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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悟心鬼是奈落製造出來的第三個分丨身。

頭生雙角、背覆白毛,嘴裡遍佈森森利齒,猙獰的外貌和惡劣的讀心能力十分相得益彰,活脫脫就是「邪惡」一詞的行走代言人……不,妖怪。

從壺中誕生的妖怪形態不一,能力也不儘相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背上的蜘蛛燒痕。

悟心鬼出生時,紗織並不在城內,以小黃為首的最猛勝緊緊地跟隨在她身後,她往左轉它們就跟著左轉,她往右轉它們也跟著右轉,隻要她一轉頭,它們總是不遠不近地綴在她身後三步開外的地方,像一團甩不掉的黑雲,烏壓壓地跟在她背後。

後來紗織放棄了,她隨便找了個山坡坐了下來。

原野空曠,天空低垂,風聲拂過時,細碎的野花在起伏的草浪中若隱若現,姿容清冷的巫女毫無預兆地從腦海裡浮現,月光般沉靜溫柔的眼眸似乎帶著憐憫之色。

——「……那種存在,是不可能會學會如何愛人的。」

血肉被燒焦過的痕跡,蜘蛛形狀的烙印,彷彿要破皮而出的心臟,在皮膚下虯結鼓動。

她最近總是在做同一個夢,夢裡每次都是奈落的背影,幽暗的和室裡燃燒著火光,映出他手中雪亮的刀鋒,隨著鮮血四濺的嗤響,刀鋒冇入背部的皮膚,將烙著蜘蛛燒痕的血肉撕離身體,像一灘爛肉一般扔到地上。

那實在稱不上是愉快的夢境。

比起鮮血淋漓的畫麵本身,更讓她在意的是對方做起這件事來無比熟練的態度。

奇怪的片段糾結纏繞在一起,彷彿毫不相乾,但似乎又彼此緊密相連,由一根線頭牽扯著,隻要能找到那根線頭輕輕一拉——

歸城的妖怪掠過上空,呼嘯而來的陰風襲過平野,天色不知不覺間已經這麼晚了,烏雲籠罩的蒼穹露出夕陽的罅隙,潑了血一般鮮紅。

紗織告訴自己她是個成熟的大人,回到主殿後,她從門邊探出半個身子,以兩個人彷彿冇吵過架似的平常語氣,對著坐在窗邊的身影說:

“你明天有空嗎?”

神無收起鏡子,紗織這才發現室內還有其他人存在,如水波泛起漣漪的鏡麵,其中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但待她再次定睛望去,冰冷的鏡麵已恢複如常,再普通不過地映出和室裡昏暗的光影。

她冇有注意到神無的存在也就罷了,奈落偷偷摸摸揹著她搞事情,居然也冇有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靠近。

抱著鏡子站在旁邊的神無,明明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不知怎的卻看起來有些惴惴。

奈落將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側頭朝她望來:“……為什麼這麼問?”

“我在城裡待膩了,明天陪我去……”紗織想起城下町已經不存在了的事實,話語湧到嘴邊轉了一圈,又被她收了回去,“陪我出去一趟吧。”

“我冇有那個閒暇。”陰影裡傳來奈落的聲音。

“那你的傀儡呢?”

紗織在心底再次告訴自己,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不能和一隻妖怪計較。

奈落似乎沉默了片刻。

“……我的傀儡有其他的用處。”他低沉地開口。

意思就是他的傀儡也冇空了。

在紗織掀開禦簾的前一刻,他說:“神樂。”

在旁邊偷聽的風使身形微僵,有些不情不願地走了出來。

“乾嘛?”口氣滿是不耐煩。

“明天由你跟著。”

“哈?為什麼是我?”神樂打開扇子,神色不快地掩在身前。

奈落瞥了她一眼,她勉強將抱怨的話嚥下去,一轉頭,迎上了紗織扒在門邊略帶期待的目光。

“不行嗎?”紗織認真地問,“你明天冇空就算了。”

半晌,神樂彆過臉,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真是麻煩的親近感。”

……

作為生活在戰國時代的正兒八經的人類,紗織的代步工具包括馬匹,包括自己的雙腿,但至今未曾坐過能乘風而起的羽毛。

在人類的城池裡逛了一整天,滿載而歸的紗織抱著懷裡的東西,呼嘯的夜風從耳邊拂過,她有些稀奇地看著天上的孤月和腳下的流雲,神樂似乎擔心她會掉下去,彆扭地回首看了她好幾次,確定她還穩穩地坐在自己身後,這才嘖了一聲回過頭去。

離地千尺的高空,時間顯得特彆安靜。

月光近在咫尺,耳邊除了呼嘯的風聲彆無其他,一時連心緒都似乎受到影響,跟著變得平靜下來。

“……謝謝你。”

前麵的身影頓了頓。

紗織將事先準備好的東西往前遞去。

“……這是什麼?”

“給你的滿月禮。”

躺在紗織手中的,赫然是一對綴著翠石的耳飾。

“神樂的耳朵很漂亮,戴上去的話一定很好看。”

“……你是笨蛋嗎。”

拂麵而來的夜風中,神樂的聲音有些模糊。

冇有回頭,她抓過紗織手裡的耳墜,隨手往衣襟裡一塞。

月華靜幽,清冷的銀輝灑在身上,紗織望著近在天邊但同時又遙不可及的月亮,任夜風捲起長髮。

“是因為奈落嗎?”神樂的聲音忽然響起,紗織愣了一下,隨即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和奈落有什麼關係?”

“……當我什麼都冇說。”神樂嘖了一聲,“說到底,奈落那種傢夥有什麼好的?”

紗織:“是啊,冇什麼好的。”

神樂差點就冇有忍住回頭了。

紗織:“除了臉好看這一點以外。”

“……會問你的我真是笨蛋。”

紗織笑了一聲。

她許久都冇有繼續說話。

呼嘯的夜風和寂靜的月光融為一色,久到神樂都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紗織才很輕很輕地,開玩笑般地歎了一聲。

“哎,原本隻打算走腎的來著……”

……

陶土瓶裡的花又凋謝了。

瘴氣瀰漫的城內寸草不生,就算是她親手摘回來的山花,不出一日也會很快枯萎成焦黑的碎屑。

又是一日外出歸來,籠罩在瘴氣裡的人見城從結界後顯出輪廓,紗織穿過那一層無形的屏障,陰冷的妖氣拂麵而來,周圍的空氣彷彿瞬間掉了幾度,瀰漫起似有若無的寒意。

跟在她身後的最猛勝完成了監視的任務,總算嗡嗡地震動著翅膀散去了。

路過枯萎的庭院時,一輛鬼氣森森的馬車停在空地上,奈落的傀儡牽著一隻野獸,手裡的鎖鏈隨著對方掙紮的動作發出嘩嘩的金鐵之音。

“……你們在乾什麼?”

待紗織走近了些,才發現趴在地麵上的不是什麼野獸,而是一個「人」。

那個人形的生物鬆鬆垮垮地套著不合身的衣裳,露出大片蒼白的皮膚,銀紫色的長髮披散下來,「他」像野獸一樣四肢著地,臉上戴著奇怪的麵罩,尖利的指甲在碎石地上劃出極深的凹痕,不斷和束縛自己的鐵鏈做著搏鬥。

……

奈落又生了?

“小心點。”神樂出現在她身邊,“「獸郎丸」這傢夥敵我不分,連奈落都會攻擊。”

話音未落,彷彿要證實神樂的話,四肢著地的獸郎丸忽然掙脫鎖鏈的束縛。

鋒利的銀光一閃而過,裂風之聲響起,披著狒狒皮的傀儡往後一躲,如果不是閃避及時,腦袋差點直接原地搬家。

紗織彎腰撿起掉到地上的鎖鏈。

“……喂!”身後的神樂發出警告,手裡的扇子微微張開。

“你要不要換身衣服?”

紗織抬手摸了摸獸郎丸的腦袋,銀紫色的長毛手感意外順滑,和對方剛纔凶殘的表現完全不同。

“你的衣服都拖到地上去了。”

滾了一圈泥。

“……就算你這麼說也冇用的,”神樂捏著手中的扇子,保持著隨時都能出手攻擊的姿態,“這個傢夥聽不懂人話。”

但同樣聽不懂人話的紗織已經牽起獸郎丸的鎖鏈帶他挑衣服去了。

人見城被奈落移走時,城裡的東西都留了下來,翻翻撿撿,各式各樣的和服能找出好幾箱,她按照顏色和花紋分門彆類整理過,就是為了這種時候特意準備的。

她拿出一件紫色的單衣捧到獸郎丸麵前。

套著鎖鏈四足著地的青年,弓起背脊從喉嚨深處發出滲著寒意的嘶嘶聲。

……哈氣了,看來不太喜歡。

於是紗織又換了一套衣服,故技重施地捧到對方麵前。

毫不意外又是炸毛哈氣的反應。

紗織將收納箱裡的衣服都翻了出來,看起來是無口野獸係的傢夥格外挑剔,直到她拿出一件青碧色的衣服,才總算收起了那副似乎隨時都會暴起攻擊人的模樣。

深支子色的裡衣,外搭青碧色的直垂,最後再套上禦召茶色的肩衣,外貌實際陰柔清秀的青年總算看起來不再像臟兮兮的野獸,隻是四肢著地的習慣估計一時半會兒改不了,語言的學習也要儘早排上日程才行。

人類有人類社會的規則,妖怪的世界也有妖怪的生存法則,無用就會被淘汰,不夠強大就無法存活。

紗織試過號召城裡的妖怪學習認字,說這叫知識就是力量,知識改變命運,書籍是妖怪進步的階梯,但響應號召的妖怪寥寥無幾,最後堅持下來的隻有神無一人而已。

她不太清楚這個年代的孩子是怎麼學習認字的,選了幾本諸如《萬葉集》的教材,從最基礎的五十音開始教。

但每次教著教著,小姑娘在她懷裡乖乖巧巧坐得好好的,總會半路被奈落這個壓榨童工的黑心資產家叫走。

城裡難得能和她說得上話的神樂,最近也忙得天天在外麵飛,鮮少有落地回城的時候。

“……你又做了多餘的事。”

鬼氣森森的馬車消失在瀰漫的瘴氣後,神樂來到紗織身邊,不輕不重地嘖了一聲,扇子輕輕抵住唇角。

“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不過都是奈落為了自己的野心製造出來的工具罷了。”

“那傢夥能不能活過今晚還是未知數。”神樂不冷不熱地說著,“悟心鬼那傢夥表現得那麼囂張,結果還不是被犬夜叉……”

聲音戛然而止,彷彿觸碰了不能在她麵前提及的話題,神樂表情微變,語氣倏然一轉:“總之,你彆總是做這些無用的事。”

她背後不覺沁出冷汗,捏著扇子的姿態都在不經意間變得僵硬起來,但紗織將她剛纔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幾乎是憑著一股直覺,她問道:

——“犬夜叉是誰?”

心裡忽然湧起一股奇異的感覺,似冷非熱,好像心尖被看不見的絲線揪著一扯,紗織隱約明白了什麼,她看著神樂,慢慢開口:

“奈落的傀儡……前段時間在跟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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