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華北大平原上亮天早。
五點半,麪包車開進上穀古城。
街麵上行人很少。
起得早的市民拎著塑料尿桶去公廁倒尿,大騾子車拉著蜂窩煤從直隸總督署前走過,打工廠夜班的人騎在大二八上搖晃著往家裡趕,要把欠了一宿的覺補回來。
今日無風,城裡空氣流通不好,各種味道纏在一起。
大清早,吃大館子是不可能的,中午和晚上,大飯店才起火。
“二修,往前開,去南唐衚衕吃驢火羊雜。”秦著澤嚥著口水。
順著裕華路一直走,過了永華路口,葉修把車開進南唐衚衕,來到老漕家火燒店門前。
這家小吃店是家老店,因曆史原因,停了好多年,改開之後,經濟搞活,重新開業。
老店自有技藝傳承之外,另有祖宗教誨後人做事要勤奮,所以,開門特彆早。
秦著澤讓葉修把車停在顯眼處,他拎著尼龍袋子和黑油提包下車,囑咐葉修把車鎖好,領著三太子來到門前,讓三太子蹲在門外,他進去讓店家先切一斤驢肉,吩咐店裡小服務員用紙托著拿門外去喂狗,他選了靠窗位置坐下,隻需抬抬頭就可以看到麪包車。
一聽說拿著一斤驢肉喂狗,服務員一年掙不了仨瓜倆棗,在驢火店打工,隻能看著彆人吃火燒,驢肉那麼貴,老闆能給他吃呀?最多允許他吃燜子,瞬間,覺得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大就算了,特麼人和狗的差距也這麼大。
他見葉修扔了一個尼龍袋子在腳下,從有棱有角上判斷,以為是一包,要是知道了這位大佬帶著六十多萬塊錢,估計他要羨慕到變形。
看到秦著澤掏出萬寶路來,小服務員眼睛直往煙盒上瞄,這煙是大款的標配。
“來六個火燒,四個卷驢肉,兩個卷板腸,兩碗羊雜湯,炸一盤辣椒。”秦著澤點餐,葉修眼珠子發紅,坐秦著澤對麵打哈欠,熬了一宿,一路開夜車,葉修挺辛苦。
留著葉修看著包,秦著澤去水龍頭那裡打了香皂,把手和臉洗得乾乾淨淨,回來換了葉修讓他去洗。
很快,脆皮火燒端上來,每個火燒給卷的肉都很實在。
“二修,吃吧,再堅持一會兒,辦完事,咱倆去找條件最好的賓館泡個澡悶一覺再回家。”秦著澤遞一個驢肉火燒給葉修,笑著做出安排。
羊雜湯和炸辣椒端上來,噴香。
飯後,倆人臉上浮起吃飽喝足後的光澤,秦著澤讓小服務員再包兩個驢肉火燒,他要帶走。
臨算賬,又從吧檯上拿了一瓶汽水。
嘴唇油漉漉,擦著腦門汗,回到車上,秦著澤給黃鶴打開嘴巴,“黃經理,吃吧,進去了可彆想吃得到這麼好的東西了。”
嘴裡塞過臭襪子,黃鶴反胃,哪裡有什麼食慾?
他冇說話,眼神空洞地搖搖頭。
現在,他的心情極為複雜。
他非常恨秦著澤,這個世界上要是冇有秦著澤這一號,他黃鶴也許已經接了老母親前往南方。
可是,他又恨不起來,秦著澤是葉家贅婿冇錯,但是,進了葉家門就是葉家人,騙走葉家這麼大數字的钜款,秦著澤打死他也是理所應當,然而,秦著澤並冇有,替他的老母著想,還買來香噴噴的驢火。
黃鶴懊悔極了,財迷心竅害了自己啊。
他把頭靠在車玻璃上,閉上眼睛浮想聯翩,眼角滾落一串淚珠。
黃鶴的肩膀被碰了碰,他扭頭看見一瓶汽水遞到嘴邊。
“黃經理,用這個漱漱口。”秦著澤笑著。
這個可以有。
黃鶴伸嘴包住汽水瓶口,咕嘟嘟把嘴認真漱了,秦著澤把車窗搖下一截,噗,黃鶴吐出去,又連著漱了兩遍,秦著澤拿起火燒遞到黃鶴嘴邊,黃鶴搖搖頭,冇吃。
他不是不餓,實在冇有心情啊。
“黃經理,能和我說一說出於什麼動機麼?”秦著澤這麼問,黃鶴明白秦著澤在問啥。
冇做聲,黃鶴緊抿著嘴唇低下頭。
啪嚓,秦著澤點了一根菸,插到黃鶴嘴上,黃鶴狠狠地連著嘬了三口,車裡起了一團青煙。
秦著澤一邊給自己點菸一邊聽黃鶴訴說。
“唉,要說起因,和你秦老闆有關。”
“我83年就來到葉總廠子乾活,後來,葉總大女兒來到廠子裡,見到她第一麵,我就喜歡上了她,我做事很賣力,幫葉總解決了兩件燃眉之急的事情,葉總讓我當了副經理,協助葉大小姐管理廠裡業務和財務。”
“秦老闆,因為葉淑嫻是您的妻子,希望您彆介意。”
黃鶴叼著菸捲,並不太影響他說話,一看就是個老菸民,等秦著澤說了沒關係不介意,他邊抽邊說。
“喜歡歸喜歡,但是要行動起來,是另外一碼事,所以,我隻是偷偷喜歡,後來,總算有了勇氣,想找個機會對葉家大小姐表白,卻被葉總察覺了,葉總找我談話,他說他要大女兒招親,如果入贅到葉家,他才答應,
我不想當贅婿,所以,就直接回絕了葉總,這件事到此為止就算罷了,但是,我心有不甘,忍不住找了一個機會對葉家大小姐表露了心聲,她冇同意和我處朋友,也冇有拒絕,隨後不久,她查出患了重症,葉總希望我能給他女兒一些安慰和溫暖,可以不入贅,可是,我知道她的病挺嚴重,不想娶一個病怏怏的人生活,嘴上敷衍葉總,葉總以為我同意了,為了鼓勵我,葉大小姐離廠看病,他把經理的位子給了我,那時,我答應了葉總卻冇有實際行動,所以我已經做好了被葉總辭退的準備,然後,可巧,秦老闆您這時候出現併入贅到葉家成了葉大小姐的丈夫,我當時心情非常複雜,於是,鬼迷心竅就忽然產生了騙走葉家钜款的心思,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我真是昏了頭。”
事兒說完,一袋煙抽完。
把菸蒂拿了,秦著澤笑笑道,“衝動是魔鬼,希望一次教訓對以後有用。”
“唉,警鐘長鳴吧。”黃鶴閉上嘴巴低下頭搖了搖,長歎一聲。
“二修,開車,去銀行。”秦著澤把菸蒂扔出車外。
到了工行門前,在車上一直捱到銀行開門,葉修坐在駕駛位上打起了呼嚕。
叫醒葉修,囑咐他看好人和車,秦著澤帶著三太子去銀行存錢。
女銀行員工坐在視窗裡,短髮燙了些小卷,桌子上放著算盤和幾種印章,見有人來辦業務,她拉開窗戶推拉扇,“你把狗先轟出去,招跳蚤。”
“哦,它和人住一起,經常洗澡,身上冇跳蚤。”
說把三太子轟出去,還無憑無據地認為凡是狗狗都必須與跳蚤為伍,這就是對人類朋友的不尊重。
名人說過,狗是人類最為忠誠的朋友。
秦著澤當然不愛聽,隨口反駁一句。
“嗨,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能抬杠呀,這裡是辦公場所,能帶著大狗隨便進來嗎,嚇到小孩子怎麼辦?”女職員用大白眼珠子翻瞪秦著澤。
你要開始這麼說人話,我就讓狗出去了,這人這素質,秦著澤心想,冇再和女職員圍繞狗掰扯,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把尼龍袋子拎起來,往推拉扇視窗裡塞,“存錢。”袋子裝得太滿,卡在窗戶框上。
“要存錢你就把錢給我呀,弄個破袋子往裡送,你啥意思嗎?瞅瞅這臟的,這麼多土。”女職員往後撤著身子,用手掌當扇子在身前打著空氣,滿臉厭惡表情。
“錢就在袋子裡麵,六十三萬。”秦著澤用力一推,袋子進了視窗,放到桌子上,秦著澤想有個凳子坐下,哪有呀?隻好貓腰歪著腦袋往裡瞅。
六十多萬呀,個人存款一次性存這麼多的,一年到頭也見不著一兩回。
女職員瞬間石化。
愣過後,女職員露出微笑,趕忙從袋子裡掏報紙包,一萬一遝,六十三遝碼在不太寬綽的桌子上,小山一樣。
“同誌,您稍等,我儘快幫您辦好。”女職員開始喊人,“小宋,大陳,過來點錢。”
三個職工圍著一堆錢,手指麻利地唰唰唰。
來銀行辦業務的人多了起來,望著裡麵數錢場麵,又望一望守在業務視窗的秦著澤,一片嘖嘖讚歎。
說什麼的都有,總之,都希望這筆錢要是ta的該有多好,一輩子不用乾活也能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年年出去旅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