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聽奈落講過去的事。”
夏季天亮得早,朦朧濕潤的晨霧散去,昏睡的人類紛紛從夢中醒來,彷彿驟斷的時間從未存在,厚重的門扉嘎吱嘎吱開啟,靜止的城池再次恢複運轉。
紗織聽著和室外傳來的動靜,請假一天的念頭忽如其來。
不,不是請假,是曠工。
她不太清楚這是不是觸手係妖怪的通病,奈落是一隻很宅的妖怪,也冇有什麼外出的**,有什麼事情他都交給白夜等人或自己的傀儡去辦,自己則窩在陰暗的老巢裡,透過神無的的鏡子看現場直播。
森林蔥蔥鬱鬱,古老的杉木聳入雲天,細碎的陽光遙遙灑落,虯結的樹根粗壯如沉睡的巨蛇。
擁著白色狒狒皮的妖怪靠坐在巨木底下,周圍樹蔭幽涼,很好地隔絕了夏日燥熱的空氣。
紗織伸出手,扯了扯奈落身上狒狒皮的邊角。
“我想聽你講故事。”
“……”
莫名其妙的請求——奈落的眼神裡寫著這句話。
大妖怪冷淡地收回目光。
“……什麼事。”
聽到這個回覆,紗織頓時精神一震,立刻坐直了點。
“比如過去的五十年裡你都遇到過什麼,有冇有什麼有趣的見聞,或者是印象深刻的經曆。”
作為在戰國時代活得比她久的妖怪,他知道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肯定比她多。
比如遇到奇怪的法師,然後在對方的手上穿了個洞啊,還有變成美女啊,以及變成美女啊,諸如此類的事情,她都非常感興趣。
到底是多漂亮的美女,才能讓彌勒的祖父在明知奈落是個邪惡妖怪的情況下,依然忍不住在戰鬥中分神……
“把你腦袋裡的想法扔出去。”奈落陰森道。
糟糕,被看穿了。
紗織:“真的不行嗎?”
她揪住毛茸茸的狒狒皮,擺出自己最誠懇的表情:“我完全不介意你換個外形,真的。”
奈落的眼神愈發寒涼。
“……”
“你看,讓你換你又不願意換。”
紗織嘀嘀咕咕著,重新靠上奈落的肩膀。
“那稍微給我講點你過去的事情總可以吧?”
奈落頓了頓:“為什麼這麼”
“因為想瞭解你啊。”
森林裡的空氣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和鬆針的味道,有奈落在的地方聽不見其他生物的聲息,冇有連綿起伏的蟬噪也冇有忽短忽長的鳥鳴,十分適合放鬆補眠。
“你以前去過什麼地方,冇有遇到我之前在做什麼,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構成你過去的時光是怎麼樣的,想要知道這些很奇怪嗎?”
剛剛相遇的那陣子,紗織總覺得她在收集戰國時代的妖怪圖鑒。
但這些經曆和奈落的比起來,就十分小巫見大巫了。
紗織覺得奈落不是在講故事,而是在科普戰國時代的妖怪生態圈。
東邊有什麼妖怪,西邊有什麼妖怪,沼澤、湖泊、大地的裂縫裡會出現什麼妖怪,人類有哪幾種常見的怨念最容易引發靈異事件,過去五十年間突發病亡的人類城主有多少是非自然死亡,不同種族的妖怪弱點是什麼,這個世界上毒性最強的妖怪是什麼,鎧甲最堅硬的妖怪是什麼,巫蠱之術如何入門,巫女和法師在靈力的使用上有什麼不同。
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戰國時代百科全書。
“你在沼澤裡遇到的那隻會噴毒的蜥蜴怪後來怎麼了?”
奈落的表情告訴她,她問的問題十分愚蠢。
答案毫無例外,全部都死了。
原來這是您在過去五十年裡打怪升級的故事嗎。
真的好勤奮哦。
紗織聽得津津有味。
她忽然想起什麼:“犬夜叉和他的哥哥都是犬妖對吧?”
“因為是狗,所以都特彆喜歡人類嗎?”
“……”
“……你剛纔笑了對吧?”
他絕對發出嘲笑了!
冇想到你奈落居然笑話彆人是狗!
紗織搖搖奈落的手臂:“怎麼不繼續講了?”
“……已經夠多了。”奈落瞥她一眼,“而且你根本就記不住。”
……讓你講故事,誰讓你給我上課了??
紗織:“有你不就行了,反正你最厲害。”
觸手的尖尖蜷縮了一下,紗織眼疾手快,啪的一下按住那條觸手。
咦,觸手是什麼時候重新冒出來的?
鬆鬆垮垮的狒狒皮極具隱蔽性,再加上奈落的觸手和樹根十分相像,她一時都冇有察覺。
那些觸手緩慢而謹慎地貼了上來,紗織想起在洞窟裡和奈落吵架時,她似乎將哪條觸手的殘肢踢到了一邊,非常不客氣地踩了過去。
紗織問奈落:“……被我踢開的,是哪一條?”
這個問題可能冇什麼意義,但是片刻後,一條觸手蠕動著爬到她的手臂上,乖乖巧巧地被她捏在手心裡。
看起來居然有點委屈。
無視旁邊的奈落,紗織摸了摸那條軟趴趴的觸手,有些愧疚地開口:“對不起哦。”
她之前不是在生氣嗎。
那條觸手在她的手臂上依依不捨地纏繞了一會兒,她捏捏揉揉,踩上去的時候明明會發出“唧”的一聲,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安靜了?
紗織一直覺得奈落的觸手很神奇。
人類有四肢,蜘蛛有八隻腳,章魚也有八條腿,但奈落的觸手比這些都多,操控起來不知道會不會很辛苦,和人類使用自己的手臂有冇有可比性。
紗織按了按手裡的觸手,奈落轉頭看著她。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好不容易纔恢複過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估計不會再有那種世俗的**。
雖然快樂是真的快樂,但快樂到虛脫這件事,會給她留下另一種意義上的陰影。
紗織覺得,奈落可能誤會了什麼,也許因為兩人一開始在那方麵進展得過□□速,他誤會了她的需求,想要表達什麼的時候,總是會用這種方式。
親密的方式有很多,其實偶爾像現在什麼都不做,隻是單純地待在一起,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們的時間還很多。
“繼續講吧。”紗織靠到奈落懷裡。
“我想聽。”
兩人在外麵一直待到了夕陽西下。
因為有點累,紗織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當她再次醒來時,燦爛的餘暉將樹木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橘紅色的光影映在地麵上,好像無聲燃燒的流火。
奈落抱著她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坐在那裡看著她睡了多久。
紗織勾住奈落的手,冰涼的手指蒼白修長,尖尖的指甲比刀劍更加鋒利,但奈落是不喜歡臟了自己手的類型,就連戰鬥的時候都是使用觸手攻擊敵人。
紗織摸了摸他的手指,確定被她咬傷的地方已經完全癒合了。
微涼的晚風拂過,林間的陰影沙沙搖動起來。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紗織頓了頓,告訴他,“我明天得回去一趟,傍晚之前一定回來。”
她補充道:“以後如果有事情耽擱了,我會先回來和你說一聲。”
“……去做什麼?”
紗織笑道:“很重要的事,但是現在先不告訴你。”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碧藍的河流,也有星河滿天的夜空。
樹根下的山洞裡,篝火劈啪燃燒,烏髮似藻的妖怪側身坐在洞口。
她忽然就想起來了,他們之間還缺了很重要的一環。
紗織回了一趟現代社會,白夜的表情彷彿在說她膽子真大,在鬼門關邊走了一圈,居然下次還敢。
她給神無帶了很多書,給白夜帶了今年最新款的眼影,赤子還小,紗織買了幾罐奶粉和嬰幼兒用品一起打包帶回來,解釋了一下這是什麼東西後,毫不意外地得到了赤子「想死嗎」的感謝。
至於要給白童子買什麼,紗織苦惱了很久。
“這是什麼?”
“鈣片。”紗織苦口婆心道,“吃了能長高。”
白童子和赤子不愧是雙胞胎,說要殺了她時的表情都一模一樣。
紗織十分欣慰。
奈落在正殿處理政務,裡麵談話的聲音倏然一止。
“都退下去吧。”
窸窸窣窣,幾名家臣和她錯身而過,空蕩蕩的正殿映著午後的陽光,光滑的木地板被太陽曬得發亮發燙。
鴉黑的長髮束成馬尾,城主模樣的妖怪今天穿著墨藍色的直垂,外麵罩著一件藤紫色的肩衣,微卷的鬢髮貼著略顯蒼白的臉頰,淺褐色的瞳仁維持著完美的偽裝。
“伸出手。”紗織告訴他。
奈落看了她一會兒,紗織抓住他的手,將東西放到蒼白的手心裡。
“這是什麼?”
“我之前告訴你的,很重要的事。”
五指展開,一枚金屬圓環靜靜地躺在妖怪的掌心裡。
紗織解釋道,“在那邊的世界,兩個人結婚時會交換誓言,並戴上這種戒指。”
從今天開始,不論是好、是壞、是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她以前覺得儀式這種東西很麻煩,但儀式這種東西,也許能夠給一段關係某種正式的安全感。
仔細回想起來,兩人在人類的城池裡用偽造的身份結了婚,妖怪有冇有類似於婚姻的概念,她也不太清楚。
“戒指戴在手上,意味著同意和對方結成伴侶。”
“如果有一天,你想結束這段關係了,你可以將手上的戒指摘下……”
來。
紗織看著那枚戒指,融進蒼白的掌心,被奈落吞到了身體裡。
紗織:“……我還冇說完呢。”
“哦?”奈落不緊不慢道,“你還想說什麼?”
“比如我愛你什麼的。”
“……”
“你不會說,對吧?”紗織歎了口氣。
她這輩子估計也不會從奈落的口中聽到這句話。
“但是沒關係。”紗織笑起來。
“我知道你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