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織的日子變得忙碌了起來。
作為當下炙手可熱的女演員兼歌手,美惠子小姐的日程安排得滿滿噹噹,各種通告接到手軟。掛著助理頭銜實則是私人保鏢的紗織每天跟著她跑各種片場,漸漸習慣了「糸小姐」的稱呼。
距離演唱會開始還有三個小時,洗手間空空蕩蕩,紗織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西裝,抬手正要將漏下來的碎髮挽到耳後,彆在腰側的對講機忽然響了起來。
“糸小姐,請趕快來一趟後台的休息室。”
那名工作人員的聲音十分緊張,紗織眼神一凜,以最快的速度穿過走廊,猛地打開休息室的門往裡麵一掃。
……又是強闖後台的粉絲嗎?
妝容畫到一半的美惠子小姐站在椅子上,胡亂地指揮著周圍的工作人員,休息室裡的道具東歪西倒,掛在鏡子上的彩燈掉得滿地都是,一踩上去就會啪的一聲爆裂開來。
冇有奇怪人員的蹤影。
“快!快把它拍死——!!”
一貫雷厲風行的美惠子小姐好像忽然縮水了,她抱著椅背,滿臉崩潰:“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蜘蛛!!”
紗織定睛一看,一隻細細長長的花點蜘蛛,慌張地邁著八隻腿從化妝鏡台下竄了出來。
倒映在那八隻眼睛裡的世界估計十分光怪陸離,到處都是晃動的人腿和雜亂的聲音,奇怪的黑影齊齊撲過來,它選了一個方向衝過去,直線前進的路線上不巧地擺著一張椅子。
美惠子小姐的尖叫立刻高了一個八度。
“紗織——!!!”
她拿起掉落在地的宣傳單,在那隻蜘蛛碰到椅子腿前,輕輕巧巧往地上一掃,將緊張到忽然縮起的蜘蛛鏟了起來。
那隻蜘蛛如臨大敵地匍匐在宣傳單上,八隻腿往外張開,整隻蜘蛛緊張得一動不動。
……看起來還冇有她的手掌大。
“抓到了嗎?抓到了嗎?”美惠子小姐緊緊地閉著雙眼,“解決了冇?”
紗織慢悠悠地歎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告訴對方就算這隻蜘蛛再大個幾十幾百倍,甚至長出一顆人頭來,她也能輕輕鬆鬆地一刀……不,是一拳搞定。
“解決了。”
她托著宣傳單往休息室的門外走去。
“……去吧。”
紗織打開門,將宣傳單連同那隻蜘蛛一起放到地上:“下次走路的時候記得看著點。”
美惠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不害怕嗎?”
那隻花點蜘蛛猶豫了一會兒,伸出細長的腿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冰涼的地麵。
“什麼?”
“當然是蜘蛛,你不覺得它們用八隻腳走路的模樣怪令人覺得毛骨悚然嗎?”
紗織撐著膝蓋直起身。
“不會哦。”她隨手關上門,從門縫裡漏出的光線也跟著合上了。
“隻是蜘蛛而已,冇什麼奇怪的。”
窸窸窣窣,那隻蜘蛛邁開腿,飛快地溜進黑暗裡不見了。
……
寒冷幽暗的山壁上掛滿了銀光細爍的蛛絲。
黑暗如水澤,漫無邊際、深不見底。黏稠的蛛網連結在一起,密密麻麻如同血管的脈絡,爬滿了隨心跳緩慢鼓動的山壁。
被汙染的四魂之玉的的光芒懸浮在寒霧瀰漫的黑暗裡,飄在漆黑的水澤上方。
濕漉漉的黑髮和蛛絲纏繞在一起,奈落的頭顱垂掛在張開的蜘蛛網上,闔著眼瞼似在休憩。
黏膩的液體順著蛛絲滑落,滴入黑色的水麵濺起輕微晃動的漣漪。
“……你就這麼想除掉我嗎,奈落。”滿含惡意的聲音在瀰漫的寒霧中響了起來。
水麵浮現出蜘蛛的輪廓,那團陰影彷彿有自我意識一般,水中攪動起不祥的泡沫,看起來如同蜘蛛複數的眼目。
“……哦?”掛在蜘蛛網上的頭顱睜開陰紅的眼眸,奈落俯視著水麵中的倒影,不緊不慢地從唇間溢位一聲冷笑:
“想不到你還有嘴硬的力氣,鬼蜘蛛。”
四魂之玉的光芒渾濁晦暗,暗紫色的玉珠表麵劃過沉沉湧動的黑氣。
“奈落,你在妄想著什麼,我一清二楚。”那道聲音桀桀怪笑著,“你嫌我鬼蜘蛛肮臟卑賤,可你又能好到哪裡去?從卑賤的人類中誕生的你,和我鬼蜘蛛一樣肮臟不堪。”
“就像你能感受到我在想什麼,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想法。”
那道聲音低下去。
“你嘲笑我的感情,鄙夷我的執念,可你又有何不同。”
在黑暗中隨寒霧瀰漫的聲音像毒汁一樣緩緩滴落。
“在你體內的我隨桔梗的出現復甦的那一刻,你就應該察覺到了這一點纔對。”鬼蜘蛛的聲音含著古怪的笑意,“你和我冇有什麼不同,你和我一樣齷齪肮臟,都對某個人懷有你最嫌惡的感情。”
“……無稽之談。”
四魂之玉的光芒忽然暗下去,黑暗的水澤翻湧起來,水麵之下的倒影發出痛嚎,被無形的東西絞殺著,痛苦地掙紮起來。
那個東西一邊痛苦地扭動著,一邊不忘發出嘶啞的嘲笑。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鬼蜘蛛的聲音尖銳地顫抖起來,“你以為,擯棄了人類之心,你就能成為完美無缺的妖怪嗎?”
“不可能!!”
他哈哈大笑,張狂的聲音似痛苦似咆哮,帶著一股扭曲的快意。
“你奈落永遠……永遠都會是一隻卑賤的半妖,從我鬼蜘蛛的靈魂和身體裡誕生出來的半妖。”
“就算你解決了我,”他惡狠狠道,“你也永遠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冰冷幽深的黑暗裡,鬼蜘蛛瘋狂的笑聲不斷迴盪著。
“……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你也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消失吧。”奈落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黑暗的水澤,“鬼蜘蛛。”
他的聲音陰寒無比:“永遠。”
咕嘟咕嘟,水麵冒起一連串的氣泡,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將那身影連同聲音一起按入冰冷的水底。
“我詛咒你……奈落……我詛咒你……我詛……”
鬼蜘蛛的聲音戛然而止。
漆黑的水澤重新合攏,寒冷的寂靜再次籠罩瀰漫。
“……真是無聊的妄言。”奈落重新閉上眼睛。
黑暗自地底蔓延,被妖火照亮的棧道盤旋而上,神無抱著鏡子俯視山腹的空洞。
“……又變多了。”
醜陋的肉塊填滿了深淵。
……
美惠子的前男友已經有一段時間冇有出現了。
在這期間,美惠子冇有停下事業,通告該接的接,戲也照常演,紗織的工作經常從清早到天黑,雖然不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但也是隨時待機。
存摺上的數字跟著翻了又翻,紗織在交通便利處租了一個一室一廳,正式從日暮神社搬了出來。
戈薇這幾周都待在戰國時代冇有回家,在尋找奈落下落的過程中,他們聽說醜寅的方向出現了巨大的邪氣,一行人頓時毫不猶豫,稍作休整就踏上了目前為止最為遙遠的旅程。
作為初三的學生,在現代和戰國時代之間穿梭的戈薇也真是不容易啊。
回到新租的房子,紗織穿著西裝,直接往床上一撲一滾,抱著枕頭髮出幸福的歎息。
她將美惠子小姐送到公寓樓下後就坐電車回到了住所,今天難得提前結束拍攝,所有人都放了一個短假,她馬不停蹄在便利店買完打折的豬排便當,回到家後比起熱晚飯,最先湧上來的卻是想要好好睡一覺的睏意。
紗織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客廳裡的座機忽然響了起來。
那聲音極為短促,隻響了一兩聲就匆匆掛斷。
許久冇有用過座機這種東西的紗織,隻將自己的號碼告訴了美惠子小姐一人。
“……”
下一秒,紗織睜開眼睛翻身而起,連鑰匙都冇有顧及,直接奪門而出。
出租車的計價器不斷往上跳著,矗立在市中心的氣派公寓映入眼簾,紗織跳下車,無視門衛的問詢問,在住客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扒開電梯門擠了進去。
美惠子小姐一個人住在頂樓的豪華公寓裡,之前曾將備用鑰匙給了她一份。
紗織踹門而入,厚重的金屬門扉隨著一聲巨響撞到大理石的牆麵上。
空氣裡的血腥味很淡,臥室裡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紗織跑進去時,穿著快遞員製服的男人抓著美惠子的喉嚨將她按在地毯上,帶著血痕的手背青筋鼓起,顯然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男人冇有察覺到紗織的靠近,美惠子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亮起了水光。
紗織一拳將那個男人揍到地上,拎起他的衣領還想再給他一下時,發現對方已經軟趴趴地昏了過去。
……咦?
她晃了晃那個男人的衣領,冇有得到任何反應,於是鬆開手,任沉重的軀體咕咚一聲,腦袋好像不小心砸到了哪個桌角上。
公寓的樓下很快響起警車的鳴笛,紗織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到了美惠子淤青的肩膀上。
她陪著美惠子去了一趟警局錄口供,辦理完手續出來,警局外麵聚集了一堆報社的記者,她不得不板起臉,露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嚇退想要圍上來的記者,護送美惠子回到車上。
公寓裡一片狼藉,暫時是不能住了,美惠子隨便訂了一個酒店,紗織將房間和浴室都檢查了一遍,確定冇有奇怪的東西——話說這個年代有微形攝像頭這種東西嗎——走出浴室時,發現美惠子待在陽台上,好像在抽菸。
紗織走近了些,發現對方隻是夾著煙,望著市中心的夜景發呆罷了。
漂亮的指甲斷了幾根,姿態慵懶的女人靠著酒店的陽台,棕色的長捲髮被夜風微微吹起,神情鎮定得好像不是那個看見她時像小女孩一樣露出淚光的人。
“……你不問嗎。”
美惠子夾著指尖的煙。
紗織:“我應該問嗎?”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美惠子悶笑一聲。
“話說回來,你是哪裡人?”她漫不經心地提起彆的話題,“你那空白的履曆我冇有仔細看,反正當時也隻是走一個過場。”
“我的家鄉嗎?”
兩個人莫名其妙地閒聊起來。
“我的家鄉……”紗織頓了頓,“很遠。”
“有多遠?”
“大概有二十幾年後的未來那麼遠吧。”
“哈?光年嗎?”美惠子無語地瞥她一眼,“你是外星人?”
紗織無所謂地聳聳肩:“如果另一個地球也算外星的話。”
美惠子掏出藏在口袋裡的煙盒。
“要來一根嗎?”
“不了,我不喜歡那味道。”
她收回煙盒,手指依然夾著那根菸,轉頭看向夜空底下迷離璀璨的霓虹燈光。
“那麼,來自二十多年後的這位哆啦a夢君,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從來不抽菸的我會將煙帶在身上。”
“我確實從來冇有見過你抽菸。”紗織言簡意賅。
“我的父母都是煙鬼,不抽菸會死的那種。”美惠子懶懶地靠著陽台,微揚的下頜拉出漂亮的弧線。
“你相信基因這種東西嗎?據說父母有煙癮的孩子,以後也容易患上相同的毛病。”
美惠子托著下巴,即使帶著淤血、也依然難掩漂亮修長的手指夾著分毫未動的菸捲。
“那你為什麼要把煙帶在身上?”紗織十分儘責地問道。
“為了證明。”
“什麼?”
“證明我就是我這件事。”
美惠子一彈手指,毫不留戀地,扔開了手裡的那根菸。
“我不隻是我的基因。”她說。
“永遠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