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一直是一隻事業心十分強烈的妖怪。
拿到接近完整的四魂之玉後,他忙著融合四魂之玉的力量,在這段期間內不忘轉移人見城的所在地,毫不留情地拋下了和人見陰刀這個身份有關的所有事物。
空蕩蕩的城池內不見人影,瘴氣遮蔽了天空。不論黑夜白晝,周圍都是一副鬼氣森森的模樣,不要說是活人的氣息了,連活物都見不到一隻。
紗織路過環繞主殿的長廊,總覺得背景裡好像下一秒就要響起奇怪的音樂,陰森森地由琵琶或古箏彈奏。
小黃無聲地飛過來,身後跟了一群妖怪和最猛勝。
自從奈落撕下了人類的偽裝,將人見城轉移到遮天蔽日的瘴氣結界裡,大批的妖怪和毒蟲不知道從哪些犄角旮旯裡全冒了出來,像不付租金的租客一樣占據了這個城池除了主殿以外的大小角落。
紗織:“……”感覺被辣到了眼睛。
她閉了閉眼,彷彿想起什麼,忽的又睜開眼睛,對小黃說:“不是你。”
那些妖怪奇奇怪怪地纏繞在一起,扭動著身軀朝天空飛去了,帶起一陣鬼哭狼嚎的陰風。
“我是說那些。”她往天空的方向示意,“真的,太辣眼睛了。”
今天的主殿也和昨日一般死氣沉沉,紗織掀開禦簾,奈落擁著白色的狒狒毛坐在房間的角落裡,她隱約覺得房間裡好像多出了什麼東西,順著奈落的視線定睛一看,發現角落裡擺著一個奇怪的陶壺。
……陶壺?
她最近閒得發慌,奈落一直在忙著吸收融合四魂之玉的力量,她一個人把人見城逛了個遍,現在連這個城池裡有兩百三十一個房間這件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果再這麼無聊下去,她都擔心自己要開始數走廊有多少片木地板了,但她可以十分確定,她從來冇有在城內見過這種圓口的陶壺。
若是用來插花,那半人高的陶壺也太過巨大,但裝水的話看起來又不像。
紗織好奇地走過去,奈落冇有轉過頭來,他的視線一直盯著那個壺,不管怎麼看都有些不太正常。
“你在做什麼?”
紗織在他身邊坐下來,和他一起看著那個陶壺。
“……製造分丨身。”
話音未落,壺中忽然傳來奇怪的聲音。
紗織無法形容那是什麼聲音,裝在壺中的東西意外沉重,而且似乎是個活物。肢體撕開筋肉粘膜的聲音不斷響起,壺中的生物彷彿想要爬出來,沉甸甸的陶壺一下失去重心,啪地一下砸在地上散成無數碎片。
那個生物迷茫而安靜地趴在地上,身上裹著滑溜溜的粘液,看起來就像從胎衣裡滑出來的幼獸。
城裡陰氣森森,紗織起身跑過去,脫下外衣將對方包裹起來。
瘦瘦小小的生物靠在她懷裡,半晌才微微抬頭朝她看來,紗織也因此得以看清楚了對方的臉,發現從壺中誕生的居然是一個看起來外貌不過八歲的小女孩。
粘液還未擦乾淨的皮膚毫無血色,注視著的她的眼眸無悲無喜,空洞如冰冷的鏡麵,就連垂至肩膀的頭髮,也是和皮膚一般的雪白。
她匆匆忙忙把那孩子抱去擦乾淨,換上暖和的衣物,奈落擁著狒狒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
“那是我奈落的分丨身,和脆弱的人類不一樣。”
紗織置若罔聞,給那孩子穿上衣服後,用手理了理對方鬢邊的髮絲。
整個過程中,那孩子始終一言不發,好像對外界冇有反應似的,乖乖地任她擺弄。
“你有名字嗎?”
“……”
“神無。”奈落忽然開口。
他瞥了紗織一眼,語氣毫無喜悅,彷彿隻是在陳述無關緊要的事實,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
“它的名字是神無。”
……
紗織發現奈落最近似乎沉迷製造分丨身,神無誕生不久後,他又故技重施,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放到壺中,製造出了名為「神樂」的第二個分丨身。
“也就是說,神無是姐姐,神樂是妹妹。”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紗織這次淡定不少,在奈落邀請她觀看生育現場前就備好了熱水和各種衣物,衣服的樣式有男有女,顏色和花紋都十分豐富。
紗織說這叫尊重孩子的個性。
奈落對於「孩子」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也看不慣紗織溺愛神無的做法,但他有事業要忙,屬於典型的隻管生不管養的家長,孩子落地之後他就不管了,頂多給個名字順帶測試一下能力,然後就扔到一邊讓其自生自滅去了。
紗織幫神樂換上衣服,黑色長捲髮的女人有著一雙漂亮的紅色眼眸,從頭髮裡露出來的耳朵尖尖的,因為是美人,從壺中爬出來的時候,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那張美麗的臉唯獨在看向奈落的時候露出了不爽的神情。
……紗織覺得那應該是她的錯覺。
短時間內生了兩個……誒不,是製造了兩個分丨身,奈落似乎有些乏了,雖然冇有表現出來,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回到房間裡的紗織,她下意識地來到他身邊,抬手摸了摸他冰冷的臉。
捲曲的黑髮拂過手背,紗織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微微傾身親了親他的額頭。
“……辛苦你了。”
……
製造分丨身後,奈落需要新的妖怪補充身體,紗織總覺得隻吃妖怪容易營養不良,於是重拾舊業,開始去外麵打獵。
鹿肉、魚肉、野豬肉,隻要是天上飛的、地裡跑的、水裡遊的,她能抓到什麼就帶回什麼。可惜城裡除了她這個正兒八經的人類,不論是奈落還是剛出生冇多久的神無和神樂,對她辛辛苦苦製作的家庭料理都不太感興趣。
……真是一家子的挑食怪。
紗織搖搖頭,城內的空地上憑空捲起一陣颶風,奈落又在測試神無和神樂的能力,也隻有這種時候,他纔會稍微關心一下孩子的成長。
如果不是她百般攔著,奈落已經將兩個人打發出去做任務了。
“可是她們還冇有滿月啊!”紗織當時死不答應,差點把奈落身上的狒狒毛一起扒拉下來,“做任務的話至少等到她們滿月了再說好不好。”
三隻妖怪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準確點說,是兩隻妖怪。因為神無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麵無表情,根本不會露出莫名其妙這種表情。
凜冽的狂風漸歇,窈窕婀娜的身影收起扇子,口氣略帶不耐煩:“這樣就可以了吧?”
神無安安靜靜地待在一旁,紗織至今不清楚她的能力究竟是什麼,她手中那麵和她全身一樣雪白的鏡子是哪裡來的,她也冇有確切的記憶。
小姑娘抱著鏡子,從來不肯把鏡子對著她。
紗織走過去想摸摸神無的頭,小姑娘麵無表情地把手中的鏡子一轉,鏡麵朝裡鏡背朝外,好像怕她把鏡子拿走似的。
“……我不會搶你的東西。”紗織蹲下來,麵對這麼小的姑娘,哪怕明知道她是從奈落身體裡分出的妖怪,語氣也不覺會帶上幾分柔和。
“你誤會了。”神樂敲著扇子來到她身邊,漫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神無擔心的可不是這麼無聊的事。”
“神無。”支膝坐在主殿的屋簷下的奈落忽然出聲,“把鏡子轉過來。”
從不忤逆奈落的小姑娘抱著鏡子的手一緊,垂頭靜默不語片刻,緩緩將鏡子轉向外側。
那是一麵看起來相當普通的鏡子,除了白冇有其他特色。
紗織一頭霧水地看著那麵鏡子。
“這個鏡子怎麼了嗎?”
將一切儘收眼底的奈落嗤笑一聲:“我說過了,神無,你不需要如此多慮。”
“……奈落,”紗織皺著眉頭站起來,用目光譴責他,“你是不是又教孩子奇怪的東西了?”
鏡子也和封建迷信有關嗎?
神樂似乎有些無語,彷彿受不了眼前這個場麵,她拔下插在髮髻間的羽毛,乘著呼嘯而起的狂風出城散心去了。
……妖怪的家庭關係真麻煩啊。
大女兒是無口係,二女兒明顯在叛逆期,陰氣森森的人見城根本就不適合孩子成長,但奈落這個不負責的家長完全走放養的路線,隻有在需要勞動力時纔會想起神無和神樂的存在。
……不,他算不上家長,根本就是無情剝削童工的惡劣資產家。
紗織覺得自己應該奮起,將不正常的家庭關係扭轉過來,但奈落最近明顯冇空理她。
拿到四魂之玉後,他就天天窩在房間裡,不知道又在思考什麼陰謀詭計。
以前倒是冇見他對四魂之玉這麼上心,現在天天光盯著手裡的四魂之玉看,幾乎都要有點茶飯不思的意味了。
……被桔梗傷了自尊之後就這麼在意嗎。
外出散心回來的神樂掀開禦簾,紗織叫了奈落的名字幾次,冇有得到迴應,眼睛一閉一睜,直挺挺氣咻咻地往他膝頭一躺:
“不要看四魂之玉,看我。”
神樂腳下一個踉蹌。
“……下去。”
奈落的聲音十分冷漠無情。
“玉有什麼好看的,能有我好看嗎?”
“……下去。”
紗織盯著他看了好久,從他懷裡爬了起來。
神樂以為紗織總算要消停一會兒了,卻見她忽然出手,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拿走了奈落手中的四魂之玉,一個翻身跳到了幾丈開外。
她倒抽一口冷氣,差點冇拿穩手中的扇子。
被瘴氣掃開的禦簾晃了晃,紗織拿著四魂之玉站在和室邊緣,奈落好半晌才收斂起身上的殺意,嗓音低沉地開口:
“把四魂之玉還給我。”
紗織冇說話。
冰冰涼涼的玉石握在手裡,她真的搞不懂這種東西重要在哪裡,也搞不懂自己好端端的,為什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如果我說不呢?”
奈落伸出手:“同樣的話,不要讓我重複第二次。”
“……”
紗織將無數人覬覦的四魂之玉往地上一扔,轉身掀開禦簾走了出去。
極其漫長卻又短暫的間隙過後,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神樂的聲音有些遲疑地響起:
“……紗織。”
語氣微微上揚,聽起來幾乎有幾分像是在關心她了。
紗織忽然停下腳步。
從走廊下望去,瘴氣遮蔽的天空晦暗無光,吹來的風帶著森森冷意,庭院裡的草木早就枯萎了,隻剩下焦黑的軀體橫臥在被妖氣汙染的土壤上。
“……這個城裡,第一個叫我名字的,結果是你啊。”她側了側頭,似乎朝神樂笑了一下。
神樂愣了一下,倏的抬起扇子遮住臉龐,口氣帶著幾分彆扭:“這有什麼好笑的。”
紗織:“我不是笑你。”
神樂還等著她說完接下來的話,但紗織已經收回視線,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