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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拾

楓之村的上空被巨大的邪氣籠罩,翻湧的陰雲遮蔽了太陽的光輝,落下的瘴氣奪走了大地的生氣,枯萎的空氣裡充滿了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

無數妖怪被邪氣吸引著,從巢穴中瘋狂湧出,密密麻麻地朝邪氣的中心飛去。

微光朦朧的死魂蟲逆著那些妖怪而行,穿過漫天瀰漫的瘴氣,但有幾隻還未落到視窗,便被毒氣腐蝕殆儘,無聲地化作粉塵散去。

“……桔梗姐姐。”

躺在屋裡的巫女微微睜開眼眸,光輝微弱的死魂蟲在她周身盤旋不散,恍如某種無聲的哀悼。

楓婆婆坐在圍爐邊,當年跟在桔梗身邊的小女孩不複青春年少,蒼老的麵容遍佈歲月刻下的溝壑,被哀傷浸染的身影似乎比平時更加佝僂。

五十年前就已經死去的巫女,用骨灰和陶土製作的身軀已經瀕臨極限。

奈落奪走了琥珀身上的最後一枚四魂之玉碎片,本來應該隨著她的死亡消失的四魂之玉再次以完整的形態誕生於世。

比起淨化消滅奈落,桔梗用自己僅剩的一點力量挽救了琥珀的性命。

遙遠的天際傳來低沉的雷鳴,閃電如慘白的刀鋒,短暫地劈開了天空的縫隙。

桔梗閉了閉眼:“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冇有選擇消滅奈落?”

“……不。”楓婆婆低聲回道。

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言語過於蒼白,世間的詞彙過於貧瘠。

黑雲翻湧的天空中,一隻巨大的蜘蛛匍匐在邪氣的漩渦中央,張開深淵般的巨口將犬夜叉一行人和殺生丸一起吞進腹中。

“奈落使用了四魂之玉。”

不論如何變化,他最後還是凝聚成了蜘蛛的形態。

“糾纏不清的宿命,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刻。”

冰冷的身軀出現裂痕,桔梗的表情卻十分平靜。

“五十年前,殺死我的究竟是什麼?”

彷彿被病痛折磨已久的人即將從漫長的痛苦中得到釋放,她抬起眼簾,目光穿過低矮的房梁,穿過覆蓋厚厚灰塵的時光。

“是仇恨嗎?”

身體被撕裂,鮮血噴湧而出,以為自己傾心愛慕的身影,將劇痛的心臟踩得粉碎。

世界發出碎裂的聲音,悲痛欲絕的憤怒湧上心頭。但最後,繚亂的光影中,封印之箭刺穿呼嘯的長風,砰的一聲,將紅色的身影釘在禦神木上。

桔梗的聲音輕若某種囈語:

“不。”

五十年前,曾想追隨愛人而去的巫女慢慢閉上眼睛。

“能夠殺死人的,並不是仇恨。”

……

紗織出院的那一天,庭院裡的櫻花開了。

雲霞般的櫻花簇擁在枝頭,被柔和的清風一吹,紛紛揚揚地落了行人滿頭。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收起聽診器,笑嗬嗬地告訴她,她是他行醫多年見過的身體素質最好的患者,恢複速度堪比醫學奇蹟。

醫院裡的醫護人員工作素養極高,冇有人過問她背上的那些傷痕是怎麼回事。

雖然冇有表現出好奇,出院時,照顧她多日的護士小姐拍拍她的肩膀,非常認真地告訴她:

“一切都過去了,未來會好起來的。”

醫院裡的護士,集體送了她一個花籃。

紗織:“?”

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她原本以為出院的時候也會如此。

抱著那個花籃,紗織走出醫院的大門。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才注意到外麵的世界已經是春天了。

櫻花洋洋灑灑,金色的陽光在花隙間閃爍,柏油馬路上鋪著春天的河流,她愣愣地抱著懷裡的花枝,行人道上響起的紅綠燈時,穿著高中製服的少女說說笑笑地穿過馬路,柔順的髮梢被風揚起,高遠的天空碧藍得一望無際。

——本來應該參加高中入學典禮的戈薇,現在還在戰國時代。

時隔幾個月回到車站邊上的公寓,金屬的郵箱裡塞滿信箋。打開一看,基本上除了水電單就是各種商業廣告。

美惠子本來想推掉工作來醫院接她,自從前男友鋃鐺入獄,社會輿論的風波漸漸平息,美惠子的事業重回正軌,人氣甚至比之前還要更上一層樓。

“在醫院門口造成交通事故就不好了。”紗織當時胡謅了一個理由,美惠子覺得她說的十分有道理,拍攝大河劇的過程中也不好翹班,作為補償,她委托家政公司將紗織的公寓打掃了一遍。

紗織推開門,一室一廳的公寓乾淨整潔,重新打蠟的木地板在透過窗簾映進來的陽光中閃閃發亮。

簡直就好像她從未離開,或是從未住進過這個公寓一樣,漂亮得如同招租廣告裡的樣板房。

她在書架上找到了寫滿自己筆記的資料參考書,在壁櫥裡看到了掛得整整齊齊,甚至被重新熨燙過的女士西裝。

唯一缺少的,隻是曾被她放在床下收納盒裡的長刀。

紗織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買了些蔬菜肉類放進空蕩蕩的冰箱,給自己做了一份簡單的壽喜鍋。

隨著夜幕降臨,公寓裡漸次亮起方格的燈光。她就著暖黃的燈光,一個人坐在廚房的桌邊,一邊等鍋煮開,一邊翻閱這幾個月堆積下來的信箋。

水電單、廣告、廣告、水電單、廣告……

手指微頓,她翻過雪白的信封。

那封信來自她曾經谘詢過的補習班,對方向她介紹了一所麵對成年人的學塾,信封裡附著更加詳細的資料和電話號碼。

紗織扯過笨重的座機,電話線從牆頭連到廚房的飯桌上。她按照號碼撥過去,預約了一下明天麵談的時間。

隔壁傳來電視的聲音,隨著夏日臨近,整個東京好像都在談論即將在亞特蘭大舉辦的奧運會。

洗完澡吹完頭,紗織倒進柔軟的被窩,嗡嗡的電視聲在安靜的空氣裡震動。這並不是公寓牆壁的錯,隻是她的聽力過於靈敏,能將雜音裡輕微的電流聲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從被窩裡伸出手,夜色籠罩的房間裡,隻有床頭燈還亮著。

——「奈落獲得了完整的四魂之玉。」

臨行前,戈薇凝重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啪的一聲,燈光熄滅。

紗織在落下的黑暗中閉上眼睛。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遠方電車轟鳴的聲音吵醒的。

轟隆隆的聲音由遠及近,晨光從窗簾的縫隙裡漏進來。紗織起床後簡單地洗漱了一番,吃完早飯後先去了一趟附近的圖書館。

距離麵談還有時間,她找到圖書館的資料室,因為是工作日,資料室的人很少,笨重的電腦擺在桌上,麵前的位置空無一人。

紗織在搜尋欄裡敲下幾所大學的關鍵字,慢吞吞的網頁吐出搜尋結果,她隨手儲存下來,點擊下載——

十分鐘過去了,下載欄的進度依然停留在百分之一。

她瞥了一眼下載所需的時間:

36年52分48秒。

紗織揹著包離開了圖書館。

她比麵談預約的時間早到不少,離開市中心的車站時,西裝革履的人群迎麵而來。

世界的節奏改變了,高樓大廈拔地而起,車來人往的街道熱鬨如漲潮的海水,無數的聲音嗡嗡震動著,在空氣裡碰撞相遇,如海中的泡沫一樣破碎開來。

無數的身影分開重合,紅綠燈閃爍的十字路口川流不息。

紗織彙入人群,馬路對岸等著相同的一批人,打著領帶提著公文包,視線看向上方的紅綠燈。

西裝革履的人群彙聚成一個巨大的整體,在綠燈亮起的刹那,同時邁開匆匆的步伐。

魚群在柏油馬路的海洋中間彙合,分叉。

也許她以後也會成為這些人的一員,紗織想。

考上大學,拿到文憑,在一家公司入職,每天重複朝九晚五的工作。

這就是現代社會最普遍的人類的生活。

也許她會在同一家公司待下去,薪資待遇隨著時間增長。也許她會在哪一天忽然跳槽,跑到鄉下的哪個犄角旮旯去過悠閒的生活。

也許她會再次遇到喜歡的人,也許她會和那個人成立家庭。

她有可能會有孩子,也有可能會冇有孩子。也許她會選擇一直單身,或在人生的哪一個階段中忽然選擇婚姻。

生活也許不會那麼波瀾壯闊,每天都平凡而普通,幸福如白開水的味道。

這些無數的平凡會堆積起來,在歲月中逐漸積累,然後她會漸漸老去,像這世上所有的人類一樣,像所有或偉大或平凡、在這個世上存在過的所有生物一樣。

她會平凡地活著,然後老去。

一天又一天。

然後一天又一天。

一天又一天……

紗織忽然在人流熙攘的馬路中間停下腳步。

西裝革履的人群在她身側分流,沿著各自生活的軌跡,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

……一天又一天。

她會好好活著。

就像她在戰國時代的那十八年。

——但也隻是好好活著而已。

綠燈變為紅燈,人群嘩然加快步伐。

紗織忽然轉過身,逆著黑色的人流,在那個瞬間開始往回跑。

刺耳的鳴笛聲響起,交叉著刺穿了震動的空氣。

咒罵的聲音,驚訝的呼聲,急刹的輪胎在地麵上留下焦灼的痕跡,但一切都及不上在胸腔裡砰砰轟鳴的心跳聲,模糊的世界化為倒影,被呼嘯的風聲撕扯著,飛快往後流逝。

揹包過於礙事,紗織一把扯住扔了下來。她跳過護欄,穿過熙攘的車流,以直線最近的距離,飛奔下車站長長的階梯。

無數的行人側目望來,不斷加速的電車轟鳴著駛離站台,她毫不猶豫跳上去時,隱約聽見身後傳來驚呼。

“那傢夥是哪個時代來的?”

……

白色的骨骼織成巨網,從奈落的背後延伸而出,刺進周圍蠕動的肉壁。

渾濁的瘴氣在巨型蜘蛛的體內四溢,作為本體的奈落垂著眼簾,麵無表情地望著犬夜叉一行人排除萬難,在命運的指引下再次聚集,如同趨光的蚊蟲,撲火的飛蛾,來到終焉的宿命之地。

劇烈的震動不斷從遠方傳來,殺生丸從內部破壞著奈落借四魂之玉的力量構造出的軀體,血肉組織被刀氣撕裂,劇毒的瘴氣不斷洶湧而出,彷彿要將所有人都葬送在充滿瘴氣的腹中。

“奈落!”

鐵碎牙光芒一閃,冥道的入口驟然打開,固定在白骨織就的蛛網上的身影紋絲不動。

“想要用冥道殘月破葬送我奈落嗎。”奈落的臉上爬著斑駁的裂痕,彷彿冰冷蒼白的瓷器,隨時都會在體內四魂之玉的力量的壓迫下碎裂開來。

“那就試試吧。”

裂痕不斷擴大,那張人類的臉逐漸覆上怪物般的硬殼。

“是殺了我奈落,任瘴氣落入下方的楓之村奪去桔梗的性命,還是放棄聚集在你身邊的同伴,保護楓之村和其中的桔梗——犬夜叉,不管你做出什麼選擇,都註定會犧牲其中一方。”

犬夜叉頓時麵色一變。

“奈落!你這傢夥……”

奈落低聲笑著,眼眸不止是瞳孔,其他地方也逐漸染上猩紅的血色。

“為什麼?”戈薇忽然神色複雜地抬起頭,“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她上前一步:“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們?”

“……我說過了。”墨黑如藻的長髮從髮根開始變得雪白,奈落的聲音陰冷幽深,“四魂之玉渴求你們的靈魂,以及你們對我的憎恨,因此要將你們困在我的體內一直戰鬥下去。”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阻止正在破壞你身體的殺生丸?”戈薇握緊長弓。

“你明明知道四魂之玉在利用你,吸收四魂之玉的人身體和心靈都會變成怪物。”

她一字一頓,聲音清晰無比:

“為什麼,你明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是選擇了吸收四魂之玉?”

巨大的身軀在不斷崩壞,邪氣和瘴氣相繼瘋狂湧出,肉壁和血管,經絡和軟骨,紛紛隨著劇烈的震動砸落。

“……”

“你在等什麼?”

犬夜叉握著刀攔在戈薇身前,但她隻是仰著頭,注視著掛在巨大蛛網上的,即將被四魂之玉吞噬的身影。

“我從你身上感受不到戰意。”

“奈落,你拖延時間到底想乾什麼?”

骨骼斷裂,心臟被撕碎重組的聲音響起,半妖的外殼,人類的麪皮,在那個瞬間如同溶化的蠟一般,從奈落的身軀剝離下去。

“……晚了。”他笑了一聲,怪物的形態頭髮雪白,雙目猩紅。

瘴氣的結晶從肉壁上瘋狂暴漲,邪氣的渦流扭曲了空氣,奈落垂下眼瞼,以彷彿要賦予他人絕望的聲音說:

“既然不做出選擇,就一起去死吧。”

時間靜止了刹那,旋即,巨大的爆炸聲連環響起。

分不清那山呼海嘯般的震動來自何方,鋒利的刀氣絞殺著奈落的身軀,破碎的肉塊不斷崩落,瘴氣的結晶石和黑暗的邪氣鋪天蓋地破空而來,但隨即,來自外界的聲音清晰起來。

清晰的聲音抵達的瞬間,彷彿有耀眼的刀光一閃,從堅硬的外殼直達內壁的肉膜,眾人所在的空間忽然被人劈開。

猛烈的風聲灌了進來,外麵的光線一同湧入。

遮天蔽日的邪氣破了個豁口,銳利的天光像刀一樣射進來,穿透了厚重絕望的瘴氣。

“奈落!!!!”

那道聲音憤怒無比。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個身影從空中急墜,勢若無阻地衝破重重阻礙,忽然將手裡的長刀一扔,手握成拳,肩膀連著右臂遽然往後一扯。

一聲骨裂的悶響,巨大的蛛網應聲破碎。

旋轉的刀鋒從空中落下,嗡的一聲,斜斜冇入肉壁。

“把四魂之玉吐出來!!!”

紗織將奈落死死按在地上,憤怒得恨不能再給他幾拳。

“在哪裡?!!你把四魂之玉藏到哪裡去了?!!”

戈薇回過神,倏然喊道:“四魂之玉在奈落的胸口!!”

無數條觸手忽然從肉壁中冒了出來,像嘶嘶吐著毒信的蝮蛇一般,纏向紗織的腰和四肢。

紗織扯斷最礙事的那幾根觸手,五指成爪,毫不猶豫地往奈落的胸膛挖去。反正他的再生能力足夠變態,就算真的被挖開胸膛也能活下來,她絲毫不手軟,手指倏然嵌入冰冷堅硬的胸膛,被濕潤的血肉包覆。

“……你來做什麼。”

四魂之玉漆黑汙濁,和血肉之軀緊緊黏連在一起。

彷彿正在被破開胸膛掏心的人不是自己一樣,奈落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猩紅的眼眸死寂深處翻起洶湧晦暗的波瀾。

“……彆吵我。”紗織頭也不抬。

四魂之玉不肯離開奈落的身體,像可惡的吸血蟲一樣,牢牢地吸附在血肉模糊的傷口裡。

“告訴我。”纏在她身上的觸手緊了緊,在白皙的皮膚上勒出淤血的痕跡。

“你為什麼回來?”

黑暗的光芒劇烈湧動起來,四魂之玉發出滾燙到可怕的溫度,紗織覺得自己的手指好像要燒起來了,幾乎能聽見自己皮膚被燒焦的嗤嗤聲。

“為什麼?”

奈落偏執無比,彷彿是生是死,這世界是墮入地獄還是獲得新生,全部都取決於這一個問題的答案。

“告訴我,為什麼?”

紗織目不轉睛。

“……為了揍你。”

她攥緊嵌在兩人血肉裡四魂之玉。

被邪氣和絕望所汙染的玉珠,深處忽然浮現出微弱的碎光。

紗織眼神一凜,在那個瞬間,毫不猶豫地用儘全力往外一扯。

噗嗤一聲,四魂之玉隨著血沫碎肉飛濺而出,滾落到旁邊的地麵上。

失去了四魂之玉侵蝕的力量,堅硬冰冷的外殼慢慢碎裂消散,不正常的猩紅從眼底褪去,散亂的長髮再次變回墨一般的漆黑。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四魂之玉不是什麼好東西,我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許願,不要許願,你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嗎。”

被她壓在身下的半妖,沉默許久,抬起眼簾。

“我冇有許願。”

紗織忽然一頓。

卷在她身上的觸手一鬆,奈落抬起蒼白冰冷的手,撫上她微微僵住的臉。

周圍的空間在潰散崩裂,轟鳴聲震耳欲聾,世界卻詭異地在那一刻安靜下來。

奈落托著她的臉,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我已經不需要向四魂之玉許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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