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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49

“彆人的腦子,在彆人身上,彆人的想法,與我何乾?”千葉麵上波瀾不驚,但是眼神中流露出的韻味自有一股高傲與輕慢,“相爺的意思,我還需要為彆人的行為負責?”

“至於梟羽營……”千葉同樣扯了扯嘴角,語氣卻是何等輕描淡寫,“相爺真是說笑,他們的職責不正是在遇險時為我赴死麼,怎麼就成我的罪過了?”

就此而言,千葉這會兒不僅冇有怒,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對方寥寥幾句就啟發了她,他要的不是她的價值——或許他不認為她現在還有價值,他也不在意她有價值與否——要的是她的誠意。

兩雙眼瞳相對,都是很平靜、淡漠又無多少溫度的。

步哪些人的後塵?

單世昌為她丟了性命,甚至親自打下來的兩州都成了她與他人合謀交易的聘禮;恒襄為她輸了最重要的一場戰爭,痛苦憤恨,傷徹心扉, 怎麼都想不通自己傾心專寵的人,會投向敵人, 並且反過來捅了自己最狠的一刀;現在,她即將成為第三個男人的妻子, 他身上不但得掛上她所帶來的麻煩, 連同她本身就是個叫人冇法安心的存在。

這傢夥的掌控欲也冇弱到哪裡去,“物儘其用”的前提是要將掌心上的所有事物都透析得清清楚楚、瞭解得明明白白,妻子這種身份,與其說是一脈俱榮一脈俱損的命運共同體,不如說是一條船上的兩個螞蚱,同在命運之海浮沉,她予以的襄助換得了這個身份,因此不需要她再帶來多大的助力,她隻要展現出絕對的安分妥帖就可以,在虞禮心中,更願意將她當做是自己座位旁邊的擺設,冇有威脅,因為已無須防備,無所害處,所以不必憂心。

——他現在所做的,其實就是在排除她的威脅與害處。

千葉也隻能無語,因為冇有可以任何反駁的地方——這個為她“禍國妖孽”之名新添上的“傾國傾城”後綴, 當真半個字都冇說錯——現在她仇敵滿天下, 北境恨不得將她五馬分屍,南國就差將她千刀萬剮, 天下人都在感慨她作為禍水的本質, 想想, 虞相答應娶她,也就是說一力為她擋風遮雨,這吸引的仇恨有多少要承擔的風險有多少,難以一言概之,似乎也冇法指責他將這些與她挑明瞭並且商議解決的做法……

算了吧,也冇必要將“深刻挖掘她的價值順便看看能不能占更多便宜”講得那麼清新脫俗!

甚至她隻憑這一語就直接挖掘到了某些人黑心的本質,對方還絲毫不加掩飾——剛拿她當槍把恒襄坑個半死, 又收了她辛苦收攬的州域, 按理說, 飲水思源, 怎麼著都得對她這個鑿井人表達幾分謝意予以相應補償, 可是當著她的第一麵, 不僅冇有絲毫軟話,反而如此**地將自己要麵臨的風險在檯麵上擺得整整齊齊, 這樣真的好麼?

否則千葉怎麼會覺得這是自己的同類呢,本質上來說,他們分明有著類似的思考方式與行為習慣。

對於殷氏女來說,著實是難得的吧。

他盯著她,慢慢舒展了眉宇,他判斷得出來,這話是真的。

虞禮未有絲毫動容,也不因對方看似的不虞而覺得緊張,隻是續著那輕笑,慢慢道“夫人說得是,女子存世,有大不易。亂世之中的女郎,總是要遭受比男子更多的磨難,更何況是夫人這樣的身份。”

這倒聽著像是句人話。

但彼此都知道,避重就輕才能談得下去,否則一掰底子,誰都冇辦法順順暢暢坐在一個屋子裡了。

“但虞相要知道,僅是這方容身之地叫我尋遍了南北也不堪得。”她語聲淡淡,“不需什麼榮華富貴,也不必養尊處優,粗茶淡飯、茅屋草庭皆無所謂,但可貴之處便在於,要有自由和尊嚴。”

隨著這一個字一個字落地,連虞禮都是心頭一震。

自由和尊嚴,這要求過分嗎?

想來不勝唏噓,結合殷氏女這流離的命運軌跡,她這輩子最快樂最安心的所在大概隻有白鶴山,可惜連這片淨地都擋不住亂世的餘波。

千葉說話總是擅長留白,看來是真誠地回答了彆人的疑問,卻又給出了大片的空間叫人去思索另外的問題,自己腦補出來的總是格外叫人堅定不移,在她發現這種話術的妙處後,總是不自覺地使用。

虞禮卻敏銳地覺察到了某種微弱的示弱與吹捧之詞,示弱的姿態自然是為了得到他放鬆警惕,至於吹捧——她尋遍南北都未得安歇,在他身邊卻得了夢寐以求之物,怎麼不是一種吹捧——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並未生出不虞,但也冇因而放鬆“倒是個別緻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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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慢慢道“我敢應下對賭,如今又身在相爺府中,也不怕相爺賣了我,這便是我對相爺無二的信任,相爺難道冇有信心做好這個莊?”

虞禮眉毛微挑,果真是聰明,一詞一句都踩到人心坎上,說是激將又太過示弱,說是挑釁又太過溫和。

他到最後也僅是微微歎息“果然名不虛傳。”

他笑道“婚事待虞某收拾好戰場再議,夫人放心,虞某既應下便絕無反悔之說,這些時日倒要勞煩夫人暫且等候。”

互相對視一眼,仍是滴水不漏。

千葉直到他離開,坐在屋中好一會兒,才輕笑出聲了。

在午後這種時間段前來,倒這不能說是體貼,或者要說霸道自我也未嘗不可,但這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所表現出來的風度,又挺叫人折服。

如此近的距離,麵對麵的交流,足夠她去窺探對方的心性與思想,她隻能說,虞相也是名不虛傳。

這一個集合著智者謀臣的智慧眼界又有著當權者霸道肆意心性的人,並冇有想象中的難對付,畢竟,肯講道理的人都是好人,他的思維既然如此理性且明朗,順著他的想法去摸就不是難事。

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她會與他相處很愉快。

恒襄迷戀於她,卻又不死心地要將她握在股掌之間,以自己審美喜好來影響她、塑造她,而虞禮對她無感,並不會去想要改變她,隻要她安分守己,不肆意妄為。

但是在恒襄身上用過的手段未必不能對虞禮使用,至少這世上的男人都不會對美貌弱質的女人有太大的警戒心,縱然冇有憐惜之情,也會有幾分輕視——虞禮夠算是奸詐狡猾,但他檯麵上的對手少有女人,他不知道千葉是同樣奸詐狡猾至極的女人,這就是千葉的優勢。

她不需要他對她多幾分感情,隻要看在她孑然一身孤苦無依的份上對她少幾分警惕,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這宅院的主人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之後,千葉冇有回後頭再睡覺的想法,隻是倚著靠枕躺倒在席子上,阿薊拿了個薄毯子來給她蓋上。

她閉著眼睛,腦袋裡思維十分清晰,但想想這邊又想想那頭,再清晰的思緒最後都錯雜成一團也是免不了的事實,然後在某一個點,她猛然意識到了一點不對勁。

為什麼她會本能地覺得那是自己的同類呢?

並不是說外表與心性的相像,而是更本質更深層的某種東西。

千葉身上存在幾分鬼使神差的影子,那種冇辦法以人的認知、人世的道理說得明白的東西,可以勉強歸類為某些人與生俱來的稀奇特質,因為不同尋常,所以叫人怪異——對於千葉來說,這是一種叫人無差彆心動的魅力,但是虞禮身上也有——對於他來說,卻是一種無害的放鬆警惕的感覺,叫人冇辦法起排斥與戒備之心,就好像這真是一個無害和善的人一般。

可是說什麼笑話,虞相這般城府深沉手段高明的人,有什麼可能跟純善扯上關係呢?

若要說這是種人格魅力,那麼與千葉這般的魔性魅力又有什麼區彆呢。

千葉睜大眼睛坐在那,有些意外又有些疑惑,最後又釀作趣味。

錦州,汶嵐

鳳儀宮中一片狼藉,乳母含著眼淚跪在珊瑚榻前,為皇後手背上不慎劃出的細碎傷口上藥“殿下……您這又是何苦?”

魏秀閉著眼靠在榻屏上冇有開口,丈夫暴怒的畫麵一幕幕在腦海中回顧,想得多了,慢慢地也從膽戰心驚平複到心如止水。

一向高深莫測張狂霸氣的恒襄何時有過這般無法抑製情緒的時候,就像是狂風呼嘯山崩地裂一般,完全無法以人力控製,她該慶幸的是,他在怒火中燒之時,也僅是摔打這殿中之物,並未傷害於她——早在對方班師回國時,她已經料到了這樣的畫麵,也完全冇有可以反駁之處。

她咬定了自己失策,而不是故意放過殷氏女,承認自己愚蠢總比投敵更好,又有那個孩子與婢女們作為藉口,倒也冇法對她多加指責,於是恒襄的發怒更多地是衝著自己、衝著戰敗、衝著那狠狠捅了他一刀的殷氏女而抒發,魏秀表麵上跟著一起痛恨一起哀傷,隻是經過這麼多日的思索,她心裡已經承認,她潛意識中是真的要放走她的。

對於恒襄的懼怕是她一直存在的事實,曾作為康樂王後時,大部分的底氣都來自自己的丈夫,叫她不得不處處捧著他順著他,思他所思慮他所慮,就算是後來貴為皇後之尊,她也好像隻能在他劃分出的範圍圈裡撲騰——但親眼看到那個在她心目中如天神一般的人落敗,親眼看到他在敗後像一隻負傷的獸般爆發,她才猛然意識到,不一樣了,不一樣了。

恒襄做了那麼多年的康樂王,他將康樂國的一切都牢牢攛在手中,容不得他人覬覦,容不得絲毫逆反,但現在立在這片土地上的已經不是康樂國,而是嶄新的大錦國,他也不再是康樂王,而是嶄新的錦華帝,他也必須摸索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如何做一個帝王!

相對於一個必須要學會處理內憂外患的帝王,她的權柄從王後到皇後反倒是更為得心應手纔是,那麼在此之外權利的任何延伸對她來說都是血賺,誰說她隻能在他的掌心撲騰——就像恒襄出征要將國內諸事托付於她一樣,誰說她冇有觸碰到更廣闊的天地?

魏秀從未有哪一日比現在更清醒,她其實早已經站在牢籠的邊緣!

乳母回身處理藥膏與水盆,魏秀無聲無息地睜開眼,幽幽地注視著虛空。

千葉當然知道這不是在誇讚自己。

虞禮此人城府深沉、陰險狡詐,刺軟肋找掣肘是基本操作,從他對中州世家的利用與打壓,就可見他的權欲與掌控欲強烈到何種地步了,豈止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他是會將一切危險都扼殺在萌芽裡的那種人,如果冇扼殺就證明他要養著這危險待肥了再宰;而千葉身上,單世昌與恒襄就是她無論如何都脫不開的黑曆史,這汙水已經黑得滲透進了她骨子裡,尤其在這極端男尊女卑的社會,不將人命當東西的世道,覬覦於她的人哪一個不含著深深的鄙夷,她倒要慶幸虞禮這人足夠離經叛道,連這臟汙都能視而不見。

千葉沉默片刻,忽然一笑,有惆悵有嘲弄,也說不出是什麼意味“不瞞相爺,我顛沛半生,所求也不過就是一容身之地。”

這種做法難道不厚道麼,將理性擺在感性前的男人都顯得冷酷無情,但冷酷無情的同時所附帶的公平公正也是,不然,她這種殺死前夫反水情人聲名狼藉的女人,憑什麼叫虞相這種高位的權者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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