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瀰漫起鐵鏽和鹽的味道——「奈落」很清楚這是什麼。
人類的身體軟弱而無用,會被刀劍劃傷,用觸手便能輕易扯碎。
鮮血沿著觸手的尖刺滴落,不管是血液剛剛離開人體的溫度,還是濕潤黏稠的質地,甚至那一瞬間碾碎花瓣的觸感,都證明眼前的一切並非虛假之物。
如果是幻覺,他剛纔不可能會失手,隻需一擊便能撕碎虛無的幻象。
如果是夢境……他絕不會捏造這種無聊的夢。
在場景轉換髮生之前,「奈落」記得自己重新吸收了鬼蜘蛛的心,將不斷叫囂著要見桔梗的強盜融回體內。
穿過結界回到瘴氣籠罩的人見城時,他冇有感覺到任何異常,但就在繞過走廊拐角的那一刻,黑暗的邪氣滌盪一清,日光落下,陌生的庭院映入眼簾,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人類的城池中。
“殿下。”走廊上的家臣彎腰俯伏,對於他的出現冇有表現出絲毫驚訝。
人見城裡的人類,早就在瘴氣的腐蝕中化為了白骨。
但這個城池裡冇有白骨,往來的侍女神色如常。瘴氣瀰漫的城池冇有四季,這裡的庭院卻已然綻出初春的花蕾。
「奈落」來到垂著禦簾的寬敞和室。
和室裡殘留的確實是他自身的氣息。
但除了他自身的氣息,和室裡還多出了另一種存在的痕跡。
……人類的味道。
不論是地板,壁龕,禦簾,還是屏風,都留著相同的氣息。
「奈落」無聲地冷笑起來。
這個幻境露出了致命的破綻。
至於另一種可能……如果這個地方並非幻境,占據了這個城池的「自己」,將人類的女性留在身邊,圖謀的究竟是什麼,無非是完善人類的偽裝。
從那些家臣的反應可以看出,兩人外貌一致,都使用了人見陰刀的皮囊。
如果這個地方不是幻境,他現在又在哪裡,兩人交換的契機是什麼。
“奈落。”
陌生的聲音忽然自背後傳來。
——不是“陰刀”。
……太愚蠢了。
那個瞬間,「奈落」作出了冷酷的判斷。
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類不能留。
他揮出觸手,但他的觸手冇能如期割下那個人類的腦袋,隻是在柔軟脆弱的臉頰上劃出了一道狹長的血痕。
破碎的花瓣散落在地,殷紅的血珠淅淅瀝瀝滴落下來。
啪嗒一聲。
淺色的榻榻米上開出豔紅的花。
那個人類怔怔地站在原地。
“你是誰?”這麼問出聲後,「奈落」看到對方的手指輕輕抽動了一下,彷彿想要拾起地上破碎的花。
“這裡不是人見城。”
瘴氣蟄伏在身側,「奈落」暗下眼眸,決定問出有用的資訊後就殺了對方。
“……我是誰?”
站在門邊的紗織,忽然抬起頭。
“這個問題我以前好像聽過。”
——“可惡的瘋女人!!!”
鬼蜘蛛在她手下瘋狂掙紮,“你是誰啊?你到底是誰啊?!”
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冇想到她居然還記得如此清楚。
將靈魂獻給妖怪的強盜,被奈落放出來重見天日時,殺氣騰騰地不斷朝她叫囂。
——“我要殺你了!!我一定要殺了你!!!”
聽到對方這麼說,她當時其實挺難受的。
好像心臟被人揪了一下,密密地疼。
儘管後來明白了奈落並不等同於鬼蜘蛛,鬼蜘蛛毫不猶豫地想殺了她並不代表奈落心裡真實的想法,現在忽然回想起這段並不愉快的記憶,紗織擦了一下臉上的鮮血,冇有止住出血,反而抹了一手的血痕。
“說實話,還是挺疼的。”
一甩血珠,劇毒的瘴氣在一下瞬間翻湧而來,紗織大喊一聲:“白夜!!”
空氣泛起漣漪,「奈落」的眼神移動了一下,趁著那個空隙,紗織跳到抽來的觸手上,冰冷堅硬的觸手瞬間弓起,像毒蛇一樣扭頭張開獠牙,紗織落到榻榻米上就地一滾,撈起刀架上的武器,一刀劈開捲來的觸手。
鋒利的銀芒一閃,包圍她的觸手應聲碎裂。
置身於瘴氣的中心,「奈落」的背後接連長出昆蟲足肢般的觸手,尖刺破皮而出的劈啪聲不斷響起,沾著毒液的觸手閃電般朝她撲來。
紗織往後一躍,腳下的地麵被毒液腐蝕得凹陷下去,嗤嗤泛起詭異的泡沫。
罡風再次襲來,她一側頭,擰身落到庭院裡。
“去死吧。”「奈落」的聲音冰冷而殘忍。
她得把他引出去,離開城池,引到庭院的後山裡。
冇時間去注意白夜是否已經轉移了城池裡的人類,紗織提著刀,接連往後躍去,堅硬的觸手不斷破空刺來,張開浸著毒汁的獠牙,像嘶嘶吐信的毒蛇一般,朝她蜂擁而來。
刀光綻開的瞬間,觸手殘肢如血雨墜落。
森林被瘴氣侵蝕,植被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枯萎下去,黑壓壓的瘴氣如海浪翻湧,紗織穿梭在高大的樹木間,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往後望去。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栽倒的巨木揚起漫天煙塵,她往前一躍,扭轉身體時,那條觸手攜著淒厲的罡風擦著她的腰側掃過,翻身落地後,來不及調整呼吸,淩厲的刀鋒忽然撕裂空氣,以刁鑽的角度朝她揮了過來。
紗織驟然抬起手中的刀,金屬火花爆鳴,長刀和薙刀在空中交擊,刀具的震鳴在瘴氣瀰漫的林間迴盪得極遠。
紗織收起刀,往後一退,白童子手中的薙刀緊追而來,她用手往地麵上一撐,再次往後躍去,沉重的薙刀捲起呼嘯的風聲,一刀砍斷了她身側的杉樹。
“……動作快點。”
紗織看到白童子奇差的臉色,忽然反應過來。
這個忽然出現的敵人,也是「奈落」。
既然是「奈落」,就能操控本體的分丨身。
“你在乾什麼,神無。”陰冷的聲音在林間響起,紗織扭身避開白童子僵硬的攻擊,一轉頭,膚髮雪白的小姑娘捧著鏡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奈落」身前。
傾斜的鏡麵發出輕微的哢哢聲,彷彿捆著生鏽的鏈條,「奈落」紅瞳森冷地注視著垂頭不語的神無,許久,神無才緩緩地擺正了手中的鏡子,極其不情願地用鏡麵映照出她的身影。
這一招自然是對紗織冇用的。
“為什麼?”「奈落」眯起眼眸,迴應他的是呼嘯而來的薙刀。
哢嚓一聲,刀鋒不偏不倚、筆直冇入他身後的樹乾,削下幾縷墨黑的長髮。
臉色陰沉的妖怪轉過頭,紗織奪了白童子的武器,瞬息間便已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怒火。
“你這個……”
奈落瞬間張開結界,束起屏障擋在身前。
但不論是瘴氣也好,還是他的結界也好—
“你這個混蛋!!!”
“什……?!”紅瞳倏縮,紗織穿過那層紫紅的結界,忽然拔出腰間的刀鞘,反手朝他抽了過去!
骨裂的聲音清脆響起,洶湧瀰漫的瘴氣似乎靜止了一瞬。
紗織扔開刀鞘,又給了驚愕的妖怪一拳,這次直接將他打到地上,摔進腐葉和鬆針之間。
她砍斷對方張開的觸手,再生一條她就切斷一條,手裡刀鋒向下,驟然往下一沉,穿過蒼白的肩膀將觸手不斷再生的妖怪釘到了地上。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從喉嚨深處吐出的聲音陰森扭曲,完美掩蓋了對方此刻的弱勢。
“為什麼你能穿過我奈落的結界。”注視著她的眼眸,陰紅得彷彿要滲出血來。
“在回答你的這些問題之前,”紗織攥緊刀柄,不讓陰險狡猾的妖怪逃脫,“你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她伸出手,在「奈落」臉色微變的注視下,拿出了藏在他身上的四魂之玉。
收集大半的四魂之玉,在她手中散發出汙穢不祥的光芒。
紗織垂下眼簾:“這個世界的四魂之玉已經消失了。”
雖然隻是極短暫的一瞬,但瞥到對方身上攜帶的四魂之玉的光芒時,她就知道對方並非來自這個世界。
這個猜測十分荒謬,但除此以外,她暫時想不到彆的解釋:就像她來自彆的時空,這個戰國時代也有平行的時空,這個世界的奈落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和平行世界的「奈落」進行了互換。
現在被她用刀貫穿肩膀釘在地上的,是平行世界裡還未拋下人見城的「奈落」。
兩個世界的時間流動不同,消滅四魂之玉的進度也因此不同。
短短一句話隱含的資訊量極大,蟄伏的觸手果然停了下來。
“我們談談吧。”紗織說。
「奈落」沉默片刻,忽然哼笑一聲,嘲弄道:“你剛纔應該刺穿我的心臟,或者砍下我的頭。”
紗織愣了一下,瘴氣突然從「奈落」肩部的傷口噴湧而出,他將體內的瘴氣全部釋放出來,掀起颶風摧毀了周圍的林木。她不得不抬起手,「奈落」在那個瞬間毫不猶豫地自斷臂膀,扔下殘破的軀體,掙脫她的束縛化作一團瘴氣逃了出去。
“……等一下!!”
紗織跑出幾步,忽然注意到散落的瘴氣朝著城池的方向蔓去。
……還是被他注意到了。
隻是猶豫的片刻,奈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天邊。
和室被先前的戰鬥摧毀,庭院一片狼藉,她生活了幾年的地方,眼見著就要被瘴氣腐蝕殆儘,狂風忽然呼嘯而來,擊散了濃厚的瘴氣,她抬起頭,神樂啪的一下收起扇子,身姿輕盈地從羽毛上跳下來。
“要追嗎?”
她嘖了一聲,扇子抵住唇角。
“為什麼我每次都能趕上這種場麵。”
紗織撲上去抱了她一下,窈窕美豔的妖怪不太自在地僵了僵。
“追。”紗織答得斬釘截鐵。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奈落」是她現在唯一的線索。
而對方可能並不清楚,這個世界現在的戰力係統和他認知中的不太一樣。
「奈落」不是生來強大的妖怪,他冇有得天獨厚的妖力,也冇有繼承大妖怪的血脈,變強全靠自身的努力,這些年不知道吞了多少雜碎妖怪,後來獲得了四魂之玉,力量才明顯有了實質性的飛越。
對方之前既然提到了人見城,就說明白靈山的劇情還冇有發生。
以「奈落」目前的實力,如果遇到了擁有爆碎牙的殺生丸,或者能使用冥道殘月破的犬夜叉,不管遇到了哪一個仇家,手上既無人質也冇有保命手段的「奈落」都會死得很快。
就連獲得完整的四魂之玉、處於全勝時期的奈落,當時忌憚殺生丸的力量,都使用了陰險手段將他身邊那個叫做鈴的人類小姑娘抓為了人質。
這個仇,殺生丸到現在都冇報成功。
紗織越想越著急,簡直心急如焚,巴不得將那個奈落拖回來再揍一頓。
離開了城池的結界,冇法隱藏自身氣息的奈落很快就會被犬妖找上。
遙遠的天邊傳來落雷的轟鳴,陰暗的雲海翻湧著壓向地麵,濃鬱的妖氣在空氣中幾乎要化為實質,紗織感到自己後頸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糟糕。”神樂壓低聲音,“是殺生丸。”
不需要她多言,耀眼的刀光撕裂空氣,帶著排山倒海般的威壓轟鳴而去。
紗織拔出刀,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喂!!!”
神樂的聲音被呼嘯而來的長風遙遙甩在身後,紗織不止看見了神色冷酷的白髮犬妖,還看見了犬夜叉和戈薇的身影。察覺到四魂之玉再次現身於世的氣息,曾經被命運的紅線綁在一起的人又再次彙聚而來。
命運的中心攪動著黑暗的瘴氣,在那瘴氣被爆碎牙摧毀殆儘的前一刻,紗織從天而落,忽然出現在戰場上,險之又險地擋到「奈落」麵前一刀將對方的攻擊打了回去。
打回去這個形容可能不太準確,洶湧澎湃的妖力撞上她手中的刀,忽然詭異地失去力量,彷彿之前的聲勢浩大都隻是一場錯覺,狂亂的風從身側刮過,妖力散去的空氣平靜下來,一如被風吹皺的湖泊再次恢複如初。
殺生丸側著身單手握刀,見她固執地攔在「奈落」身前,金色的眼眸似乎危險地眯了眯:“不要礙事。”
“抱歉,這個我可能辦不到。”
“喂,紗織!”犬夜叉的聲音從戰場側麵傳來,戈薇揹著箭囊,匆匆從他背上跳下來。
犬夜叉:“彆激怒他,殺生丸這傢夥可不好惹。”
戈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感覺到了四魂之玉的氣息。”
神樂落地收起羽毛,表情十分兩難地站在原地。
紗織忽然就頭疼起來。
“你就冇什麼好說的嗎?”
她轉過頭,失去一條手臂的妖怪捂著肩膀處的傷勢,表情陰晴不定地望著她。
“……為什麼?”「奈落」神色晦暗。
都被仇家找上門了,你就想著問這個?
紗織本想收回視線,不再去觸碰那複雜的目光。
但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太強了。
緊張的氣氛明明一觸即發,轟隆隆的雷鳴彷彿隨時都會再次落下來,她卻不知怎的想起了紅楓簌簌而落的林間,想起了當時那個披著人皮自稱陰刀的妖怪,也是用這樣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好像她是他這輩子遇到的、第一個無法理解的的難題。
“……”紗織歎了口氣,選了個最簡單的答案。
“因為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