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鸞就笑不出來了。
抬步輦的太監,腳力很好,薑鸞穿著柔軟的繡鞋,踩在宮道上,越來越跟不上。
薑鸞:……
她揉了揉走得發酸的腿,悄悄慢下腳步。
坐在前麵步輦上的李懷懿回頭一看,擰眉,抬了抬手,示意太監停步。
薑鸞趕緊走上去。
李懷懿垂睫,盯了薑鸞一會兒,說道:“王保。”
王保應聲。
“宓妃走得太慢了,你把她送回長樂宮。”
王保應諾,下一刻,李懷懿就乘坐步輦離開,瞧著甚為忙碌。
王保笑道:“宓妃娘娘,請吧。”
薑鸞頷首,隨著王保回宮。
雪下得越發大了,隨行的宮女為薑鸞撐起紙傘。迎麵撲來的朔風吹拂起寬大的衣角,薑鸞攏了攏大氅,和王保寒暄,“不知王公公入宮幾年了?”
王保欠了欠身,“咱家入宮二十二年了。”
“公公真是閱曆深,難怪能將陛下服侍得如此妥帖。”
“不敢當,不敢當。”
兩人寒暄了幾句,氣氛和煦起來。薑鸞忽而笑著問道:“不知陛下此次讓公公幫著遴選妃子時,有冇有議定選妃的數目?”
王保的腳步停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宓妃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薑鸞不語,含笑看他。
王保的腦子飛快地轉起來。
宓妃為什麼知道陛下正在選妃,還問陛下要選幾個?
京師附近的姝麗女子,都已經被選儘了,此次選妃,都是去往外地。宓妃手下雖然有幾個越國帶來的人,但她不應該知道這麼遠的訊息。
王保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回答宓妃,因為他一時拿捏不準,不確定陛下是否想讓宓妃知道這個訊息。
但當王保看著薑鸞微笑的臉龐,他很快意識到,此事很可能是陛下自己告訴她的,於是他決定賣個好,笑道:“陛下說,不拘什麼出身,符合他的要求就好了,也冇有規定要選多少個。”
王保暗忖,就陛下那種要求,能找到兩個以上就是上天垂憐了。
現在儲秀宮那兩個民間來的女子,被他強硬地要求學習琴棋書畫,課業繁重,天天眼淚汪汪的。
薑鸞撫了撫衣袖上作點綴的白狐狸毛,語氣波瀾不興,“哦?陛下還有要求?本宮隻知道,陛下說他想要美貌女子,倒不知他還有什麼其它的要求?”
王保心中一定,心道,果然是陛下親口告訴她的!
能在宮闈中爬上高位的,無一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之徒。王保心中尋思,宓妃是陛下目前唯一看得上眼的女人。她雖然是敵國的公主,但以眼前的形勢來看,宓妃的恩澤還要綿延很長時間,他說幾句軟話,賣幾個好,並不損失什麼,反而可能在未來得利。
因而他笑道:“宓妃娘娘不必憂心,陛下的要求,都是照著您來的。什麼豔若桃李、身姿曼妙,什麼體香天成、才情斐然……宓妃娘娘,不是咱家誇張,您可真真是完美符合了陛下的喜好啊!”
薑鸞:嗬。
果然如她所料,秦王現在多多袒護於她,就是把她當作了工具一般的存在。
她隻是略微一試,就試探出來了。
那個秦王,一邊召幸她,一邊尋覓新的合心意的妃子,若是找著了,下一步,就該是把她祭於刀下,或是貶到冷宮了吧?
她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不動聲色,溫和道:“多謝公公的誇耀,本宮聽了,都要喜不自禁了。”
兩人談笑幾句,很快就到達長樂宮門口。薑鸞又客氣地請王保進去喝了杯茶,才送他離開。
天際的雪花越飄越大,積雪覆地,連台階下都堆著白雪,幾個宮女正拿著掃帚細細掃著。
薑鸞揣著手爐,站在廊下看雪。看了一會兒,又回宮撫琴作畫。
畫了一會兒,薑鸞把筆擱到小筆山上,心中鬱鬱。
她真的冇想到,這個秦王,竟然把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
薑鸞:不愧是他。
第21章 鬢角梅花 不知為何,他的心頭泛起一絲……
當日晚上,李懷懿操勞完國事,回到承乾殿裡,對宮人道:“把敬事房的人叫來。”
敬事房宮人很快趕到,他手上端著托盤,裡頭盛放著一水兒綠汪汪的綠頭牌。
承乾殿燃著的宮燈,一下一下跳動著光芒,照在李懷懿精壯瘦腰上,腰上壓著一塊通透的和田玉佩。
他掃了一眼托盤,隨意地翻過薑鸞的牌子,又對敬事房宮人擺手道:“退下吧。”
又是宓妃?
宮人暗暗心驚,應了聲是,端著托盤退下去,又讓專門的人去長樂宮傳話。
薑鸞躺在長樂宮的床上,盯著跳躍的燭光發愣。
她在思索自己的命運。
被自己的父皇嫁到秦國,雖然心中並不甘願,但薑鸞知道,這是她身為公主的使命,或者說,不容拒絕的命運。因此,即使之前秦王對她冷淡,她也安之若素。
但是,被當成這樣的工具……
薑鸞歎口氣,在床榻上翻了個身。宮女進來,稟道:“娘娘,陛下今夜傳您侍寢。”
薑鸞一下子就坐起來了。
她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去沐浴更衣,掃榻迎君。
一個時辰後,李懷懿來到長樂宮。宮人們依次低頭行禮,迴廊上燃著一排紗燈,庭院的幾盆臘梅濃烈綻放,馥鬱撲鼻。
李懷懿踏進寢宮,見薑鸞迎上來。
她穿著素淨寢衣,腰線婀娜,身姿曼妙。烏髮如瀑,垂落腰間,瀲灩雙眸如一隻小鹿,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李懷懿:?發生了什麼?
今日早上,她還不是這樣看自己的。
李懷懿摸了摸她的臉,對守在殿門外的宮人道:“將庭院的臘梅折兩枝進來。”
宮人應諾,須臾,就送進來兩枝秀美多態的臘梅。
李懷懿隨手挑了一支,插到薑鸞的鬢角,端詳了一下,頷首道:“更有風情了些。”
今日薑鸞衣衫素淡,冇有戴裝飾。
薑鸞扯出一個假笑,“多謝陛下。”
李懷懿瞥了她一眼,坐到床榻上,拍了拍身旁,示意她上來。
薑鸞不急不緩地走近,李懷懿凝視了她一會兒,將唇覆上去。
薑鸞睜大雙眸,下意識地側了側身子,那柔軟的唇便落到她的臉頰上,隨後細細密密地往下吻,如落在肌膚上的細雪。
溫暖如春的長樂宮內,氣氛旖旎,幽闃無聲,隻餘偶爾刮過的颯颯北風,和鳥鳴春澗的低吟。
薑鸞鬢角的梅花,亦隨著這明媚風光,輕輕搖曳了一整夜。
……
翌日清晨,李懷懿在長樂宮中醒來。他轉過腦袋,見到薑鸞雙眸緊閉,仍在熟睡,她的細眉蹙起,嬌嫩的唇瓣輕輕抿住,似是陷入了什麼不愉悅的夢境。
李懷懿的視線流連到她鬢角的臘梅,這梅花經受一夜摧殘,已經有些蔫了,他懶懶地捏了捏花瓣,將那支臘梅扯下來,準確無誤地扔到床榻之外的案幾上。
薑鸞的臉壓在枕畔,神情少見的脆弱,瞧著很有幾分嫵媚纖弱的氣質。她似是被李懷懿的動作驚醒,眼睫微顫,緩緩睜開雙眸。
“醒了?”李懷懿撐著頭,從容淡然地看她,眸中彷彿盛滿明月清輝。
薑鸞對上他的視線,眨了眨眼睛,心中不由回憶起昨夜之事。
一夜荒唐……
李懷懿探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淡聲道:“既然醒了,避子湯也該喝了。”
昨夜她似是倦極,很快入睡。李懷懿瞧著她的柔美睡顏,心中念頭千迴百轉,到底冇有把她搖醒喝湯。
薑鸞心中一滯,慢吞吞坐起來,喚宮人進來服侍。
天已經亮了,窗外的樹木已經落儘了葉子,狂風呼嘯而過,宮人們穿著顏色統一的青色冬襖,眉目溫順,為帝妃更衣洗漱。
薑鸞換好衣裳,王保就端著避子湯上前。薑鸞盯著那碗黑漆漆的湯,仍是如過去一般,仰頭一飲而儘。
李懷懿心下滿意,對薑鸞道:“宓妃,你的姿色妖嬈姝麗,應該多戴一些華麗的東西。”
薑鸞疑惑地看過去。
李懷懿薄唇輕啟,露出微笑,“才能愉悅到朕。”
薑鸞:……
李懷懿卻已經對王保吩咐道:“把庫房打開,看看裡頭有什麼適合宓妃這個年紀的料子首飾,選一些送到長樂宮。”
“是。”王保神色不變,“奴才稍後就去辦。”
稍頃,李懷懿離開,薑鸞恭送他出去,見他的步輦越來越遠,才輕歎口氣,扶著宮女的手回到殿中。
“含霜,你過來,替本宮揉揉。”薑鸞用過早膳,趴在美人榻上,對含霜道。
她感覺腰肢有些痠軟。
含霜抿出曖昧的微笑,腳步輕快地走上來,替薑鸞按摩。
時光飛逝而過,當冬日的暖陽升到半空中時,王保帶著十幾名宮人來到長樂宮,殷勤道:“宓妃娘娘,這是陛下給您的賞賜。”
十幾名宮人依次排開,一些抱著布匹,一些盛著首飾。
薑鸞站起身,雙眸在這些禮物上顧盼流轉,並不以為意,“替本宮多謝陛下,含霜,你把這些放入長樂宮的庫房吧。”
含霜應是,指揮著小宮女們擺放,又拿著冊子登記入庫。小宮女們捧著這些珍貴的禮物,都不由屏氣靜息,格外放輕了手腳,生怕有所損毀。
薑鸞對王保的態度很是和藹,請他留下喝了茶,又給了賞,才把他打發走。
“如何?”李懷懿坐在禦書房裡,他剛剛下了朝,還有幾件事情冇有議定,正忙得焦頭爛額。
王保躬了躬身子,中肯道:“宓妃娘娘對待這些賞賜的態度稀疏平常,但也冇有任何不敬之意。”
李懷懿沉吟了一下,一邊繼續忙手頭上的事,一邊對王保道:“她是越國的公主,錦繡堆裡長大的。”
自然和先帝的那些女人不一樣。
這些日子,朝中開始興起李懷懿獨寵越國公主的流言。帝師祝青山親自找到他的麵前,提到之前的一則舊聞,“微臣聽聞,越國公主的那輛和親馬車,以名貴絹紗為車簾,以錦繡綾羅為地毯,奢靡無度。”
祝青山隱晦地說,此女不知節製,乃禍國之態。
李懷懿當即笑道:“太傅可知,此女每日都飲避子湯?”
祝青山這才無話可說。
但李懷懿也多留了個心眼,讓王保去試探。如今看來,薑鸞之所以做出那等奢侈之舉,並非揮霍無度,而是冇有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裡。
不知為何,李懷懿的心頭,泛起一絲漣漪,轉瞬即逝。
第22章 樂為心聲 李懷懿竟然覺得有些可惜……
已經到深冬了,處處都是落光了葉子的枝椏,含霜捧著從內務府拿回的份利,帶著幾個宮女,走在寂靜的宮道上。
“你聽說了嗎?陛下獨寵宓妃娘娘,連其它後妃的一根手指頭都冇有碰呢!”
“怎麼會?之前德妃娘娘還住在鹹福宮裡的時候,陛下不是去過嗎?”
含霜停下腳步,聲音是從前方禦花園裡的一個亭子裡傳出來的,她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在這個冷風呼嘯的冬日裡,卻顯得格外大。
“哎呀,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啦。吳美人天天以淚洗麵,說入宮這麼久,宓妃得陛下獨寵,她卻不能得見天顏。”
“果真?”說話的人興奮起來,“吳美人未免太可憐了!”
含霜咳了一聲,重重地走過去。
亭子裡的聲音一下子停下來,過了一會兒,兩個小宮女煞白著臉走出來,哆哆嗦嗦地行禮道:“給姑姑請安。”
含霜冷淡地乜著她們,“妄議主子娘娘,你們是不怕死嗎?”
兩個小宮女一下子抖得如篩糠一般。
含霜卻並冇有責罰她們,她敲打了她們幾句,端著托盤,昂首闊步地走了。
兩個小宮女一下子癱軟在地,她們麵麵相覷,一個問道:“你知道方纔的姑姑是誰嗎?”
另一個絞儘腦汁想了一會兒,“我怎麼覺得像是長樂宮的含霜姑姑?之前,我曾經遠遠看過她一次。”
話音一落,兩人皆瞪大眼睛盯著對方,心臟狂跳不止。
含霜回到長樂宮,見到薑鸞正坐在妝奩之前,一個宮婢在她身後為她挽發。
薑鸞對著鏡子,姿態慵懶,神色平淡,但縱然如此,她的身上也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傾國之色。
含霜帶著身後的幾個宮女,走上前,稟道:“娘娘,奴婢將內務府的份利帶回來了。”
薑鸞略看一眼,就揮了揮手,示意含霜退下。
含霜立在原地,稟道:“奴婢還有一事要說。”
薑鸞看過去,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含霜便將方纔遇見小宮女的事情說了,薑鸞聽完,點頭道:“傳言是擋不住的。”
含霜這才放下心,轉而問道:“陛下又召見您嗎?”
薑鸞有些憊怠地點頭,她從鏡子裡望見宮婢已經把她的頭髮梳好了,便吩咐宮人把陛下賞的首飾呈上來,她從其中挑了一些,戴到身上。
含霜笑讚道:“娘娘仔細一打扮,可真是一貌傾城,國色天香。”
之前薑鸞見到秦王,並冇有心思多加打扮。但秦王前幾日賞賜時,話裡話外的意思,似是不喜她這樣。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薑鸞歎口氣,起身,帶著隨行的宮人前去禦書房。
禦書房內的綠綺琴,早已被擦拭乾淨。李懷懿似乎很忙,仍然如同以往一般,坐在禦案前處理奏章。
薑鸞上前行禮。
李懷懿抬起頭,雙眸不由自主地定了一下。
她今日著了盛裝,錦袍浮光,烏黑的雲髻上斜插著步搖和各色珠寶,玉麵芙蓉,恍若洛神巫女,又如月下嫦娥。
李懷懿的心臟重重一跳,他平緩著神色,往綠綺琴的方向揚了揚臉,“去撫琴。”
薑鸞應是,走到琴桌邊坐下,把雙手輕輕搭在琴絃上。一時間,琴聲流淌而出,如清泉叮咚作響,又如環佩輕聲撞擊,略帶哀婉之意。
李懷懿停了一會兒,揉揉眉心,對薑鸞道:“換一曲輕快的。”
他派出的說客魯祺瑞,已經破壞了齊國和楚國的聯盟,大秦所麵臨的威脅小了一些,但仍有硬仗要打,李懷懿成日忙著部署,已經很久冇有放鬆過了。
他希望聽見一些歡快的樂曲。
琴聲戛然而止,薑鸞略一思索,換了一曲《忘憂》。
她的素手在琴絃上下翻飛,但不知為何,曲中竟帶杜鵑啼血之意。
樂為心聲,李懷懿不敢稱擅琴,但也算半個知音。他停下硃筆,喚道:“宓妃。”
薑鸞停下撫琴的手,抬頭看他,如雲髮髻上的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抖,平白勾勒出幾分嬌媚。
“今日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男子,坐在雕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