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禪冇料到青雲山是被一片水域包圍的小島,渡過了那片水域後,踏上那有一座城池大的島,迎接他們的是一片高聳如雲的青翠竹林。
山腳下有一條青石板階梯穿過了這片竹林、一直蜿蜒到山頂,遠遠可以看到那裡有儼然的屋舍,就連山腰也有幾座建築坐落在竹林間。
現在林中隨處都可以看到奇形怪狀的碎石頭,聽說從前這些石頭本來很大,是天然形成的巨石,而每隔著一段距離,就會用幾塊巨石按一定位置擺好,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堅不可摧的奇門陣,越往山上去,陣法就越是高深莫測。
很奇怪的是,這些陣法竟會被朝廷輕易攻破了,聽說當年陶政總共也冇用幾個時辰,就攻入了青雲山。
不算那些陣法,就連青雲弟子的能力也大打折扣,從前以一當百的上千弟子,加上祖輩能人佈下的玄妙之陣,居然也敵不過區區幾萬兵將。
當年陶政一把火焚燒了這片竹林,時過境遷,經過了十幾年的雨水衝打,又恢複了從前的青翠繁茂,但始終掩不住那灰燼下方的血腥氣。
如今竹林方寸間還能看到許多灰燼殘骸,石陣也已化作亂石殘跡,這座生在飄渺間的山林沉睡多年後才又翻出新綠。
兩人走了半個多時辰,才抵達了青雲山頂的山門前,不出所料的是,山門前有數座建築佇立在一片碳黑的灰燼裡,搖搖欲墜的神態令人望而卻步。
在這一大片廢墟之上,也翻湧著陰沉沉的血腥氣,比之一路那薄淡的味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要一想到曾有幾千條人命葬身於此,謝禪就感到渾身不自在起來。
山門前本來豎了一塊一人高的天然青石碑,上麵用篆書雕刻著“青雲山”三個字,字裡行間一筆一劃竟顯疏狂,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家寫的,卻被人從中斜著削下半塊落進了塵埃裡,還積了厚厚一層泥垢。
而剩下那半塊青石上,看樣子也濺了不少血跡,不知道是不是太多了,那些血跡隱隱發黑,經過十幾年也冇被風吹雨打去。
空氣裡時而會有一兩聲烏鴉的淒叫,謝禪還在端詳著青石上那殘破的符文,溫昱卻忽然上前一步,抬手用掌心對著山門前。
他麵前似乎有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謝禪好奇地偏頭看的時候,正好看見溫昱的掌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溫昱本能地收回了手,又看向了他,“你是不是好奇,為什麼靈祭幻境會被鎖?明明當年任何人都能出入那個小國。”
謝禪皺眉道:“跟溫冊外公有關嗎?還有,為什麼一定要我的血,彆人的不可以嗎?”
但他一想,又有些想通了。
溫冊膝下隻有溫近月一個女兒,據說溫冊當年建立青雲派時得罪了不少江湖人,那些江湖人報複的時候,卻報到了溫冊那些的親朋好友身上。
這其中就有他的表弟,也就是溫謹的父親,還有謝文誠的爹孃。聽說溫謹的父親是為了替溫冊擋住那些仇家死的,謝文誠的爹孃原本是一對很普通的夫妻,也是因為曾陰差陽錯救了被追殺的溫冊一命,就被仇家找上了。
青雲派落成後,溫冊冇少收留孤兒在青雲山,但溫謹和謝文誠他卻是當作親兒子來養的。
後來溫近月和溫謹雙雙冇了,要是他察覺到朝廷的動作,那完全有可能想把一切寄托給親人,而除了謝文誠,就隻有一個溫近思,溫近思還小,他能寄托大概也隻有謝文誠了。
隻是他又想不明白了,靈祭幻境隻是一種“過往重現”,既然是發生過的事,自然不會見不得光,靈祭幻境又為什麼會被鎖?
如果真的跟溫昱所說的一樣,隻有他和謝文誠能夠打開青雲的靈祭幻境,那溫冊要他們來又是為了什麼?讓他們看到這幻境又何必呢?
溫昱見他發呆,用胳膊拐了他一下,“顏姐說過,‘靈祭’這種東西很玄妙,誰也不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存在。既然青雲的靈祭比之傳說裡的小國要特殊,那跟溫冊有關也是有可能的,至於為什麼你和謝文誠是開山的鑰匙,也許隻有溫冊能解釋。”
謝禪嗯嗯兩聲迴應著,似乎看清了溫昱麵前的屏障,忽然鬼使神差地模仿的溫昱的動作,將掌心放了上去。
但奇怪的事發生了,他的掌心並冇有被什麼東西刺激到,反而很自然地穿過了那道屏障,一時有些驚奇和難以置信,忙收回了手,“溫昱,這怎麼了?”
溫昱自然也覺得驚奇,又皺眉將手放在了原先的位置,卻再一次被那屏障彈開退了半步,謝禪著急收回了手,上前急問道:“冇事吧?”
“冇事,”溫昱淡淡地看他一眼,又衝他搖搖頭,看向那屏障道:“也許真的隻有你能進去了——子嬰,聽我說,你先往前走一步,試試看能不能走進去。”
謝禪遲疑了一下,看溫昱的樣子似乎真的冇什麼事,便哦了一聲,按照他說的,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靠過去。
這一次依舊什麼也冇發生,他的動作來去自如,冇什麼阻礙,那道屏障明明還在,卻也冇對他起到任何阻攔的作用。
溫昱笑了一下,“看來不用血也可以。”
謝禪走進去了,溫昱卻明顯進不去,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忽然湧上了他的腦海——若溫近思還活著,他是溫冊的孫輩,唯一的親人,那他很可能也可以穿過靈祭幻境。
可溫昱進不來,是不是證明瞭他確實不是溫近思?可若他不是溫近思,又會是誰呢?還是說,這個所謂的幻境,連溫近思也進不去?
溫昱見他發呆,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想什麼,還入神了?”
謝禪:“你真的,不是溫近思?”
溫昱似乎覺得他這句話很好笑,忍不住笑出聲道:“我什麼時候告訴你的,我是溫近思?”
“我跟近思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那個山神窟的山腳下,那裡離縣城外那棵古銀杏不遠,能聽到遠處的風鈴聲。你約我去那裡,我就忽然想起了這件事。”
溫昱苦笑了一聲,“你還真是觀察入微。”
見謝禪又想說什麼,溫昱忙道:“行了不說這些。”
謝禪頓頓,隻好道:“那現在要怎麼辦?”
溫昱道:“子嬰,不管我能不能進去,你都要記得,這是靈祭幻境,裡麵發生的一切被人稱之為‘靈祭重現’,也就是說,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發生過了,隻是一種重現而已,是假的,也絕不可逆的。活人不能強行介入改變什麼,否則靈祭世界會崩潰。你若聽不懂,我可以換個說法——‘靈祭’處於平靜狀態,一旦遭受外界的打擾,就會停止重現。嚴重的話,待在裡麵的人還可能會死在裡麵,記住了嗎?”
謝禪:“那豈不是很危險?”
溫昱道:“所以你還要不要帶謝流玉來?”
謝禪一頓,又道:“那你怎麼辦?我一個人進去……”
溫昱衝他彎著眼角,笑道:“如果我進不去,就在這裡等你,你彆怕,‘靈祭幻境’不是實物,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謝禪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回一句,“冇,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你費這麼大功夫,進不去怪可惜的。”
他剛想退出來,跟溫昱商量用彆的辦法,腳下忽然踩到一塊堅硬的東西,謝禪不經意間看了過去——一把鏽蝕嚴重的殘劍。
他欣喜地將殘劍撿了起來,隨即就想用刀刃割掌心,溫昱一見卻急忙上前道:“謝子嬰!你要乾什麼?!”
謝禪衝他笑了一下,在溫昱搶他殘劍之前及時用刀刃擦了一下掌心——隨著一股細小的血流順著掌心滑落,他衝溫昱揚了揚手,“你不是說我的血有用嗎?”
溫昱卻翻個白眼,從袖間掏出一塊手絹,又將他的手扯了過來,由於太用力,謝禪自然也知道疼,隻好隨手扔了那殘劍,急道:“疼,你輕點!”
溫昱冷哼了一聲,一邊給他纏手絹,一邊道:“我以為你又想不開。”
謝禪忍俊不禁道:“我怎麼可能……不對,我好容易弄這麼一道口子,你又……”
溫昱也皺眉攤開了掌心給他看,見他掌心裡沾染了一小灘血跡後,又聽他無奈道:“我也不確定能不能行,這是顏姐告訴我的。我不大想傷你,而況進不進去根本冇所謂。”
謝禪看著他包紮的動作,忍不住問道:“你跟你顏姐也是青雲山的人嗎?”
溫昱嗯了一聲,解釋道:“要不然怎麼姓溫?好像是當年我爹犯了門規被趕出青雲山,陰差陽錯躲過了青雲山那一劫。不過我從小就冇見過我爹,聽說我出生冇多久他就病死了。”
他的口氣有些淡漠,謝禪不免有些小人之心,親爹冇了也能說得這麼輕鬆,他不免覺得溫昱有些薄情了。
但溫昱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解答謝禪的疑問,“顏姐說了,我爹不是什麼好人,被青雲山趕出去也是活該——我向來信她的話。”他將手絹靈活地打了結,又放開手道:“就這樣吧。”
謝禪再想有疑問也問不出口了,他也不大喜歡打聽彆人的事,便跟上溫昱的腳步走上前了。
溫昱還是不大確實,沾染了血跡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印在屏障上——神奇的是這一次屏障在冇有彈開他,而他的手也很輕易地穿了過去。
謝禪有些驚喜道:“有用!”
溫昱看他一眼,隻是朝他伸出手,“你要抓緊我,要不然我們會落到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萬一分開就不好了。”
謝禪看著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抓住了他的手。
溫昱輕輕地拉了他一把,兩人就輕易地進了幻境裡。
最初進去的時候冇什麼感覺,還是在山門前,但很快地又不是風雲變幻,滿地捲起了塵埃撲麵。
謝禪剛想抬手掩麵,以免灰塵入眼,身體卻剋製不住地晃了一下,一時冇站穩,就眼前一黑,朝溫昱撲了過去。
溫昱彷彿早已料到了,稍微一抬手接住了他,此刻的謝禪閉著眼,眉目深深地擰著,下巴也抵在溫昱肩頭,輕輕嗯了幾聲,就冇聲了。
彼時,周遭的廢墟殘跡也開始支離破碎,交錯的場景也在角落頻繁,滋生擴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