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薈萃的八中給俞任一個印象:人精太多了。周圍學習優秀的同學距離高考還有兩年多就把所有可能的加分政策琢磨得清清楚楚,更有早早研究大學裡的專業前途問題的。他們和老師同學交往讓人那叫一個如沐春風,嘴甜說話特好聽,就是丁點兒虧不肯吃。
俞任是班長,十來個普通班裡成績最拔尖的那一位,工作能力也有目共睹,所以這次冇攤上什麼“拔一個男同學獲獎”的事兒,班主任決定期末將全班唯一一個校級優秀學生名額給俞任。
訊息還冇來得及在全班公佈,班級第二名、校高一學生會主-席何田田就已經在辦公室裡抹眼淚了。俞任的ABB好友規則到了高中失效——何田田冇成為她朋友,反而成為她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競爭這點兒事在這群學生看來不僅僅是成績單上的名次,而是存在於所有榮譽、所有課外競賽、所有被前人開拓或未開拓的領域。
何田田就是那種人精,十一放假回來給科任老師帶小禮物,請同學們吃零食喝飲料。學習再忙也堅持參加各種考級或比賽,她會彈琵琶,還能跳芭蕾,成績也相當好,穿著談吐都比周圍顯得“高級”。在俞任當了班長時,何田田拿下了團支書,並且憑藉著各種出色外交手腕競聘上年級學生會主-席。
何田田一哭,班主任心裡就有點打鼓,人家孩子的理由非常充分,“優秀學生不就是講究工作表現和工作能力以及成績的嗎?俞任的確很優秀,作為咱們班的班長非常負責。可我也是第二名,還是年級學生會主-席,工作的範圍更廣、要組織的活動更多。”
人精何田田說教授進高中講座係列是她舉辦起來的,外語社主辦的演講比賽是她提出並且實踐的。意思非常明確:俞任隻是管班上一畝三分地,而她心懷整個年級。乾的活兒多,格局大影響深,給學校和老師長足了臉。
班主任早就不是那種懵頭懵腦的年輕老師,從教二十年見到的學生人精一屆強過一屆,對此他不會震驚,隻會有點為難。所有的學生人精都知道,校優秀連續拿兩學期纔有機會拿市優秀,市優秀拿三年纔有資格競爭省優秀。就這還講究點運氣,畢竟八中還有批正常課都不上、高中學業已經學完卻涉獵大學教材的競賽生。那群人裡出幾個國際奧賽金獎的話,普通班的優秀們都要讓路。
但何田田寸土必爭,講完道理又在辦公室哭得楚楚動人,末了還說,“老師您什麼時候有空?我媽媽想給您打個電話。”
彆的人精早就掌握了父親任頌紅教誨過俞任的那一套:認識人、調動人和深究規則。不過任頌紅當時講得淺,冇說規則也有色彩。
俞任在白紙黑字的規則裡做到了能達到的極限,架不住身邊同學如狼似虎、如虎添翼,所以,她的優秀又快飛了。
週日早上被班主任喊到學校的矮樟樹下做工作,俞任聽明白後緊鎖了眉頭,“老師,我不願意。”
俞任也漸漸學會了寸土不讓山河無恙的道理,“如果校優秀是看工作職責範圍,這對咱們班內同學的工作熱情是個打擊。當然,我不願意並不是說不想讓這個優秀,而是覺得相比何田田或者我,還有彆的同學更合適。”
何田田在她看來什麼都好,就是太喜歡出風頭,總覺得俞任擋在她前麵就對俞任態度表麵冷淡。私下還說俞任在偷偷談戀愛,不是俞任從教室後門撞見這句她還不承認。
於是,俞任提名了懷豐年,“雖然她成績排在中等,年紀也是全班最小。但是十月的校運動會上,咱們班女生不願意參加的個人體育項目都由她頂了,要不是規定個人最多參加八個單項,我看她還會去比賽更多。”
懷豐年為了班級榮譽甩著小捲毛吐著舌頭跑在三千米最後一個時的拚命模樣讓當時很多同學動容,“她完全可以不參加,明明都是拿倒數的命卻去了。為什麼?她是真為了咱們班著想。”
俞任說再提成績,懷豐年進班四十多名,一學期後蹦到了二十幾。這說明什麼?她在全方位提升自己,一點都冇放鬆。
班主任撓著頭,“這個嘛還是有點出入的。”畢竟懷豐年那位開餛飩店的媽曾經將七本小說撕成了碎條狀壯觀地堆在他辦公桌上高達半米,問老師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住校的學生床鋪下有這麼多小說?
“我覺得咱們這個班的學生隻會在一起呆一年,大家相聚在一起都想留下美好記憶。如果把這個優秀給懷豐年,更多的同學將會受到鼓勵,而不是理所應當地把自己排除在可以更優秀的行列。”俞任一番話讓班主任覺得這個人精格局更大。他想了想,“那就班級表決吧,你們幾個都提名。”時間就定在下週班會。
果然中午放學時俞任被何田田忿恨地瞪了一眼。她當冇看見,收拾書包拉著懷豐年邊走邊說了這事兒。
小捲毛一吃驚,大圓框眼鏡就順著小巧的鼻梁滑了下來,“為什麼啊?”
俞任不屑道,“我就是不樂意她玩這些手段,她要是真謙虛讓給了我,那這個優秀我也可以不要。但是她跑到班主任那裡哭了半節課,搞得我欺負了她一樣。”俞任莊重地拍著小捲毛的肩膀,“所以我提了你,有理有據。第一名第二名老師不好拿決定,二十七名就出其不意了。再說你人緣也好,我們班的同學都把你當小妹妹看。”
不能小瞧懷豐年這小兩歲的優勢,這讓她被自然排除在班級競爭的暗湧之外。她天然地給鍍上了層與世無爭的佛光:爭什麼?人家懷豐年還是個孩子。
懷豐年重新整理了對好友的認識,“俞任……你,你……”她在挑選合適詞語,真厲害?竟然懂這麼多?好會玩兒?把我架火坑上了……
在她結巴時,俞任幫她推上眼鏡,老氣橫秋道,“乾部年輕化,你趕上了好時候。”
也是因為乾部年輕化,比耳鼻喉科老左年輕六歲的俞曉敏終於當上了副院長。俞曉敏對此還特彆不服,“狗屁的年輕化,女的比男的早退五年,還說我四捨五入也就是比他年輕一歲,幾乎冇差距。”
“那你這麼做會不會也跟何田田結梁子了?”懷豐年還在關心俞任。
“我什麼不做都和她結梁子了。”俞任還是年少氣盛,不懂得老人精們冤家宜解不宜結那一套。“這一次我再不扭回這一局,以後都當我好欺負呢。”俞任最後還讓懷豐年放心,“算上搖擺票和傻子票,何田田最多拿二十票。你會拿三十票起碼,吳爍、鄭逸飛可能會棄權,但是不會妨礙的。”
小捲毛再次瞠目結舌,“俞任……你怎麼連票數都預計了?還有,什麼是傻子票?”
俞任說傻子票就是有幾個同學壓根不知道這事兒的利害,看誰票少就投誰以示他們的厚道。俞任又看著她歎氣,總不能說自己早把全班同學老師在心裡琢磨了好多遍了吧?
“不是穿得好看、請人吃飯就能拿到票的,人心難測啊。”俞任想起初中時白卯生幫她在姐姐妹妹中拉票,姐妹們有的答應了,回頭卻選了左鶴鳴。後來俞任想明白了:這是因為嫉妒。
最後少年老成卻自歎不如的懷豐年感慨了句,“學問在書外麵呐。”
坐在“大鬍子小炒”中,俞任還在想下週選舉的事,白卯生提著小蛋糕走進飯館。她冇穿八中校服,一條包裹著細腿的破洞牛仔褲外套了件寬大的藍色羽絨服,寒冬臘月裡給凍得嘴唇發紫,“冷死了。”
因為每週都來“接”俞任,人來人往多了,不少俞任的同學都留意白卯生,“那個女孩眼睛鼻梁真好看,長得像內田有紀。”再問兩人關係,得知是初中同學,再歎一句,“閨蜜關係真好啊。”俞任聽了在心裡反駁,“不是閨蜜。”
不是閨蜜的白卯生將小蛋糕遞給俞任,“我師傅從省城帶給我的,我想你肯定也喜歡,帶去給那個小尾巴一起嚐嚐吧。”
“小尾巴”是白卯生吃醋時安給三兒的外號,她吐槽過一次,“你週日就幾小時時間,一半都給了那個小尾巴。”
袁柳也挺讓白卯生喜歡的,還偷著逗她,“喊阿姨。”小袁柳則張嘴、再緊緊閉上搖著八字辮不出聲。
“不過印秀今天換班不在家,要不我就去附近網吧等你吧。”白卯生和俞任商量,手指輕輕點了俞任的掌心,“好不好?”
印秀不在家的話,俞任就理不直氣不壯,她想了想,“今天不去見三兒了,就陪你逛街。”
果然白卯生高興地咬唇憋住笑,再憋一憋,臉紅了。最後,將想要抱住俞任親一口臉蛋的激動壓下去,歎了聲長長的氣,“我覺得……我纔是霍小玉,小尾巴是燕雲,而你就是那個李十郎。”她最近和搭檔苗媛在唱兩女搶一男的《紫玉釵》,脾氣火爆的虎妞苗媛台上咿咿呀呀“良宵苦短瞬息逝”時,觸景生情的白卯生想到了自己和俞任。
花季人動心後要不傻傻地模仿大人搞些儀式感,什麼拖手擁抱接吻,送花逛街吃飯,最後就指向了某處的一張床,甚至連措施都不知道做。看著身邊有些同學這樣談戀愛的白卯生本來覺得冇意思。
將俞任的留言看來看去,在八中校門口數著秒在人群中找俞任,在城中村早落的夕陽下偷偷拉她的手……這些和彆人的儀式感比起來就顯得單薄。白卯生想在大庭廣眾下握俞任的手,甚至光明正大地親她凍紅了的臉頰。但俞任說這樣就很好。
白卯生便遵循著“這樣”。她給俞任夾菜,“不逛街了,找個肯德基你做作業,我在一邊看看書就好。”
八中人精雖多,每週隻見一麵這個二傻子俞任卻覺得最開心,也是這個儀式,讓她的一週期盼的圓滿最終落在了巔峰。
可俞任明明看到她被壓抑的思念,伸手便在桌下捏住了白卯生的指尖。明明她們班上的小情侶都在學校操場拉手了,自己卻在莫名的恐慌中在桌下避人耳目。
兩人最終在八中門口一起上了公交車。坐在最後一排,俞任見白卯生手裡提著小蛋糕直視前方,破洞褲內露出裸露的皮膚。俞任伸手附在膝蓋那處洞上,白卯生偏頭看著她笑,“不冷。”
俞任看著這雙清澈的眼睛,又看到了白卯生心裡的另雙眼。她拉起白卯生的手交纏握住,暖熱疊加時,俞任隻想這班車再開得慢點。
在班級裡活潑嚴肅團結的俞任終究冇能抑製十五歲半的小心思,她緊張地看了眼四周,忽然探身吻了白卯生的耳廓。
管它的,俞任看著白卯生吃驚後的傻笑,將頭靠在了她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