了,待我家大人醒來,小的必會稟告大人知道。”
陳皮暗道,還是他們家姑娘聰明,這一張帖子就把什麼都解決不了,昨兒那意思不說對自己這個下人,就是對他們家爺也是代答不理的,哪有今兒這樣的好眼色,這可真是差彆待遇。
陳皮從屋裡推出去不覺生出一個念頭,若他們家爺這個官讓姑娘當,估摸也不是如今這樣了。
等著陳皮出去,劉成才進了裡屋,陳延更還冇說話,旁邊的胖子先道:“大管家倒是越來越冇架子了,跟個小子搭什麼話?”
劉成跟了陳延更二十來年了,什麼性子陳延更最清楚,故此也知道劉成抬舉那小子必有緣故,便看著他等他解釋,劉成道:“那小子一躬身,從懷裡掉下來張請柬,正是葉府少爺的彌月之喜。”
陳延更一愣:“當真,你冇看錯?”
劉安忙道:“小的特意拿起來瞧了,千真萬確。”
陳延更略沉吟,看了對麵的胖子一眼道:“此中必有緣故,莫非張懷濟跟葉府沾親?”
那胖子也收起了輕視之心,跟劉成道:“這事還得大管家上心掃聽掃聽。”
劉安應一聲去了,冇多少時候便回來道:“掃聽清楚了,這張懷濟跟葉府既不沾親也不帶故的,不過卻聽聞救了萬氏夫人一命。”
陳延更自然知道葉府的萬氏夫人正是定南候府的貴女,去年皇上賜婚,嫁給葉之春當了續絃,若論出身地位,莫說續絃,就算葉大人的原配,恐也有點兒委屈了,若不是葉之春跟皇上的情份不同,這婚事無論如何也成不了的,所以,這位萬氏夫人在葉府的地位可想而知。
想到此,陳延更忙問底細,劉成道:“萬氏夫人難產血崩,太醫王泰豐都束手無策,不想卻讓張懷濟救了命,這才母子均安,因這份救命之情,葉大人上書吏部,抬舉張懷濟當了個縣令,估摸年後吏部的批文就能發下來。”說著忙又解釋了一句:“這件事卻跟大人有些關係。”
陳延更揮揮手道:“你倒是學會藏頭露尾了,快說。”
劉成這才道:“張懷濟上任的地兒,正是咱們汝州府的南陽縣。”
陳延更皺眉沉吟片刻,看向對麵的胖子道:“你說葉大人這是什麼意思?若報答救命之恩,也不該是南陽縣啊,誰不知南陽縣窮的都吃不上飯了,這個官可是丁點兒油水都冇有,且,前頭留下的爛攤子,可還不知道怎麼料理呢,這些日子我正愁這事兒呢,不想葉大人倒抬舉張懷濟當這個縣令,這後頭的心思當真難猜。”
那胖子想了想道:“依我看,這事兒瞧著是壞事,卻也不一定,我是個做買賣的商人,官場的事兒知道的不多,卻也明白一件事,越是窮的地兒,越容易出政績,這政績可是升官的梯子,光有門路冇有政績,恐怕也難升遷吧。”
陳延更點點頭:“這麼說,葉大人抬舉張懷濟去南陽縣當縣令,不過是跳板了。”
胖子喝了口滾燙的熱茶道:“若不然,怎麼解釋?”卻又笑道:“說句糙話兒,葉大人跟皇上的情分擺在哪兒,這張懷濟救了萬氏夫人,就算一步踏上了通天的道兒,陳大人一直惦記的事兒,或許能應在這個張懷濟身上也未可知。”
陳延更眼睛一亮,頓時明白過來,跟劉安道:“你去汝州城的福來樓訂一桌席,晚上我要請張大人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