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祈元大概是怕了,想將自己摘個乾淨。但其父溫嶺,性子固執迂腐,認為溫祈元已被定為駙馬人選,就不可推讓責任。
宮中派人去過,溫祈元急急把人打發走。知道這事後,溫嶺生了好大一場氣,先叫下人壓住溫祈元打了一頓,又讓自己的夫人進宮,求湖陽公主的原諒。
聽完金公公的話,趙陸不語。
金公公便明白了,問:“可要奴婢打發人出去?”
“去罷。”趙陸又下令,“以後溫家的事,不必再報。”
“是。”
金公公領命下去,一時暖閣裡又靜了下來。
趙宜安仍在他身邊睡著,纖腰輕輕起伏。
昨夜睡在臻祥館,趙宜安冇有衣裳可換,外麵穿的還是昨天雪青織銀的一套襖裙。淺淺的紫色將她襯得麵色如玉,柔媚不可方物。
趙陸卻忽然不適應起來。
他放下九連環,起身獨自坐到了窗邊的通炕上。
最後是延月喊的趙宜安。
午膳已擺在槅扇內,趙宜安一醒來,延月和應秋就連忙替她重新洗麵梳頭,然後將人送進裡麵。
趙陸已經動筷,趙宜安顯是誤了時辰,扶著她的延月,手一直抖個不停。
她並未伺候過趙宜安和趙陸一同進膳。昨日那次,延月候在暖閣外,進去時趙宜安已吃完了。延月便自然以為是陛下用完後,再賜給她們趙姑娘用的。
方纔陛下讓她叫醒姑娘,又說將姑娘帶進去。
延月照做,可她哪裡能想到,趙宜安一進來,就熟門熟路坐到了陛下對麵呢?
慌得滿頭是汗,延月想攔趙宜安,又不敢明目張膽在皇帝麵前攔,隻能由著趙宜安落座。
趙陸看見人進來,頓了一下,問:“睡得好嗎?”
“不好。”她一直靠在手臂上,胳膊被靠得發酸,脖子也難受。
“下次回去睡。”
“好。”
說完了話,一旁的宮女上前佈菜,趙宜安又是像之前一樣,每樣皆嚐了一小口。
對麵的趙陸忽看了一眼身旁的宮女,粉衣宮女忙替他盛了一小碗水晶餃。
趙陸卻不吃,將碗推給了趙宜安:“吃這個。”
用湯匙舀了一個,趙宜安隻咬了一口,就連忙吐回湯匙。
延月才放下的心,又高高吊了起來。
趙姑娘竟將陛下賜給她的水晶餃吐了!
眼前一陣陣發黑,延月覺得自己的膝蓋都軟了,隻等著陛下一怒,她就馬上跪倒求情。
另一邊。
趙陸問:“怎麼不吃?”
趙宜安把碗推回去:“裡麵是羊。”
趙陸道:“那就拿下去罷。”。
在旁伺候的宮人連忙將羊肉水晶餃撤下,又在心裡記著,以後要少做羊肉的東西。
而一旁的延月,注意著席間兩個人的舉動,心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真像在生死間走了一遭。
等兩人進完膳,宮人撤下殘碟,金公公便來回:“李太醫已到了。”
趙陸讓他將人帶來,又說:“我有事,叫人先彆走。”
金公公應下,先叫人搬了一扇四圍屏風去小室,請了趙宜安進內,纔去領李太醫。
隔著屏風,李太醫診完了脈,說並冇有大礙,還是先吃藥。
出來時,金公公正候在外麵,笑眯眯同他道:“陛下在西暖閣,等著李大人過去。”
李太醫又連忙穿過正殿,去了對麵的西暖閣。
進了暖閣,趙陸正在看書,李太醫不敢擅自打斷,掀起衣襬,靜靜跪在地上。
多了一個人。
趙陸察覺,放下書,抬頭問李太醫:“先前你說,遺忘舊事,也有可能重新記起,對麼?”
李太醫道:“回陛下。雖如此說,但其實因人而異,況且變數太多,臣也不敢獨斷。”
趙陸便點點頭。
李太醫又道:“若陛下心記……趙姑孃的事,可叫太醫署一同鑽研,這樣也多幾分希望。”
趙陸道:“先不必。”
李太醫伏地跪著,不敢再出聲。
寶座上的趙陸已拾起書:“下去罷。”
李太醫磕了個頭,猶豫之後,問:“陛下,若長樂宮問起……”
“如實說便可。”
得到答覆,李太醫起身,退出了西暖閣。
趙陸獨自在西暖閣看完了書,放回櫃上,才從寶座站起,回去東暖閣。
一進東暖閣,就瞧見通炕上,趙宜安背對著他趴著,一邊的延月坐在杌子上,細心替她剝核桃。
趙陸慢步走去,延月一見,連忙放了核桃,跪下行禮。
而趙宜安後知後覺,等一抬頭,趙陸已到她身前。
“怎麼?”見她不言不語,趙陸開口問了一句。
趙宜安忽皺起眉:“好久了……”
語氣裡竟有隱隱的委屈。
趙陸便問金公公:“幾時了?”
金公公答道:“回陛下,還差一刻就是申時。”
那就是走了一個半時辰。
趙陸又問:“藥吃了麼?”
“吃了。”一邊跪著的應秋回話,“止疼的丸藥也拿來了。”
趙陸點點頭,徑自坐到了趙宜安的對麵。
延月忙起身,和應秋手腳利索收拾好桌麵,將零嘴全挪到了趙宜安這邊。
等坐下,金公公取來上次未看完的書,趙陸翻了幾頁,又叫他拿筆墨來。
趙陸已專心看書,坐在另一邊的趙宜安,輕輕俯下.身,又趴回了桌上。
寫了幾個字,趙陸的聲音便響起:“都下去。”
金公公應是,領著兩個宮女,退出了暖閣。
趙宜安習慣了兩人獨處,她盯著麵前的趙陸,一會兒仰頭看他的臉,一會兒注視著趙陸手中停停寫寫的筆。
“你想寫麼?”趙陸忽然問她。
趙宜安慢慢直起身子:“我不會……”
趙陸並未看她,寫完最後一筆,才抬起頭:“你過來。”
趙宜安小心踩在地上,提著裙子走到趙陸身邊,她輕輕咬唇:“我要站著嗎?”
這話提醒了趙陸,他擱下筆起身:“你坐,我站著。”
趙宜安照著做了,但趙陸冇開口,她便不敢碰他的東西。
“握筆。”趙陸略傾身,在她耳邊說道。
心中“嗡”的一下,趙宜安忽然一震。
靠得太近,趙陸啟唇吐字,每一個音都像敲在趙宜安的耳朵上。
趙陸也察覺到了,他略退開一點,微微彎下腰:“先拿筆。”
聲音遠了一些,趙宜安鬆了口氣,張開手指,照著趙陸先前的手勢,將筆握在了手中。
“想寫什麼?”另取了新紙給她,趙陸一手撐在桌邊,一麵問道。
趙宜安看著麵前被壓得平平整整的紙麵,小聲說:“名字。”
趙陸繼續問:“誰的名字?”
“我的名字。”
在趙陸新給的紙上連著寫了幾十個“趙宜安”,大大小小塞滿各處,趙宜安樂不思蜀,換了一張又繼續寫。
她已坐回自己的位置,金公公取了一份新的筆墨給她。
趙陸也坐著,一麵看書,一麵記下註解。
和他一同坐著的人,常抬手蘸墨,偶爾舉起宣紙觀賞,餘光裡影子動個不停。
次數多了,趙陸竟也習以為常,絲毫不受趙宜安的影響。
隻是冇過多久,趙陸便停筆,抬起頭問:“趙宜安?”
一直寫寫畫畫的趙宜安,此刻握筆懸在半空。她似乎用了十分的力氣,手腕輕顫,連指尖都泛出白色。
趙陸忽擱下筆起身,伸手捏住趙宜安的下巴,將她的臉抬高。
隻見趙宜安麵如白紙,緊閉著眼,嘴唇被她死死咬住,一聲不發,似在忍耐。
將她手中的筆抽出,趙陸抬著趙宜安的下巴,正要喊人,趙宜安卻忽然咳了一聲。
她費力睜開眼睛,抓住了趙陸的手指:“頭疼,吃藥。”
第11章 進膳
上一次進暖閣,趙宜安正伏在趙陸膝邊熟睡,金公公已是難掩詫異。這一回被叫進來,卻換做趙陸起身越過小桌,托住趙宜安的下巴。
金公公一怔,忙上前問:“陛下?”
趙陸鬆不開手,趙宜安抓著他的手指,現在又閉上了眼睛。
他飛快對金公公道:“取止疼的丸藥,再叫李太醫來。”
金公公領命下去,進來時便帶了應秋。
應秋湊近二人身邊,將丸藥送進趙宜安口中,又餵了溫水送服。
金公公在一邊說道:“陛下,李太醫已出宮了,如今輪值的,是胡太醫。”
胡太醫依附孫家,如果現在讓他來養心殿,隻怕會惹出一些麻煩。
明白了金公公的意思,趙陸垂首,望著趙宜安。
吃了藥,原本蒼白的麵色已和緩了不少,趙宜安仍抓著他的手指,但瞧上去不再像方纔那樣難受。
應秋走上前來:“陛下不必憂心,玉支有極好的止痛效用。現在姑娘該是累了,且讓她躺一會兒罷。”
趙陸沉默,過了些時候,才道:“將桌子挪開。”
通炕上的小桌被移到另一側,趙陸已放開趙宜安的下巴,但趙宜安卻冇有鬆開她自己的手。
她側躺著,應秋為她蓋了一層錦被,又按趙陸的吩咐,讓宮人將炭盆抬至炕前。
周圍一下子熱了許多,趙宜安從錦被裡露出被烘得微微發紅的臉,還有她摟著的趙陸的手腕。
金公公拿了個手枕,墊在趙陸小臂下,又堆了迎枕在趙陸背後。應秋還沏了新的茶,放在小桌上。
一切妥當,趙陸抬眸,示意二人退下。
他看書時不喜有人在旁,但不知為何趙宜安卻成了意外。
趙陸翻開書,左手雖不能動,右手倒還能運筆,他取來筆墨,繼續未完的事。
哪知身邊的趙宜安忽地一動,趙陸略一頓,筆下的字便糊了。
他轉頭去看,以為趙宜安出了什麼事,結果罪魁禍首正抱著他的手,睡得香甜,絲毫不見方纔的淒慘。
趙陸仰頭思索了一會兒,最後丟開筆,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半坐著,乾脆閉目養神。
將入夜的時候,趙宜安終於醒了過來,她揉揉眼,發現了懷裡抱著的東西。
趙陸已將書翻完,身邊的人隻略動了動,他便察覺,問道:“醒了?”
趙宜安半坐著,輕輕托住趙陸的手放回他懷裡:“我醒了。”
“可還頭疼?”
趙宜安搖頭:“不疼了。”
怕方纔嚇到趙陸,又解釋:“吃了藥就不疼。你彆怕。”
趙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為什麼怕?”
趙宜安小聲囁嚅:“她們都怕,元嬤嬤、蓮平、宣荷,延月也怕。”
趙陸不語,過了一會兒,他抬起手,輕輕觸了觸趙宜安頭上的紗布:“我不怕。下次疼就說,知道麼?”
趙宜安看著他,良久,輕聲道:“好。”
但她一開口,趙陸便皺起了眉。
他用拇指壓住趙宜安的下唇:“怎麼弄的?”
花骨朵一般嬌嫩的唇瓣,靠近裡麵的地方卻腫了一小塊,仔細看,還有齒印和破皮後滲出的血絲,光瞧著就覺得疼得緊。
之前趙宜安說話時,與他有段距離,趙陸便冇看見。剛纔她答了聲“好”,恰恰張開了嘴,將裡麵的紅腫露了出來。
趙宜安有些心虛:“我自己咬的。”
“就是方纔?”
“嗯。”
其實昨夜她也疼了一會兒,那時就將嘴咬破了,但趙宜安冇有提及。
趙陸於是鬆開手,叫金公公:“拿白及散。”
金公公很快就拿了藥回來,應秋也跟著進來。
趙陸便道:“替她上藥。”
應秋問了傷處,倒出一點白及散,細細敷在趙宜安口內。
趙宜安皺起鼻子,模模糊糊道:“……辣。”
上完藥,趙宜安不敢合嘴,偏偏那藥開始緩緩化開,刹那間趙宜安隻覺得滿嘴辛辣。
她皺著臉,眼眶裡全是淚,又不敢說,待應秋退開後,便默默縮到了通炕角落。
趙宜安既然醒了,她蓋過的錦被便被收走,原先被移開的小桌也被移了回去。
金公公立在一邊,問:“陛下,可要傳膳?”
因為趙宜安抱著趙陸的手睡著了,晚膳被耽誤了有些功夫。
趙陸點頭道:“傳膳罷。”
去傳了膳,金公公回來,要將趙陸手頭的書放回去,看見趙陸的手時卻一驚:“陛下,這……”
左手手指上仍有淡淡的掐痕,小指上最為顯眼,還有小小幾處被抓破了皮,血倒冇流,隻是看著嚇人。
趙陸並不在意:“無事。”他轉頭對著一邊已經呆住的趙宜安道,“叫人帶你進去,一會兒晚膳就到了。”
聽見話,侍立的應秋便要來扶趙宜安。
趙宜安卻輕輕將她推開,眼睛裡隻有趙陸:“疼麼?”
“不疼。進膳去罷。”
趙陸說著便走下來,趙宜安連忙跟在他身後,小聲問他:“真的不疼麼?”
“騙你做什麼?”
趙宜安神情低落:“都是我的錯……”
若她冇有忍著不說,也不會疼極了抓著趙陸的手不放。他還由著自己抱著他的手腕,睡了好一陣。
趙陸在她眼中,忽然就變成一副溫柔體貼且沉穩的模樣。
直到落了座,趙宜安仍在自責,坐在趙陸身邊問他疼不疼。
她的聲音原就嬌軟,彷彿浸了蜜,又似雛鶯怯啼。現在這樣在趙陸耳邊,帶著擔憂一遍遍詢問,趙陸連叫她住聲都開不了口,最後隻好說:“那碗雞絲湯,你喂來我喝。”
趙宜安連忙應下,連佈菜的宮女都冇叫,自己端了碗去盛,又在趙陸身旁坐下。
她小心吹了吹,舀起一匙送到趙陸嘴邊。
趙陸張嘴喝了,抬頭就看見趙宜安眼睛放光,亮晶晶正盯著他。
頓了頓,趙陸憋出一句誇讚:“好喝。”
趙宜安霎時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又舀了一匙,抬起手,目露期盼。
趙陸又喝了一口。
之後便再冇有宮女的事,趙宜安心覺鼓勵,放下湯碗,又執著替趙陸佈菜。
“吃蝦好不好?”一隻胡椒醋鮮蝦到了他的碗裡。
“吃鵝。”這回是燒鵝肉。
趙宜安還想讓他吃魚,但她不會挑刺,待佈菜的宮女將刺挑出,趙宜安便迫不及待將一塊蒸鮮魚放到趙陸碗裡。
趙陸一一都吃了。
趙宜安越發興致高昂,邊上的金公公忙提醒:“趙姑娘,陛下已吃得足夠了。若再吃下去,隻怕一會兒積食了。”
聞言,兩人都轉向他。
放下筷,趙宜安似是失落,應了一聲:“好。”
而趙陸隻輕瞥金公公一眼,就收回目光,並未言語。
但金公公後背上的冷汗,卻被趙陸這一眼看得直流。
他說錯了麼?
因為抹了藥,趙宜安的晚膳用得並不順利,最後應秋替她先漱了口,等趙宜安用完之後,又再塗了藥上去。
宮人已將槅扇內打掃乾淨,趙宜安捂著嘴,悶悶不樂走出門來。
看她這樣,趙陸從寶座上站起:“想去外麵走走麼?”
趙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