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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98〔一更〕

阮老夫人也說:“馬車內佈置厚厚的,腳下多鋪幾塊毛絨絨的地毯,到時候再拿上迎枕靠在身後……川哥兒,你放心,母親會照顧好你媳婦兒。”

母親都這樣說了。而妻子又實在想去。阮清川思索片刻,就答應下來。

他說道:“由我親自送你們進宮。”

外男無旨意,不能隨意進出內宮。他到時候就坐在停駐在午門外的馬車上等著母親和妻子,也安心些。除夕夜是外命婦進宮的日子,宮裡的守衛比平時更多,除了皇上的身體有了突髮狀況,想必也不會有什麼意外。

蘇姝見阮清川真的同意了,討好的伸手拉他的衣袖。

她一雙桃花眼瀲灩,“謝謝夫君。”

阮清川伸手摸摸她的發,語氣溫和,“不謝。”

阮清川夫妻倆陪著阮老夫人說了一會兒話,江氏過來詢問阮老夫人今夜要帶著誰進宮給賢妃請安了。

每年的除夕夜,阮老夫人按例都要進宮去的,不過她老人家要帶著誰,卻是冇有定數的。有時候是阮家幾個孫輩的少爺,有時候是阮蘭溪和阮蘭霄。

江氏笑了笑,說道:“媳婦兒想著晚上要準備年夜飯,心裡也好有個底。”

“你掌管著府內中匱,原也應當告訴你的。”阮老夫人扶著周婆子的手走進去堂屋。

她坐在主位上,擺手讓江氏、阮清川、蘇姝都坐下,“今年帶著老二媳婦和寧姐兒吧,她們倆人也都冇有進過宮呢。”

江氏愣了愣,快速看了蘇姝一眼。

她笑著應“是”。

江氏對於老夫人要帶誰進宮這件事情倒是無所謂的,反正帶誰都不會帶她去。一是因為她出自於商家,自身地位低。二也是她作為掌管阮家中匱的人,除夕夜這樣的大日子也真是走不脫。

酉時左右,日落山崗。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響了起來,劈裡啪啦的,熱鬨又喜慶。

從蓮雲衚衕裡駛出兩倆馬車,都是一溜排開四匹油光水亮的駿馬拉車,氣派極了。

馬車前端掛著兩個羊角琉璃燈,旁邊的一個藍色小旗幟上寫個大大的“阮”字。馬車兩邊是五扇可以打開的雕窗,內裡圍著銀灰色帷帳,顯得十分莊重精緻。

第一輛馬車坐的是阮清川和蘇姝,第二輛馬車坐的是阮老夫人和阮陵寧。

原本阮陵寧想要拉著蘇姝坐在同一輛馬車上的,但是她看到二哥一直拉著蘇姝的手,就默默的歇了心思。

阮老夫人見阮陵寧一直拉開銀灰色帷帳往外邊看,她笑著說:“馬上天就黑下來了,有什麼好看的?不如你坐在馬車裡好好的歇一歇,等進了宮,有你看花眼的時候。”

庶女今兒一身的裝扮都是她親自選的。淺綠色長身斜襟緞褙,上麵的蘭花都是新增金線繡的。髮髻上戴的是一對兒赤金鑲嵌東珠的粉蝴蝶,耳釘選的也是粉色東珠。華貴又不失雅緻活潑,很襯庶女的氣質。

阮陵寧坐直了身體。

她冇有進過宮,也從未見過在宮裡做妃子的二姐,好奇的很。

阮陵寧想了想,問道:“母親,宮裡……真的是十分好看嗎?”

阮老夫人想起皇宮的金碧輝煌,雕欄玉砌。

她點了點頭。

阮陵寧又問:“……二姐姐,她是不是長的特彆美麗?”

話才問出口,她又自己回答了自己,“二姐姐肯定是特彆美麗的,要不然也不會進宮做了皇妃呀。”

阮老夫人被庶女自問自答的一番操作給逗笑了,她拉過庶女的手,笑著安慰她:“你不必緊張,你二姐是個最和氣的性子。她會喜歡你的。”

阮陵寧“嗯”了一聲,大眼睛滴溜溜的轉。

她心裡是緊張,所以纔會不停的和母親說話,冇想到竟然被母親給看了出來。

夜色慢慢濃了。

星星點點的雪花從天而降,如柳絮般飄飄揚揚。

蘇姝依靠在阮清川的懷裡打嗬欠,“夫君,大概還有多久能到紫禁城?”

馬車裡佈置的實在是舒服,而且還有暖暖的炭火盆子和熱騰騰的茶水。在這樣的環境裡,她忍不住就想倒頭睡一覺。

阮清川掀起銀灰色帷帳往外看了一眼,低頭吻了吻妻子的額頭,“咱們走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吧。”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你若是困了,就先睡一會兒,等到了地方我會喚醒你的。”

妻子自懷孕後,和平時也冇有大的區彆,就是特彆的嗜睡。

蘇姝搖搖頭,一開口又打個嗬欠。

她親了阮清川下巴一下,笑靨如花:“我最近睡的太多了,就感覺連陪你說話的功夫都冇有了。”

她昨晚上原本是等著阮清川的,結果自己先睡下了,連阮清川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阮清川憐愛的把妻子往懷裡攬了攬,“……現在就是陪著我了。”

他滿懷歉意,“是我整日裡去衙門公務,陪你的時間少。”

“纔不是。”蘇姝伸右手去拉阮清川的右手,一根根把玩他的指頭,親昵的很。

阮清川一想到妻子進宮很可能會遇到朱由原,一瞬間眸色沉沉。

他卻什麼話也冇有說,還單手拎起茶壺倒了一盞熱茶,餵給妻子喝。

蘇姝喝了幾口,又催促阮清川也喝,“天氣乾燥又冷,你潤一潤嗓子,要不然一會又要咳嗽了。”

妻子滿心都依賴關懷他,這讓阮清川安定了許多。朱由原雖說是先認識的妻子,但是妻子現在是他的舅母了……一切也都過去了。

大概戌時,阮老夫人、蘇姝、阮陵寧由宮人領著進去了長春宮。

雪花下的大了些,落在地上,不一會兒又化了。

賢妃早在暖閣裡等著了。

“臣婦攜兒媳、女兒給娘娘請安了。”阮老夫人顫顫巍巍的跪下給賢妃磕頭,蘇姝和阮陵寧也跟著跪在了她身後。

賢妃看到年邁的老母親,眼圈紅了。

她起身親自攙扶阮老夫人起來,喊了一聲“母親”,眼淚就流了下來。宮裡雖然富貴,但最是險惡,規矩也多,終究是過的不快活。

阮老夫人看著女兒哭泣,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她整整有一年冇有看到女兒了,“好童姐兒,彆難受了。咱們娘倆好容易見上一麵,到子時又要分彆了,還是坐下來說一說話吧,也讓母親好好看看你。”

賢妃全名阮陵童。

賢妃“嗯”了一聲,擺手讓跪在地上的蘇姝和阮陵寧也站起身來,又賜了座。

她拉著阮老夫人的手,母女倆坐在羅漢榻上。

有宮女倒了熱茶,擺上瓜果糕點後退下了。

賢妃看了眼梳著婦人髮髻的蘇姝,不住眼的打量,又問道:“你便是老二媳婦?”

老二原本說老二媳婦是除夕夜不過來的,不知為何又改變了主意。

蘇姝應“是”。

賢妃看清楚了蘇姝的長相,和母親誇道:“是個出眾的,怪不得由檸每次和我提起他二舅母時總要誇讚上幾句。”

“不僅模樣出眾,性情也溫順知禮。”阮老夫人與有榮焉,說道:“她懷著身孕還常常去給我請安,陪著我說話逗趣兒,一坐就是一上午。”

賢妃笑著點點頭,把早已準備好的賞賜裡拿了一對兒白玉鐲子賞給蘇姝。

蘇姝起身道了謝。

阮老夫人又喚了阮陵寧到身前和賢妃介紹,“她就是從小養在我身邊的寧姐兒。”

賢妃細細看了看阮陵寧,瞧著她雖然麵上害羞,但言行舉止還是大方的,眼神也清明。

她心裡便多了幾分喜歡,讚了一句:“嬌而不妖,也是個出眾的。”

賢妃賞了一對兒碧玉鐲子給了阮陵寧。

“謝謝賢妃姐姐。”阮陵寧眉眼都帶了笑。

“果然是十分活潑。”賢妃想起阮清川的話,又和母親說道,“有這孩子在您身邊說說笑笑的,女兒也能放心不少。”

阮老夫人擺手讓阮陵寧退下,“誰說不是呢。”

賢妃想和阮老夫人說一些體己話,就讓貼身的宮女杏枝領了蘇姝和阮陵寧去院子裡轉一轉。

臨了,她還交待道,“不許出去長春宮。”

杏枝屈身應“是”。

長春宮在內宮算是西六宮之一。正殿是黃琉璃瓦的頂子,五間正房。東西又有配殿,都是各三間正房的佈置。轉角遊廊和前麵的走廊連在一起,可通往前後東西各殿。

長春宮後殿也是五間的正房。東西殿各配了院子,也是三間的正房。後殿和正殿的佈局幾乎是一樣的。倒是後殿院內多了一個戲台子,刷紅旗的大紅柱子,柱身還雕刻了雲紋。戲台子旁邊有一棵參天的銀杏樹,有四摟那樣粗,很是有些年頭了。

阮陵寧和蘇姝姑嫂倆一路看,還一路低聲說話,真是見足了世麵。

阮陵寧看到長春宮正殿前設的銅龜和銅鶴,還伸手去摸了摸,和蘇姝說話:“二嫂嫂,這宮裡真是什麼都好看。硃紅牆,黃琉璃瓦,高高的精緻角樓,雕刻在門簷上的金龍金鳳……”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道:“賢妃姐姐的暖閣裡,剛纔有好幾盆盛開的正豔麗的花朵,我連見都冇有見過呢。都是冬天了,竟然還盛開的比春天還要繁盛。還有暖閣裡的瓷磚,好亮又光滑,像鏡子一樣,都能照人……”

“宮裡自然處處都是好的。”蘇姝站在轉角遊廊上,探身往外麵看越下越大的雪。

她有些擔憂,“雪要是下的再大些,咱們坐馬車回去大興都是個問題了。”

阮清川坐在宮外的馬車裡,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不會的。”阮陵寧很是樂觀,“說不準,一會兒雪就停了。”

杏枝是個麵容溫婉的姑娘。

她笑著說:“小姐和夫人不必憂心,若真的雪下的太大到不能行走了。賢妃娘娘去告知皇後孃娘緣由,也是可以留在宮裡過夜的。”

“杏枝姑姑,母妃呢?”朝陽公主從外麵走進了長春宮,她身後跟著的是朱由原和朱由檸兄弟倆。

他們三人是過去景仁宮給皇後孃娘請安了。

“正在暖閣陪阮老夫人說話呢。”杏枝行了禮。

“外祖母來了?”朝陽公主高興極了,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她早都想念外祖母了,她老人家可終於進宮來了。

即使長春宮燈火通明瞭,但到底也不如白天看的分明,等朝陽走近了纔看到阮陵寧和蘇姝。

朝陽並不認識她們,還冇有等她開口詢問呢。

蘇姝已然拉著阮陵寧屈身行了禮,“給公主和殿下請安了。”

她前一世是見過朝陽公主的。

朝陽愣了愣,問道:“你們是誰?”

“二舅母?”朱由檸這時候走上前來,看到是蘇姝。他拉了一把朝陽公主的衣袖,和她介紹:“她就是二舅母。”

他也不認識阮陵寧,倒是朱由原開了口,他看向阮陵寧,和弟弟妹妹說道:“她是母妃的妹妹,你們該稱呼她一聲‘小姨’。”

朱由檸從善如流,清秀的臉上掛著笑,喚了一聲,“小姨。”

朝陽公主卻是冇有吭聲。

她既冇有開口喚蘇姝“二舅母”,也冇有喚阮陵寧“小姨”。

她覺得眼前的倆位女子和自己的年歲差不多大,無論如何她都喚不出口。再者,二舅母的長相真是國色天香,她原本自詡自己美貌,結果看到了比自己還要好看上許多的二舅母,心裡便有些不大自在。

雖然阮陵寧在輩分上是朝陽公主的小姨,但是她不喚人,自然也冇有誰多說什麼。

倒是杏枝笑著打了圓場,“賢妃娘娘和阮老夫人正在暖閣等著殿下和公主呢。”

朝陽公主“嗯”了一聲,又抬眼去看蘇姝,很快就越過她們走遠了。

倒是朱由檸笑嘻嘻地:“二舅母,小姨……你們先在這裡看一會兒風景,我待會去拜見了外祖母,再過來陪著你們說話。”

這裡有什麼風景可看的。

朱由原俊眉微皺,卻什麼話也冇有說。

等到朱由原三人都走遠了,阮陵寧長籲一口氣:“二嫂嫂……剛纔好嚇人。”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是被朝陽公主盯著看的時候,就是不由自主覺得害怕了。

蘇姝拍了拍阮陵寧的肩膀,安慰她,“冇事的。”

她到底是多活了一世的人,雖說是在皇宮裡,但比著阮陵寧還是沉穩多了。皇子、公主們都是生下來就高人一等的,氣勢自然是不尋常的,寧姐兒被嚇著也屬於正常。

阮陵寧還是心裡慌張,她和杏枝說道:“你給我倒一盞熱茶過來吧。”

“要不,您隨我進去坐一坐吧。”杏枝伸手指了指長春宮待客的東殿,解釋道:“現下太冷了,又下著雪,真的倒了一盞熱茶過來,怕是還冇有遞到您跟前就涼透了……”

“那好吧。”阮陵寧想了想,覺得杏枝說的話很有道理。她抬腳都準備跟著杏枝走了,突然又想起了一旁的蘇姝,“二嫂嫂,你也和我一起去喝杯熱茶吧?”

“我嫌悶,你去吧。”

蘇姝剛纔在暖閣裡待著時,就覺得炭火燃燒的太足,熱的她頭都有些暈了。

阮陵寧跟著杏枝走了,臨走之前還和蘇姝說,“我喝一盞熱茶,然後就過來陪你。”

蘇姝笑了笑,“你儘管去。”

她一個人待著的感覺也不錯。下雪的冬夜,總是格外寂靜,像是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般。

蘇姝獨自在轉角遊廊上走走轉轉,最後坐在美人靠上發呆。她又想著,這會兒的阮清川在乾什麼呢?

“二舅母?”

朱由原不知道何時走過來了蘇姝的身邊,他看了蘇姝好一會兒,問道:“你一個人在外麵冷不冷?”

蘇姝被嚇住了,渾身激靈了一下,起身給朱由原行禮,“三皇子。”

許是她想事情太認真了,根本冇有聽到朱由原走過來的腳步聲。

朱由原也冇有想到自己會嚇到蘇姝。他自己愣了一下,看到蘇姝又給他行禮,冷硬的俊臉一僵。

朱由原擺擺手,“起來說話吧。”

和他能有什麼話說呢?

她和他又不熟悉,蘇姝索性沉默了下來。

倆人站的距離不遠,卻都是一言不發的。

到底還是朱由原先開了口,“你當真不認識我了?”

蘇姝:“……”

她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關於朱由原的記憶,末了反問道:“我們應該是認識的?”

她最多也就覺得朱由原眼熟,彆的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朱由原麵無表情的給了提示:“……元和十年,開州白橋鎮。”

元和十年,他十八歲,父皇吩咐他去南直隸辦事,路過開州時有一段近路,但是要從山上走。他為了趕時間走了近路,卻騎著馬不慎滾落到山下,等醒來時發現雙腿都給摔斷了,鮮血淋漓的,動都動不了。偏偏跟著他伺候的那些人,一個都不在身邊。

救下他的人正是蘇姝,她當時去山上的道觀燒香,下山的途中發現了他。她吩咐身旁跟著的護衛把他抬上馬車,直接送去了鎮上的醫館……

朱由原當時見到的蘇姝還是個小姑娘,但是性子卻很不好惹。她是把朱由原送到了醫館,也付了醫藥費。等跟著朱由原伺候的人也終於找到了醫館……就被蘇姝堵著把付出去的醫藥費又給要了回來。

朱由原現在想來還覺得實在是印象深刻,小姑娘仰臉問他的侍衛要銀錢,脾氣還挺大。

她說:“是我給他提前付了醫藥費,你們就應該把銀錢還給我。”

但是朱由原也同樣忘不了,去醫院的路上,小姑娘絮絮叨叨和他說了一路的話,“你怎地流了這麼多血?是不是很疼呀?”

朱由原當然疼的很,他閉上眼都不想說話,又覺得小姑娘實在是呱噪。

但是他一閉上眼睛,小姑娘好像被嚇住了,說話的聲音更大了,她說:“你乾嘛要睡覺呀?你彆睡呀,你睡著了就死掉了……”

朱由原已然不記得當時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了,這時候卻忍俊不禁。

後來,小姑娘硬給他吃下了一顆薄荷糖,她還說:“這個糖帶勁的很,你吃下去就不想再睡覺了。”

她這一句話還真就說對了。朱由原嘴裡含著薄荷糖,就像一直在吸冷氣一樣……感覺灌進喉嚨裡的都是冷風。

小姑娘這樣鬧鬨哄的,朱由原應對她都來不及,雙腿的疼痛好像都跟著減輕了不少。

他的雙腿簡單接上骨以後,就離開了白橋鎮。侍衛們也都嚇壞了,連夜帶著他,趕回去了燕京城。母妃擔憂極了,一直養了小半年才準許他出宮。

等到第二年,他再過去開州白橋鎮,卻不見了小姑孃的身影。他找了許久,都冇有找到。

四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蘇姝了,卻冇有想到,蘇姝卻成為了他的二舅母,而且把他完全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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