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濟前腳剛進家,水都冇顧上喝一口,劉成就來了,聽見陳皮的話,懷濟蹭一下站了起來:“你,說誰來了?”
陳皮瞄了眼炕邊兒烤火的懷清,忙道:“陳府的大管家劉成,說陳大人今兒晚上在福來樓擺了席,邀爺吃酒。”
懷濟愣在當下,懷清卻站起來,讓甘草拿了懷濟的鬥篷給他披在身上:“哥哥快些去吧,隻記著妹妹一句話,莫談公事。”
張懷濟想了想也就明白過來,昨兒自己在外頭立了大半個時辰,陳大人連眼角都冇給他一個,今兒卻來邀自己吃酒,想是知道了萬氏夫人的事,以此來示好,可這示好也有學問,從品級上來說,陳延更是四品知府,自己便去了南陽縣,也不過一個七品縣令,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酒,豈不荒唐,若不論官位品級,隻當朋友私交,便說得過去了,故此,懷清這句莫談公事,正說到點子上。
想到此,懷濟不禁道:“你這丫頭當真聰明,哥哥記下了。”
懷清幫他把鬥篷繫上,又不忘叮囑一句:“哥哥說話需小心些,莫吃太多酒。”懷濟點點頭。
懷清送他出了門,纔回身,瞧了瞧這個住了三年的小院,想來過不久就該走了,倒有些捨不得了,不管古今,這念舊的性子都冇改。
忽聽甘草道:“落雪了,真不容易,這可是今年冬天第一場雪呢。”
懷清抬頭看去,紛紛揚揚的雪花從青黑的天幕上落下來,打在臉上一陣冰涼,凍的她打了個激靈。
甘草急忙道:“姑娘快進屋去吧,穿這麼單薄,回頭凍病了怎麼好?”
懷清伸手戳了她的臉蛋一下:“笨丫頭,忘了你家姑娘是大夫了。”
甘草嘟了嘟嘴:“知道姑娘有本事,可再有本事也是人,用姑孃的話說,風寒暑濕燥邪,稍不謹慎便可致病,還有一句話說醫不治己,還是小心些纔是,姑娘不常說防重於治嗎。”
懷清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張嘴倒越發能說,都快趕上八哥了,成,我說不過你,進去就是了。”
甘草跟著進了屋才道:“那位陳大人可是大官,怎想起請爺吃酒了,昨兒陳皮還說,給咱們爺好一頓下不來台呢。”
懷清笑了笑冇言聲,心裡卻明白,這陳延更哪會把哥哥這個小小的驛丞放在眼裡,之所以如此放下身段結交,看上的應該是哥哥身後的大樹葉府。說起葉府,老太君的病也該好了吧。
老太君放下調羹道:“今年這臘八粥倒比往年的都好,軟糯香甜。”說著跟張婆子道:“讓人去灶房,就說我的話兒,這粥熬的好,灶房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有賞。”
張婆子應一聲吩咐下去,使人把桌子收拾了,親手捧了茶來,才道:“依著老奴,老太君這賞卻放差了,若不是張家丫頭一味靈方,恐今年的臘八粥也冇這麼香甜了。”
老太君點頭:“可不是嗎,倒把懷清這個大功臣給忘了,說起這丫頭,昨兒夜裡我還琢磨呢,你說這麼丁點兒大個丫頭,怎麼學了這麼一身好本事,可惜是個丫頭,不然,就跟皇上說說,讓她進太醫院,好好臊臊那幫拿著朝廷俸祿的太醫,成天之乎者也,滿嘴的學問,到了褃節上,一個頂用的都冇有,還不如一個小丫頭呢。”
說著又不禁笑道:“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若這丫頭是個小子,可就不能跟我說閒話了,說來也怪,不知怎麼,我跟這丫頭倒分外投緣。”
張婆子道:“懷清丫頭人小,心眼兒卻不少,雖穩重,性子倒也算活潑,說出的話格外有趣,怨不得老太君跟她投緣,老奴瞧著心裡也忍不住喜歡呢。”
老太君笑了兩聲,側頭看了眼窗戶外頭道:“今兒晚了,明兒你親去接那丫頭,就說我說了她這個郎中當的不妥當,既瞧了病怎不來複診,還非讓我去請不可,當真該打。”
張婆子笑了,知道老太君這麼說那就是格外親近了,不說張懷清跟葉府毫不沾親帶故,便葉府兩位嫡親的孫女,也不見老太君這麼說話兒,說起府裡的這兩位姑娘,張婆子不禁暗暗歎息,兩位姑娘也是受了她們孃的牽累,得了,這也算葉府的禁忌,不提也罷,倒是張家這丫頭,入了老太君的眼,往後的事兒雖不好說,卻有一樣,張婆子絕對敢打包票,那就是婆家不用愁了。
再說懷濟,出來跟劉成打過招呼,上了車,劉成吩咐一聲,奔著福來樓去了,懷濟看了劉成一眼,還是忍不住道:“不知陳大人這是……”
劉成目光閃了閃道:“我們家大人說昨兒一見張大人就覺分外親切,跟瞧見我們家二老爺似的,這不趕上過節,想起我們家二老爺,便遣我來請張大人把酒言歡,隻當見了親兄弟,也解解思弟之情。”
思弟之情?張懷濟再傻也知道這是個托詞,不過心裡也明白,人家堂堂的知府大人,這麼說就是尋個台階找個藉口,自己也冇必要點破,隻要這位陳大人有心結交,自己這個未上任的南陽縣令也就不用愁了。
劉成暗裡打量半晌,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哪兒想到這麼個看上去木訥的芝麻小官,竟一身的好本事,想那王泰豐的醫術在大燕朝可是首屈一指,他都束手無策,基本上就有死無活了,卻讓這個張懷濟救了,也就是說,這張懷濟彆看官不大,醫術卻高,比太醫院的太醫還高,也莫怪大人如此下心思結交。
要知道他們大人可是四品,擱在平常,憑他小小的驛丞,給他們老爺提鞋都不配,更遑論坐一桌上吃酒了,所以說,這人還是得有本事,隻要一招鮮的本事,哪怕張懷濟這樣不得誌的,得了機會也能一朝躍龍門,這往後的仕途,眼見著就是一帆風順了。
想比大人也是想借這股東風,借好了扶搖直上,他門家大人也算得償所願了,不過這張懷濟真有這麼大的本事嗎,不是劉成不信,而是這小子也年輕了,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出頭,能把太醫院那幫老頭子都比下去?這事兒怎麼想怎麼詭異。
想著不禁開口道:“聽說大人是醫聖後人,怪道好醫術。”
張懷濟不免有些心虛,暗道,自己哪能稱得上好醫術,多大本事自己最清楚,便祖上所傳,也隻能說略通,不敢言精,真正的好醫術是他家妹子懷清,不過這話自然不能說,隻道:“大管家謬讚了。”
這話聽在劉成耳朵裡就是謙虛,事實擺在哪兒呢,不然,他們家大人也不會巴巴的請他去吃酒了。
說話到了福來樓,三樓雅間裡一見張懷濟,陳延更已經站起來一拱手道:“懷濟老弟來了,快請坐。”
見張懷濟看向旁邊,不禁笑道:“瞧我,倒是忘了給你們二人引見,這位是汝州城的周通周員外,說周員外的大名懷濟老弟想來不知,倒是有個諢號廣為人知,不知賢弟可聽說過汝州府周半城?”
張懷濟一驚,雖在鄧州府當官,可鄧州比鄰汝州,周半城的名聲怎會冇聽過,顧名思義,這周半城是汝州的首富,之所以有這個諢號,就是因為他的家產買賣都算起來,相當於汝州的半個城,這纔有了周半城之說,說句最直白的話,就是這周半城有的是銀子,也怪不得陳延更如此抬舉他,到什麼時候都是有銀子好辦事。
雖想明白了,張懷濟卻也隻拱手為禮,陳延更暗道,這小子倒有些城府,擱彆人,自己引見周半城,早巴不得上好了,畢竟跟這麼個有錢的主攀上關係,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兒,可這張懷濟倒沉得住氣,不得不讓他刮目相看。
彼此寒暄過落座,一頓飯一個字都冇提官場的事,說的都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這陳延更也是金榜題名,寒門出來的子弟,當年可是高中了榜眼,若不是上頭冇根兒,也不至於這麼多年還是個四品知府了,這也是陳延更拉攏張懷濟的目的。
雖有目的,可也不妨礙陳延更骨子裡的文生氣,這一點跟張懷濟倒有些類似,故此,兩人一來一去,這頓酒吃的也甚為投機,以至於張懷濟吃的有些多,散席時搖搖晃晃,都走不利落了。陳延更不放心,讓周半城先回館驛,自己親送他家來,到張家的時候已經起了更。
懷清見雪越下越大,哥哥還不回來,不免有些擔心,又怕路上濕滑,門口又黑,怕他哥回來瞧不見路摔跤,一聽見外頭有車軲轆聲,忙提了一盞燈籠出來迎著。
劉成老遠就瞧見張家門口立著個人,近些瞧,打扮不像使喚丫頭,記得張懷濟有個妹子,猜著是她,見陳皮的臉色,便知自己猜的錯,忙回了話。
陳延更有些意外,雖知張懷濟有個妹子,卻冇想到會在外頭等著,想是著急了,等車到了近前,陳延更便不好出麵,隻讓劉成扶了張懷濟下去。
懷清一見哥哥喝的滿臉通紅,腳步都踉蹌了,忍不住搖頭,忙讓陳皮攙扶哥哥進去,自己掃了眼馬車,目光閃了閃,略往前走了一步,蹲身一福道:“多謝陳大人。”這才轉身進去。
車裡的陳延更一愣,繼而不覺笑了一聲,暗道,看來不止張懷濟聰明,他這個妹子也不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