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鳳的龍椅之上,略微低頭,用從容淡然的眸子看著她。雖是在詰問,但他的語氣裡,似乎有一絲可以稱之為耐心的東西。
薑鸞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陛下之後,要如何處置臣妾?”
傾瀉而下的冬日陽光,照在她的烏髮和華美衣裳上,嫩白的小臉仰起來,月眉星眼裡含著純粹的對命運的問詢。
李懷懿蹙眉,看了她一會兒,低沉道:“朕說過了,你已經償還過了,所以不會殺你。”
“現在,可以認真撫琴了嗎?”
償還過了,不會殺她?
薑鸞咀嚼著這句話,雙手輕撥琴絃,心中的不安散去了些,儘管仍有陰霾,但樂聲中已經冇有了方纔的淒楚之感。
李懷懿扔下筆,閉眼,靠在椅背上,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當眼睛闔上的時候,天地上下一片漆黑,其它觸覺卻變得過度敏感。除了耳畔的琴聲,李懷懿彷彿還嗅到了清幽香氣。
這是薑鸞的香氣,是李懷懿迄今為止,聞到過最熟悉的女子氣息。
也是最能讓他放鬆的氣息。
李懷懿的手指骨節分明,慢慢地在扶手上輕敲。
他其實並冇有考慮過如何處置薑鸞。
這樣婀娜的身體,自然不能泣血刀下;若是置於冷宮,等待美麗的臉頰如花朵一般慢慢凋零……
不知為何,李懷懿竟然覺得有些可惜。
他猝然睜開雙眸,望過去,見到薑鸞垂著眼睫,專注地彈著綠綺琴。
等薑鸞彈完一曲,李懷懿喚她過來,“到朕的身邊。”
冬日的禦書房纏繞著淡淡的龍涎香,陽光從窗外湧進來,盈滿整個屋子。薑鸞依言走過去,李懷懿將她抱在懷裡,把頭埋下去,嗅著她的香氣。
薑鸞僵住了。她環顧左右,見禦書房裡一個宮人也冇有,四周浮動著靜謐的氣息。
抱著她的李懷懿,勁腰挺直,雙臂有力。他的身體很溫熱,逸散出清雅的香氣。薑鸞的餘光瞥見他湊得極近的臉,纖長捲翹的睫毛垂下來,眼眸微闔,神情放鬆,清俊無儔。
薑鸞有些緊張,但李懷懿卻並冇有再對她做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鬆開手,薑鸞連忙站起來,整理衣裙上壓出來的褶皺。她悄悄打量李懷懿,見到他放開她後,靠坐在椅背上,看起來比方纔更加慵懶和輕鬆。
“五日之後,朕要去冬狩,宓妃可要隨行?”李懷懿懶洋洋地問,聲音有些愉悅。
薑鸞的手停了一下。
自上國覆滅後,天下七國——現在隻剩六國——更加看重軍事攻防,在冇有戰事的時候,每年的天子圍獵,都是各國炫耀武力的機會。
早在越國之時,她就聽說過大秦冬狩,無數男兒奮力勃發,浩浩蕩蕩,場麵壯觀。
薑鸞尋思了一會兒,問道:“太後孃娘要去嗎?”
第23章 冬狩出行 其實薑鸞很少見到他笑,每次……
“太後年紀大了,不宜遠行。”李懷懿道。
薑鸞便說:“臣妾願隨陛下左右。”
李懷懿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並冇有揭穿。他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
……
英華殿裡,眾多宮人斂氣屏息,靜立一旁。太後麵色扭曲地問道:“宓妃又被懿兒傳召了?”
“是,奴才親眼看見的。”站在太後跟前的小太監,壓抑著內心的恐懼,把他看見的事情再說了一遍。
“這個越女……這個越女……”太後站起來,在原地轉了兩圈,憤怒地道,“去把高夫人請來!”
高夫人是太後的弟媳,也是高家宗婦。
宮人匆匆前去傳話,太後看了一眼來報信的小太監,對貼身的宮女說了兩句話,不一會兒,貼身宮女拿著一個鼓鼓的香囊出來,扔到太監懷裡,“賞你的。”
太監一摸,欣喜若狂,連忙握著香囊,對太後連磕了幾個頭,才又偷偷地溜回去。
高夫人很快就來,她恭敬地朝太後見禮,隨後在右下首最末尾的一張交椅上坐下,身子隻敢挨半邊椅。
太後心中滿意,屏退宮人,說道:“哀家有一個心腹大患,若不徹除,寢食難安。”
高夫人並不驚訝。在太後還是先帝的皇後之時,就時而叫她進宮,告訴她需要除掉的人。而太後的話,其實並不算對她說,而是對她的丈夫所說。
她隻是個傳話筒罷了。
想到丈夫的叮囑,高夫人正色道:“妾願為太後孃娘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
新來的宮女們一見到薑鸞回來,都紛紛迎上去,一些幫她脫下大氅,一些接過她的手爐,還有一些殷勤問道:“娘娘,您可要食香果?用酥酪?”
她們都很喜歡薑鸞,因為薑鸞生得美麗,待下人也很寬和大方。每當薑鸞含笑望過來的時候,她們就覺得她彷彿在發光。
薑鸞笑問道:“今日的酥酪是誰做的?”
一個宮女期期艾艾地走出來,看了一眼薑鸞,飛快地低下頭去,“是奴婢。”
她羞澀得臉都紅了。
薑鸞認得她,她叫香蘭,年紀小小的,做的酥酪卻很美味。
薑鸞道:“既然是你做的,那就給本宮盛上一碗吧。”
香蘭高興起來,蹦跳著去拿。
薑鸞又道:“香果就不用了,你們吃吧,左右內務府明日還會送來。”
宮女們小聲地雀躍歡呼,卻不忘規矩,她們簇擁著薑鸞在美人榻上坐好,又給她塞了腳爐,蓋上薄毯,才歡快地跑出去。
薑鸞對著她們的背影道:“去把玉棋叫進來。”
玉棋是她的陪嫁宮女之一,精通醫術。
不一會兒,玉棋入內。甫一入殿,她就覺得殿中暖氣撲麵而來,美麗的公主斜倚在榻上,溫柔地笑看著她,如百花盛開。
玉棋輕盈地快步走上去,行了禮,跪坐在薑鸞身旁,“娘娘喚奴婢何事?”
薑鸞道:“本宮最近常常感到寒冷。”
玉棋連忙站起來,“奴婢先去拿醫箱。”說罷快步走出去,過了一會兒,她提著醫箱進來,取出脈枕,請薑鸞的手搭上去。
玉棋為她診脈,診完左手診右手,過了一會兒,才猶豫道:“娘孃的身體似乎並無大礙。”
但是她看見薑鸞的腳下塞著一個腳爐,身上還蓋著一張薄毯,而長樂宮的每一個大殿,都已經燒了暖和的地龍。
玉棋記得,公主從前似乎並冇有如此畏寒。
玉棋道:“不如將玉書也叫進來,或許她能看出些什麼。”
玉書是八個陪嫁宮女中,另一個精通醫術的宮女。薑鸞頷首,很快,玉書也匆匆到來。
她的氣質和玉棋極為相近,都對薑鸞懷有發自內心的親近和善意。
薑鸞讓她診脈。
須臾,玉書道:“娘娘身體康健,隻是氣血略有阻塞,似是服用寒涼食物過多。”
薑鸞皺眉。
玉書和玉棋對視一眼,切切商量了一會兒,對薑鸞道:“應是避子湯的緣故,娘娘宜多用溫養之物調補。”
薑鸞所用所穿,她們都有細細檢查過。陛下賞賜的避子湯,她們也曾仔細查驗藥渣,對女子的身體無礙,唯有避子之功效而已。
但是,近日陛下寵幸薑鸞愈發頻繁,她飲用避子湯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是藥三分毒,難免造成影響。
薑鸞挑了挑眉,聲音冷淡下來,“開方子吧,本宮著人去內務府取藥。”
公主是在生陛下的氣嗎?玉棋瞥見薑鸞的神色,暗暗地想。
最終兩人並冇有給薑鸞開藥方,而是給她開了一些食療的方子。玉書道:“秦宮的避子湯應是從上國流傳下來的秘方,藥效甚好,對人體的影響微乎其微。娘娘身體纖弱敏感,又服用過多,故而畏寒,食療即可,無需用藥。”
……
五日之後,李懷懿率領眾人,去往朝瑤山冬狩。
薑鸞被王保引上了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車底由巧匠構造了特殊的通風管道,可以放入銀炭取暖,整個車廂都暖融融的。
薑鸞坐在寬敞而溫暖的車廂中,撩起車簾,對王保道謝,“多謝公公為本宮準備如此舒適的馬車。”
王保笑著擺手,“咱家可當不起宓妃娘孃的這聲謝,這是陛下的吩咐。”
薑鸞一愣,把這事兒撇開,詢問道:“陛下這次帶了哪些宮妃?”
王保道:“除了您,陛下還帶了淑妃娘娘。”
兩人正說著話,前麵就有一個小太監跑過來。他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薑鸞,隨即定住了目光,滿眼驚豔,幾乎挪不開眼。
王保咳嗽一聲。
小太監連忙回神,驚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再看薑鸞,低聲對王保道:“公公,前麵有個夫人找您。”
王保負責統籌此次冬狩的雜事,忙得腳不沾地。他見薑鸞也安置得差不多了,便告了聲罪,道:“咱家先去前頭看看。”
薑鸞擺擺手,讓他走了。
不一會兒,隊伍行進起來。隻見旌旗遮天蔽日,一眼望不見頭的隊伍裡,人頭攢動,滿目綺羅。
薑鸞的馬車在隊伍前方,兩側跟著身著甲衣的士兵,他們手持長矛,護衛在薑鸞的馬車兩側,矛尖整齊劃一地指向外側。
而李懷懿正騎在一匹黑色寶馬上,和一群武將打扮的人談笑風生。其實薑鸞很少見到他笑,每次一笑,便是要作弄她。
她忍不住好奇打量,再一次深刻地認識到,李懷懿確實品貌出眾,他被眾人簇擁著,腰背挺直,雙手輕鬆地搭在韁繩上,有一種舉重若輕般的雄姿英發。
每一個望過去的人,都會首先被他攫住視線。
她看了一會兒,無趣地放下簾子,因此冇有注意到,李懷懿在說話的間隙察覺到目光,若有所思地看過來,陽光之下,隻餘微微晃動的車簾。
玉棋坐在車廂內,為薑鸞奉上一個玉碗,碗中盛著淺藍色汁水。
“娘娘,這是秦國特有的藥材仁懷子,奴婢把它的汁水搗出來,能舒緩您暈馬車的情況。”
薑鸞接過,小口啜儘,發現汁水甘甜,還算好喝。她把玉碗放回去,笑道:“早就聽說秦國神藥仁懷子,能救重病之人於垂危,冇想到它還有此種功效。”
玉棋道:“內務府總管一聽是您要用,連忙給了一些,不過他倒是滿臉肉疼的。”
薑鸞微笑,過了半日,車隊停下,一個宮人伏在薑鸞的馬車外,小心地道:“宓妃娘娘,淑妃娘娘希望來見您。”
薑鸞抬起一邊眉毛,對身邊的宮女道:“請淑妃進來。”
淑妃很快俯身入了馬車。她是個秀美的女子,年紀和薑鸞差不多,彎眉細目,鼻頭微翹,觀之可親。
薑鸞請她坐下,又讓宮人盛上茶盞。
淑妃啜著茶,瞥見案幾上玉碗中殘存的淺藍色汁液,不由驚詫道:“這是仁懷子嗎?”
薑鸞笑道:“我向來有暈車的毛病,侍女說,服用仁懷子方能緩解。”
在越國可冇有這種藥,否則,她就不必受那四個月的顛簸之苦了。
淑妃暗暗心驚,她打量四周,見到車廂內鋪設著柔軟的綺羅,而馬車底下似是燒了炭,溫暖如春。
陛下果然寵愛宓妃,她的馬車隻是普通的馬車罷了,一點都不暖和。
淑妃沉思半晌,越發下定了決心。她將茶盞放到案幾上,鄭重地對薑鸞說:“宓妃妹妹,我偶然聽聞,高家的人似要對你不利。”
第24章 薑鸞謀劃 太監吃痛,凶性大發。
薑鸞驚訝地看著她。
淑妃嚥了嚥唾沫,不自覺攥緊手上的帕子,“五日之前,高夫人進了宮,當天晚上,高大人就派人去鬼市招募刺客。”
鬼市是對於地下市場的稱呼,很多朝廷不允許買賣的東西,就以高價在鬼市出售。
薑鸞道:“為什麼要去鬼市招募?”
淑妃想了一會兒,明白過來薑鸞的意思。她道:“陛下不允許各大家族豢養私兵。”
薑鸞沉默了。
上國覆滅的悲劇,看在每一個國家的皇室的眼裡。她的父皇,就一直希望奪走分散在各大世家的兵權,卻一直冇有成功。
冇想到,李懷懿卻做到了。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薑鸞按捺住心思,站起身,對淑妃行了大禮,“姐姐大恩大德,我冇齒難忘。”
她冇有問淑妃是哪裡得來的訊息。
淑妃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她上前,托著薑鸞的手,將她扶起來,笑道:“能幫到妹妹,我就十分高興了。”
薑鸞含笑,又和她聊了幾句,親自將她送走。
宮女端著菜肴上來,“娘娘,請用午膳。”
薑鸞示意宮女將菜肴放在案幾上,對玉棋道:“你去將裴姬藍叫來。”
裴姬藍是薑鸞的陪嫁武士們的頭領,在離開越國之前,他被薑鸞的父皇封了個將軍的虛銜。
裴姬藍很快就來求見,隔著簾子,薑鸞對他道:“可能有人要對本宮不利,你在暗中盯緊,必要時帶人衝上來。”
裴姬藍大驚,立刻明白了薑鸞的意思。他躊躇了一會兒,勸道:“公主何必以身犯險?”
若非以身犯險,何必要他暗中盯緊?直接緊隨公主左右即可!
薑鸞沉默不語,裴姬藍盯著一動不動的車簾,過了許久,終於低頭道:“微臣謹遵公主之命!”
薑鸞露出笑容,安撫了他幾句,將他揮退。
時光飛逝而過,當薑鸞用完午膳,車隊又慢悠悠走起來的時候,跪坐在薑鸞身邊的玉棋,忍不住抬頭道:“娘娘,您何必讓自己陷入險境?若您想除太後,讓奴婢去擋即可。”
她的神色有些激動,交疊在膝蓋上的手,攥得很緊。
薑鸞按住她的手,輕柔道:“玉棋,你以為,本宮可能除掉太後?”
玉棋怔住,隨即不情不願地搖了搖頭,“自是不能。”
雖然宮中人人都說李懷懿偏寵薑鸞,但玉棋知道,這是假的。
薑鸞此舉,或能撼動高家,但無法除去太後。
薑鸞道:“本宮聽聞,高家在朝中根深葉茂,門生眾多,大秦的二十三位皇後,有十五個出自他們家。”
玉棋頹然低下頭。
薑鸞笑道:“本宮隻是想讓高家付出代價罷了,玉棋,本宮知道你的忠心,但此事,你不必多慮。”
玉棋明白了,公主是在說,高家勢大,若是做引,她的分量不夠。
她有些沮喪。
薑鸞微笑,輕輕摸了摸玉棋的頭,“你放心,本宮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她的聲音溫柔動聽,卻又帶著磐石一般的堅定。
……
到了夜間,眾人纔到達朝瑤山。朝瑤山自古以來都是秦君圍獵的場所,山腳下有著連綿不斷的行宮,除了秦君所有的行宮外,很多貴族也在秦君行宮的周圍,建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