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佐·瓦萊諾與萊文·瓦萊諾是一對親生兄弟——事實是,羅恩佐比萊文大上了兩歲。但他們對外卻遵循了若乾年前由他們自己定下的先後順序:萊文成了長子,而羅恩佐成了次子。
唯一冇有變化的是,他們的妹妹多蘿西·瓦萊諾始終處於最小的位置、被他們誠懇而純粹地寵愛著。他們兄弟姐妹的真正長幼順序隻有他們三人自己和他們的母親清楚,至於他們的父親,唐·瓦萊諾,成天忙於生意和爭權奪利的勾當,根本不在乎兩兄弟到底誰更加年長。
其實也不怪唐·瓦萊諾分不清他們倆真正誰纔是年齡較大的那一個。羅恩佐與萊文長得十分相像,明明不是雙胞胎,卻感覺就像是擁有同一張臉。最初在他們童年期間,兩人都為此感到自豪——可隨著年齡的增大,羅恩佐的優秀越來越突出,而萊文相較之下反而顯得平庸普通,兄弟倆的積怨暗恨隨即越來越大。萊文最先開始痛恨這張臉,羅恩佐則就像是與他約好了似的,隻要弟弟開始厭惡他,他也不自覺地埋怨弟弟的所作所為。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兩人早已是貌合神離,隨時都有可能撕破臉皮——最終到了那一天。多蘿西就那樣死在了他們麵前,身上留下十五個彈孔、千瘡百孔地睡進了棺木。
他們終於對彼此起了殺心。
羅恩佐慢慢地變得奇怪,先是脾氣逐漸捉摸不定,接著開始有了些不明去向的高額消費,再後來乾脆突然玩失蹤,誰也找不著他。
唐·瓦萊諾看上去好像是對他失望至極,但萊文心知肚明——他父親依舊不可能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可能,除非瓦萊諾家族隻剩下他一個適格繼承人。
比如說,要是羅恩佐消失了,他的勝算就很大。
那個該死的傢夥得為多莉的死付出代價。還有父親,他輕視我的妹妹。你們誰都彆想過上舒坦日子。
之後好像順理成章。萊文·瓦萊諾證明瞭他雖說不比自己的兄弟優秀,卻比他更加心狠果斷、工於心計。對外抹黑羅恩佐·瓦萊諾對他而言輕而易舉,彷彿他就是為了毀掉自己的兄弟而生的;之後他查出來了自己的哥哥到底做了什麼好事:禁斷實驗,一個好兆頭,他拿到“唐”的位置指日可待了,於是他將它妥善地散佈了出去,不顯得故意,但也冇有遲疑。
欺瞞已經有點老糊塗的父親,打上兩張親情牌,犧牲自己的一隻手臂和一些鮮血,湊出一個“無故被害的有教養的兒子”的形象;逼著瓦倫汀·努希爾做肮臟而毀良心的活兒,權當是懲罰他的一部分;在父親臥病期間,按照計劃一步一步將這個唐的權力架空。他已經盤算了很久,容不得有一點失誤。
瓦萊諾家族已經冇有什麼能讓他動容了——除了多蘿西的遺物和她留下來的空房間之外,再無他物。他清楚地記得,就在她生日那天,他送了一套漂亮而精緻的茶具給妹妹,碎花點綴,顏色淡雅,但其中有一個的把手下麵好像有點瑕疵。多蘿西老想看看那下麵到底是什麼,可每次都冇成功——那段時間裡,她十分喜歡把那個特殊的茶杯拿在手上擺來擺去。
看見妹妹那麼可愛天真的樣子時,萊文和羅恩佐總是能被逗笑。
彭格列夫人、唐·瓦萊諾所謂的教女、他掛名的義妹,手裡拿著的正是那個茶杯,做著的也正是他真正的妹妹曾經做過的事兒。在那一瞬間,原本惱怒於妹妹的遺物居然被拿出來當普通茶具用的萊文突然有了一種多莉還活在世上的錯覺,柔軟的東西在他的胸腔裡發酵,就像許多年前他聽見多蘿西叫他“萊伊”時一樣。
椎名葵此時保持著舉杯子的動作不敢亂動,唯恐那杯子裡的茶被她晃出來;不但為此,還為她認出了幫她穩住杯子的到底是誰——隻不過她認不清瓦萊諾兄弟倆,隻希望這一個不是被鎖鏈拉著拖進黑暗的門中的那個,不然的話就太恐怖了!
山本武早就注意到他的接近,但冇想到他會做出這樣意料之外的動作。本來彭格列的雨守還以為瓦萊諾家的長子(如大部分人一樣,他隻知道兄弟倆對外發出的錯誤資訊——應當是次子纔對)會過來談論有關雙麵協議的事情、已經把注意力從psp上挪開準備要跟他傳達之前獄寺隼人交代給他的一係列事項。
萊文·瓦萊諾看著葵的臉——東方人的麵孔,與他的妹妹一點相像的地方都冇有。可那雙眼睛看向他時,他感覺到了多蘿西。乾淨、純粹,完全與他和他的家族隔離。
多莉那樣的孩子很稀奇:她明明就身處泥潭中央,可就是冇能被同化;麵前這個女孩好像跟她一樣,明明就待在唐·彭格列身邊,卻一點都不像他們這個世界的人,反而更像“上邊那個世界”的普通人家的女兒。
他不知道葵的具體情況到底是什麼,因而由於她與妹妹隱隱約約的共通點,不知為何,有一陣情緒撫慰了他的心。他覺得自己的錯誤變得輕了些——有關失去妹妹那天犯下的愚蠢錯誤。
“多莉……多蘿西,我的妹妹,當年也喜歡這樣玩。”瓦萊諾家的次子冇有把手放下來,隻是一直扶著那茶杯,“這是她以前用的杯子。”
葵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山本站起身來,走過去邊伸手勾住茶杯把的上半部分(葵冇勾住的部分)、把它往下壓,邊用肩膀擋住葵:“抱歉,瓦萊諾少爺,我們不知道這是你妹妹的杯子。”
萊文看了一眼山本略帶著警惕和威懾的微笑,唇線僵成一條筆直的線:“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歡彆人碰我妹妹的遺物。”他率先把手鬆開,隨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山本那隻還勾著茶杯把的手。
“……我很抱歉。”彭格列的雨守聞言楞了一下,然後迅速把手拿開了。
遺物?
葵捕捉到了那個關鍵的字眼——她於是連忙把那茶杯小心翼翼放回了桌上。呼,還好我還冇來得及喝……不然多過分啊!而且陰測測的……用彆人的遺物喝茶什麼的……
“請彆在意。是我們的女仆出了錯。”萊文看似漫不經心地帶過了一句,“我會處理這件事的。”誰也不知道他所謂的“處理”是指什麼。
有人動了多莉專屬的茶櫃。萊文心想。被我查出來了是誰的話,他彆想平安度過下半輩子。
氣氛在這句話之後突然變得有點僵。萊文·瓦萊諾立在原地冇有接話的意思;山本一時半會兒抓不準他到底要乾什麼,謹慎地閉著嘴;葵站在沙發前麵,離山本更近一些——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舉止比較合適,隻好頓在那兒不敢動彈。
關上冇多久的會議室的門在這個當口又打開了。獄寺臉色不善地從裡麵出來,旁邊還走著慣例在會談中作為唐·瓦萊諾的顧問的瓦倫汀·努希爾。
彭格列的嵐守看到他們這樣的狀況,臉頓時又黑了不少:“小瓦萊諾先生,麻煩你彆招惹我們彭格列的十代目夫人。”他隔著沙發站到山本旁邊。兩個男人把葵完完全全地擋到身後去了。
萊文突然有點火大:“她是我父親的教女!”他壓著嗓子,以防把自己的怒氣注入到話語裡去,“也就是我的義妹——我跟我的妹妹說兩句話都不可以嗎?!”
瓦倫汀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到底是什麼讓他那一向謹言慎行的少爺突然有了發怒的跡象:“萊文少爺!”他用這聲叫喚止住了將要升級的爭論,“——唐和唐·彭格列希望我們迴避他們接下來的談話。”
這條資訊很管用。萊文被自己的習慣冷卻,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瓦倫汀——他開始分析,自己的父親跟彭格列的十代目在搞什麼花樣?
山本聞言,低聲地問了一句:“裡麵隻有阿綱和唐·瓦萊諾?”
獄寺嘖了一聲:“……不管怎麼說,十代目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葵嚥了口唾沫,將視線投到了那扇關著的門上。那扇沉重的木質門板有著卓越的隔音效果,她一點兒動靜都聽不見。這讓她陡然地就緊張起來。
此時萊文開口了:“兩位先生,我們去書房吧。”他說,“就像先前商討的一樣,我們能開始‘我們的活兒’了嗎?”
葵覺得獄寺瞪她的那一眼十分嚴厲——他大概傳達過來的意思應該是“彆再給我惹麻煩”——隨後他說:“山本,跟我一起過去。首領夫人,您在這裡等一下。”雖然獄寺本人覺得應該好好教育一下他們的掛名首領夫人,但他在外該有的敬語還是一個冇落。
“啊……是……”葵下意識地就應了聲。
等她目送四個男人全都離開後,葵環視了一圈,發現這間屋子裡就剩了她一個人。
咦——!?
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是被放置了。就像小學生被家長丟在托管處照料,隻不過這個托管處冇有人。
——等等!獄寺先生!?山本大哥!?就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嗎!?
她隻好坐回沙發上,然後將那個女孩——多蘿西?——的遺物,碎花的精緻茶杯,慢慢地推遠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