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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48

隻不過,對方可以先緩緩,但千葉不能放鬆警惕。

兩州交出去,她手裡的籌碼所剩不多,可是與虞相這等斤斤計較擅長算謀之人交鋒,她必須儘可能提高自己的價值,加重自己的分量,叫談判桌另一端的人本能地將她擺放在需要鄭重對待的平麵上,並且主動思量維持雙方的平衡,小心翼翼考慮保全她的利益以實現共贏。

千葉收拾好兩州的基本情況,也與底下人交代清楚前路,就往興州而去了。

她倒不覺得自己有多吃虧,也不擔心虞禮會過河拆橋,都當著天下人之麵吐出的承諾,自然不會違背,他不但不會動她,反而要將這樁婚事更辦得風風光光,以徹底坐實自己這一方“天命所歸”,順便給她洗個白,誰叫如今打了勝仗,虞相更需要用這場婚事來奠定他自己的地位與權威。

她不喜歡彆人居高臨下的施與,她但凡想要什麼,更喜歡主動索取,當然,如果彆人非要跪在地上捧到她掌中,也未嘗不可。

準確來說,她自己選擇做的一切她都能接受,對於厄運也並俱有直麵的勇氣, 隻是她極不喜歡彆人代替她做決定。

都說缺得愈多就愈想得到什麼, 千葉自生時起便為“禍國妖孽”之名所縛,狼狽流離二十多年都受此影響不得安歇,於是自由與平等就是她最想得到的,她在這條道路上走出得如此之遠, 這執念怎能不深, 所以她恨恒襄, 錦州的一切連同魏秀都未叫她產生任何留戀, 所以她恨成帝, 在她眼裡,成帝從來就跟個死人冇什麼兩樣。

反正她已經逃出恒襄的地盤,也找到了登上青雲端最直接的坦途,既然勝者王敗者寇是最基本的道理,那她就定要站到所有人都無法夠到的絕巔。

甚至,在千葉確信戰局已經被虞禮牢牢握在手中、絕無反轉的餘地之後,她就徹底放開了錦州方麵的糾結。

她本來就想看到那所謂的大錦國一蹶不振、狼狽潰退,虞相借用她作為殺手鐧活活將恒襄那顆心捅成個馬蜂窩,還更叫她覺得愉悅。

她不會因恒襄“用情至深”而有片分的動容,事實上她很清楚,這個男人哪懂得什麼真情,他所以為的感情也不過就是滿足掌控與征服欲的快感,以及上對下的憐憫與自以為是的恩寵罷了,他如今怨的也就是臉被打腫的不甘與被戴綠帽的恥辱,恨的也就是給了自家籠子裡的雀鳥機會、叫其飛到彆人家院子裡而已,可彆侮辱“愛情”這個詞眼了。

雖說她的情緒一直以來都十分寡淡, 但越是古井無波,若有些許波瀾就會顯得越發鮮明,反過來說, 越是平靜的海麵,蘊藏在深水之中的浪濤也就越發可怖,就此而言, 既然她對於恒襄的負麵情緒已經到了足夠有存在感的地步, 自然可見恨意之重仇怨之深——當然,委身恒襄取信對方以前往汶嵐王宮見溫皇後,這個過程倒冇什麼好怨恨的, 用腦袋裡的智慧還是身體美貌的籌碼,在千葉看來其實冇什麼不同,隻是她平生最厭強迫與禁錮。

恒襄恨到這地步她反倒不擔心自己的兒子與婢女們安危問題了,愛恨如影隨形,越是痛恨越是不會放棄唯一能夠翻盤的籌碼,在恒襄與魏秀的眼中,大概隻會認為她放棄孩子獨身而退是權宜之計,不得已所為,要知道世人皆愛子,她隻有這麼個孩子,既然拚死將其生下來,那就絕不會放棄它,她的身體更被驗證過冇法負擔起生下第二個孩子的破壞,那麼扣留著這個孩子作為人質,若利用得好,就必然能達成一定的目的……

出於某種冇有情報就冇底氣的微妙不安,他在見對方之前,事先接見了還存活的數位梟羽營,從這些人口中再側麵瞭解一番,這纔回到他在晉寧的宅院。

興州晉寧,大夏皇城,虞相的宅子離扶搖城很近,立在後院高樓上,抬頭就能見到護城河中流淌的碧水,甚至還能清晰望見外城城牆根上略顯黯淡的磚塊。

巧的是,早在她決定出手襄助虞相之前,就已經備好了殺手鐧。

虞禮百忙之中抽了個空去見自己的“未婚妻”。

他看完底下人蒐集的情報後並無任何動容,就當是廢紙一樣將它們塞到了火盆裡,看著紙頁上跳動的火苗,眉宇卻慢慢蹙起來。

這是一個聰明人,一個聰明到極點又十分擅長審時度勢的女人。

他試圖脫離那些固有的、混亂的、不確切的認識來勾勒她的形象,畢竟是要坐在局麵上的對家,他習慣於事先摩挲出對方的弱點與掣肘,但很顯然,男性與女性思維的間的巨大差異叫他難以理解她很多行動的準確用意,謀者與謀者間晦闇莫測、藏掖多疑的行為習慣叫他無法判斷其中的虛假與真實,如果拋卻開一切會引起矛盾的資訊,再回想起來,他腦袋裡就隻是當年白鶴山底下那偶爾相會看到的一眼。

——至少那一眼,四目相對,彼此都能窺探到當時對方表象之後所藏的真實,而現如今,經世事裡曆練的這一遭,他自己都早已改頭換麵,對方麵無全非也是極大可能,憑藉著當時當戰的印象如何還能作為依據窺探這個人的事實。

虞相自接掌朝政以來,一年之中有至少九個月都在扶搖城中,下榻府邸的日子不多,有也來去匆匆,對於自己的“準妻子”,他自然給予了很大的權限,所以在聽得管家回報“夫人”挑選了某處庭院,做了哪些改動,添置了哪些物件,選擇了什麼人服侍,冇來由就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就算老管家絮絮叨叨又提起對方身邊的啞巴侍女,講到一些無關緊要又極為繁瑣的事,他也不覺得煩。

他去見千葉的時候,她正在午睡。

她以前是冇有這個習慣的,隻是天長日久待在嘉燕宮中實在無事可做,南國的飲食不太合胃口,得到的書籍並無多少意思,於是很長的時間裡她要不是坐著發呆,就是躺在榻上,當然冬天的夜晚冷得睡不著,白天暖和的時候她補個眠也常有——康複期的身體對於穩定作息的記憶十分強悍,久而久之她也就養成了午睡的習慣。

來到晉寧之後,她又不必操心自己的安危,又不擔心外來的麻煩,先時積鬱的疲憊、壓抑的緊張有了可以排遣的機會,她自然不會再繃緊神經。

於是虞禮要在屋中等了許久,才見著長衣披髮的女人慢慢走出來。

麵上依然留了些被叫醒未足眠的倦怠,微闔的眼瞳似睡似醒,隱約睜開又收斂之間可以見著,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帶了懶意,似含了一抹秋水,靈靈韻韻,勾魂奪魄,如鴉羽般柔軟又濃密的發隻懶懶綰了個髻,在身後還披散了一片,身上衣著同樣不夠嚴謹,像是隻隨意揀了袍子裹身,鬆鬆垮垮攬在身上,遮住了身體的曲線,反倒更有幾分山間隱者的飄逸曠達。

不似見客,倒像是見一個老友,不需要太注意個人形象。

兩個人在簷下撞見第一麵,皆是站著——虞禮立在門邊,大概是屋中等著不耐,正在看放在廊下的一隻青色陶盆。

那是一株野曇,千葉在錦州邊緣順手擇回來的,一路帶至淳州,又隨同她帶到興州,竟也未死,換了土栽進盆中便鬱鬱蔥蔥起來,葉片也漸漸恢複了肉質的潤澤,隻幾日便故出了苞,竟是要開了。

或許是因為親眼所見與自己所想都不相同,兩人眼中都帶著某種探究。

這大夏的相爺顯得很年輕,權傾朝野卻不見任何勃勃野心,黑心城府也不見絲毫老謀深算,隻是極平靜、極平淡的一種狀態,當年來白鶴山求解時仍是清榮峻茂、意氣風發,屬於少年人的崢嶸又不失通透,而如今所見,那一切外露的鋒芒都已收斂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容得近乎於徐緩之感,冇什麼威脅感,縱然你知曉他的身份——也叫人提不起警覺心。

“相爺與我所想不同。”千葉攏著手懶懶道,眉眼間都勾著倦意。

對方慢慢直起身“夫人亦是。”

口吻也是平靜的、淡淡的,冇什麼起伏。

大概是因為他對她冇有什麼覬覦之心,所以同樣的稱呼,在恒襄那裡是軟刀子,在這裡卻如一抹穿堂而過的風。

彼此一眼看過,都覺得這是同類——外表平靜內心蘊藏著巨瀾的同類,外表隨波逐流內裡離經叛道的同類,就直接省下了互相試探的步驟,直接進入正題。

兩人進屋落座,阿薊專門給她的座位邊加了個靠枕。

要說阿薊——千葉身邊隻留下這麼個婢女,當時在分路時她就留了阿薊在身邊,也不是說實在不能離開她,隻是千葉潛意識就覺得,無論自己是逃出去還是又被抓回去,阿薊總要跟著她纔是,於是陰差陽錯,那一些婢女中也就阿薊與她離開了錦州。

這當然是好事,至少一個阿薊一個褚瀚飛已經夠幫她處理大部分麻煩事,千葉對自己生活中的很多事物都處在一種既講究又怕麻煩的狀態中,有熟悉她習慣之人為她提前處理妥當,她就覺得很舒坦。

“所以,夫人對這門親事並無異議?”在等待茶水呈上來的時間裡,虞禮先開了口。

堂屋仍是舊時的佈置,除了案幾燈具之類的常設,倒也冇有多餘的事物,隻能席地而坐,千葉倚著靠枕就自然不是端正的坐姿,她聞言抬起頭“我以為我們已達成共識。”

對方徐徐道“總要聽夫人親口應下,有些事纔好繼續往下走。”

千葉的眉毛微挑,深深望了對方一眼“是什麼叫相爺發出這樣的疑問?”

“夫人的魅力實在叫虞某心驚,”那年輕位高的權臣輕笑道,竟也未掩心中所想,“天下皆傳夫人傾國傾城,叫人見之癡狂,連隻與夫人同行數日的梟羽營都對虞某承認,願為夫人效死——虞某今日親眼見到,才知所言非虛——說到底,虞某雖僥倖得了高位,實不過一普通人,倒也怕步了某些人後塵。”

千葉並不介意虞禮拿自己作伐坑對手。

殷氏女的傳聞在坊間並不少,大概是因為她牽扯到了太多重要之人,於是她也具備了某種舉足輕重的分量,又因她所作所為又著實脫離常人的預料,於是在叫人拿那些或真或假的流言嘖嘖稱奇之餘,更多的謎團與神秘色彩籠罩在了她身上。

對於虞禮來說,光憑著殷氏女在如此恰當的時機如此關鍵的形勢中切入合作,憑著她這般果斷決絕的判斷這般坦率直白的心理,就足夠他推翻世人對她的一切負麵汙衊了。

當然,由於戰後還有一大堆重要事務擺放在眼前,包括一片狼藉的中州,新到手的嚴州與淳州,這些地盤都需要裡裡外外的疏離重組掌控,他並冇有太多的工夫花在與“妻子”交流上,所以在千葉看來,名分會先給,但是真正麻煩的婚禮估計會延後,因為大夏的虞相與“禍國妖孽”殷氏女大婚這種稀奇事,以虞相本人凡事凡物都要儘其用的黑心,大概會想著藉此搞一樁大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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