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香氣裹著冰塊的寒涼,撲到她的身上。
“陛下,貴妃娘娘來了。”王保稟道。
李懷懿正坐於禦案之後批閱奏摺。他聽見通稟,抬眸瞥了薑鸞一眼,把硃筆輕輕擱在筆架上。
薑鸞上前,屈膝請安。王保打了個手勢,帶著宮人魚貫而出,將殿門掩上。
“貴妃來做什麼?”李懷懿聲音平和,頎長身形靠坐在椅背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懶散地搭於扶手之上,指尖輕點。
雖是夏末,禦書房中仍放了冰塊,寒氣一絲絲地往身上湧。薑鸞攥了攥指尖,輕聲道:“臣妾來此,是求陛下退兵。”
薑鸞閉了閉眼。
這個要求太荒唐,太無理了。
“哦?”李懷懿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要怎麼求朕?”
薑鸞心中一跳。
秦王意思是可以?還是,他隻是單純在捉弄她?
薑鸞躊躇了一會兒,咬唇,俯身行跪拜大禮,“若得陛下恩典,臣妾願為陛下鞍前馬後,聽憑驅使。”
她的聲音清甜酥軟,夏衫輕薄,勾勒出她的身段,出落得比之前更加美麗,婀娜窈窕,耀如春華。
李懷懿輕笑一聲,走下禦座,朝她走來。
薑鸞伏在地上,感覺一個挺拔的身影走近,停在她的麵前。高大的陰影罩住了她,玄色袍角的夔龍暗紋,在夕陽的映照下熠熠生光。
“薑鸞,”李懷懿俯下身子,冰冷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聽憑驅使的意思是,任何事都可以嗎?”
薑鸞順著他的力道直起身子,緩緩抬頭。斜陽在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遼遠光芒,他垂眸注視著她,深邃的眸光中,浮動著洶湧暗潮。
“任何事都可以。”她顫了顫眼睫,輕聲道。
“很好。”他露出興味的微笑。
薑鸞被李懷懿帶回了承乾宮的寢殿。
她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她知道,自己已經冇有了任何的政治資本,除了這方麵的愉悅,她想不出任何能打動他的東西。
“薑鸞。”李懷懿把薑鸞放到床榻之上,手指在她的發間流連。
薑鸞抿唇,眸光瀲灩如秋水。
李懷懿傾下身子,柔軟唇瓣覆下去,攫住了她。久違的甘甜滋味一湧而上,李懷懿滾了滾喉結,纏綿了一會兒,把唇移到她的脖頸之上。
“鸞鸞……”
暮光灑落在重重宮苑裡,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雨水順著蒼翠的樹葉滑落,煙雨朦朧,把花瓣兒儘皆蒙上水汽。
薑鸞的眸中也升起了朦朧霧氣,嬌軟的花瓣兒被驟雨摧枯拉朽式地摧毀,無助而脆弱。
她昏了過去。
凶狠的,帶著報複意味的力道停下,李懷懿頓了一會兒,像托住春日花苞一樣,小心地托起薑鸞的臉蛋。
“鸞鸞?”他額前的汗珠滴在薑鸞的臉上,她的雙眸闔得很緊,冇什麼反應。
李懷懿盯著她,神色變幻莫測。
過了一會兒,他無聲地歎口氣,伸出手指,輕輕地把這滴汗揩掉。
第42章 一直陪在朕的身邊,好不……
薑鸞醒來的時候, 綾羅已經重新裹在了她的身上,她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醒了?”李懷懿低眸看著她,神色安靜。
“陛下。”薑鸞蹙了蹙眉尖, 感覺渾身酸澀無比。她仰頭盯著李懷懿,輕聲詢問道:“可以退兵了嗎?”
李懷懿笑了一下, 摟著她, 語氣低沉溫柔, “可以。鸞鸞,朕明天就去跟朝臣說。”
“以後你就留在承乾宮裡, 一直陪在朕的身邊,好不好?”
他的聲音低低的, 手掌撫摸著她的頭頂, 溫暖輕柔。
薑鸞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
自此, 薑鸞住進了承乾宮裡, 享儘帝王恩寵,朝野上下, 無不瞠目結舌。
數天之後。
“鸞鸞。”李懷懿捧出一朵乾花,“你看, 這是越國的紅杏。”
紅杏已經蔫了, 花瓣雖然仍耷拉在花莖上, 色澤卻極為黯淡,不如鮮花嬌嫩。
薑鸞接過來,疑惑地道:“是越國哪座城池的紅杏?”
李懷懿略帶尷尬, “潼武關。”
潼武關現在已經是秦國的領土。
薑鸞抿唇一笑,將紅杏捏在手心把玩兩下,插.入花幾上的小瓷瓶中。
“多謝陛下, 還請陛下遵循諾言,莫要再對臣妾的皇弟出兵。”
“朕明白。”李懷懿心裡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若非他費儘心思,把薑鸞的同胞弟弟扶上皇位,她根本就不會對越國的淪陷多看一眼。
一個氣數落儘、搖搖欲墜,且從未給薑鸞施加過溫暖的國度,確實冇有留戀的必要。
他憐惜地摸了摸薑鸞的頭。
秋去冬來,李懷懿守在薑鸞身邊,從未覺得日子如此滿足。有一天,李懷懿去城外視察軍隊,回宮之時,被國師攔住車駕。
“陛下!”國師稟道,“微臣夜觀天象,發現國中出現一個妖怪!”
“是誰?”李懷懿不耐地道。
天快黑了,他急著回承乾宮,去見他的鸞鸞。
這個冇眼色的國師,有什麼事不能早朝上說?
國師跪在李懷懿的車駕前,俯身長拜,“這個妖怪,正是貴妃娘娘!陛下,妖妃不詳,恐上天降罪於大秦,懇請陛下……”
李懷懿的車駕停在越國的宮道上,路過的販夫走卒們聽見這段話,都不由“嗡嗡嗡”地議論起來。
李懷懿眉心一跳,冷冷地道,“把他叉走。”
“是!”隨行在李懷懿的馬車旁的士兵,舉起長矛,將國師叉起來,扔進雪地裡。
國師吃了一嘴的雪,他著急地從雪地上坐起來,抹了一把臉,大喊道:“陛下,妖妃不詳啊陛下!”國師的聲音撕心裂肺,活像秦國要亡了。
李懷懿掏掏耳朵,覺得實在是鬨心得很。
“把他嘴巴堵上,告訴他,再瞎嚷嚷,朕革他的職。”
士兵應是,不一會兒,國師的聲音不響了。李懷懿心滿意足,入宮後,又換乘步輦,直奔承乾宮。
“娘娘,陛下快回來了,您喝快點兒。”陪嫁宮女站在承乾宮的寢殿門口,緊張地向外張望。
薑鸞皺著鼻子,飛快地把一碗黑色的避子湯喝下去,隨後將藥碗放到托盤裡,又用清水漱了漱口,才道:“好了,快端走吧,小心點,彆撞見承乾宮的人。”
“奴婢明白。”陪嫁宮女應聲,謹慎地左顧右盼,將托盤端走。
薑鸞理了理裙衫,正欲出去,忽聞宮外守門的侍人通稟道:“陛下到!”
他怎麼每天都回來得這麼早?
薑鸞擰眉,她來不及出去,隻好躺在軟榻之上,揉亂髮髻和衣裳,作剛剛睡醒之狀。
李懷懿入了承乾宮,先脫下大氅,立在熏籠前,問道:“貴妃呢?”
“貴妃娘娘在寢殿小憩。”宮人回道。
李懷懿頷首,等身上的冷氣都烤儘了,纔去往寢殿。
薑鸞似乎剛剛睡醒,她嬌嬌地倚在軟榻上,含笑望過來,喊了一聲“陛下”,隨後垂下眼睫,似乎在尋找鞋履,想要下地行禮。
李懷懿走過去,輕按住薑鸞的肩膀,“鸞鸞,說過多少次了,不必多禮。”
他在她身旁坐下,見到隨著薑鸞的動作,蓋在她身上的毯子滑落下來,露出嫩白腳趾。
李懷懿把玩著她的髮梢,低聲道:“鸞鸞,朕給你做一個戴在腳上的金鈴,這樣當你跑起來的時候,就會發出悅耳的聲音。”
而且不管她在宮殿的哪個角落,他總是能找到她。
“不要。”薑鸞仰頭看著他,語氣抗拒。
李懷懿的手停了一下,“那就不要。今天太醫來請平安脈了嗎?”
“來了,太醫說,臣妾身體安康。”
“還是冇有身孕嗎?”
“冇有。”
薑鸞眸光澄澈,脖頸滑出纖長弧線。
李懷懿的心臟軟成了一潭春水。他低眉,啄了下薑鸞的唇,摟住她道,“既然冇有,我們就再等等吧。今年雪大,除了梅園,也冇什麼好景緻,等開了春,朕帶你去城外騎馬。”
李懷懿說到做到,春天到來之後,一個叫小貴子的飼馬太監,牽著幾匹駿馬來到薑鸞跟前,稟道:“貴妃娘娘,這是陛下讓您選的馬。”
薑鸞正在廊廡之下曬太陽,她聽見小貴子的話,上前一一巡視這些馬。
小貴子跟在薑鸞身後,介紹道:“這些都是上好的樊州馬,性情溫順,十分適合女子騎射。”
薑鸞抿唇一笑,“本宮不會騎射。”
初春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風髻霧鬢被風拂起,薑鸞眉目如畫,顏如舜華。
小貴子看呆了,反應過來後,他迅速地低下頭,但整張臉已經漲紅了。
“鸞鸞。”李懷懿從前朝回來,甫一踏入承乾宮的宮門,就瞥見小貴子的麵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此人——”
“陛下。”薑鸞扯住他的袖子,詢問道,“這些馬,你覺得哪個更好?”
李懷懿遲疑了一會兒,終是不願意落薑鸞的麵子。他掃視一番,指著一匹白色的小馬駒,“就它吧,它最適合你。”
薑鸞走過去,撫摸著馬脖子,小馬抖抖鬃毛,打了個噴鼻。
薑鸞微笑,“那就是你啦,以後,你的名字叫行雲。”
青天之上,自由自在的行雲。
第二日,薑鸞被李懷懿帶到宮外。
如今天下三分,秦國占其七,越國占其二,魏國占其一。
李懷懿連親自領兵攻打魏國的興趣都冇有,他隨意地指派一個想要曆練的將領,讓他去把魏國攻下,成為大秦的國土。
朝中昇平,百姓安樂,於是一些不安分的人,便會蠢蠢欲動。
薑鸞冇有學過騎射,她被李懷懿抱到行雲上。
“牽住這裡。”李懷懿道。
薑鸞依言拉住韁繩。
李懷懿牽著馬,走在前麵,時不時地回頭看她。長腿踩過林間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你要先瞭解馬的習性,行雲很溫順,但是如果待它不好,它也會踢人咬人。”
春深花濃,暖風輕拂,李懷懿筆挺的身姿,比出鞘長劍更具鋒芒。
他已經是個成熟的帝王。
薑鸞的手搭在韁繩上,對瞭解馬的習性並不是很感興趣。她輕聲問道:“陛下,之後你打算對越國怎麼辦呢?”
當天下七國還存在於這片土地上時,每一個國家,都希望吞噬其餘六國,重現上國的輝煌。
但到瞭如今,隻有秦國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冇打算怎麼辦。”李懷懿眉目靜切,從容清致,“你若喜歡,給你留著便是。”
耽於享受,冇有出眾子弟,隻能依靠女子裙襬的越國,在千百年之後,隻會成為秦國的附屬國。
薑鸞舒了口氣。
她隻希望自己的母妃和八弟,能安穩度過一生。
“鸞鸞。”李懷懿牽著馬,在一棵樹前停下,“這種花,你會喜歡嗎?”
這是一棵成蔭綠樹,上頭繁盛地開了一樹爛漫的黃花,兩隻翠鳥在枝頭爭鳴,嘰嘰喳喳,熱鬨極了。這種尋常的花,在城外隨處可見,但宮廷之中卻並冇有栽種。
薑鸞仰頭看了看,“可以呀,在禦花園中種一棵吧。”
她說話的尾音輕柔又繾綣,像迎麵的春風一般曼妙。
李懷懿露出微笑,“待我們的皇子長大,朕賞他一塊適合鮮花生長的封地,到時滿園春花絢爛,必是你最愛的景色。”
薑鸞亦是微笑。
兩人在城外遊玩一圈,待到暮色四合之時,李懷懿召來馬車,同薑鸞回宮。
這些馬車和衛兵,一直遠遠跟隨在兩人身後,護衛著帝妃的安全。
李懷懿牽著薑鸞的手,扶她上車,隨後也上了她的車廂。當馬車轆轆駛向山下時,一支冷箭“嗖”地射過來,釘在馬車的車轅之上。
這彷彿一個信號,緊隨其後,更多的箭矢射過來。
第43章 他憑什麼控製她?
“有刺客!快保護陛下!”衛兵的頭領舉起隨身攜帶的盾牌, 大聲喊道。
拉車的馬嘶聲長鳴,車伕狠狠勒住韁繩,讓馬車停留在原地。兵士們舉著盾牌圍住馬車, 箭矢絡繹不絕地射在盾牌上,發出“錚錚”的聲響。
李懷懿擔心薑鸞害怕, 輕輕把她抱在懷裡。
“不要怕。”他低聲道, “天下的武器幾乎都被朕收繳了, 采礦之地也已經被控製,這不過是些宵小之輩, 構不成威脅。”
薑鸞震驚地看著他。
這些……這些都是她的父皇曾經想要做到的事情,秦王對於天下的掌控, 竟然已經到達這種地步了嗎?
車外廝殺陣陣, 李懷懿低眸凝視著她。駕馭天下的帝王姿態安靜閒適,暗斂貴氣, 彷彿這世間一切針對他的刺殺, 都不能讓他動容。
像山間的清澗,卻比清澗更有力量。
薑鸞不做聲了, 仔細聽著車外的動靜。不久之後,廝殺聲漸漸停止, 薑鸞想, 這次他們又是因為什麼理由刺殺秦王呢?是因為故國被滅、家人離散、還是因為當下推行的政策毀了他的生計?
“妖婦!某恨不能生啖你肉, 痛飲你血!你這個禍亂朝綱的——”垂死的怒吼被長矛紮入血肉的聲音打斷,說話的人發出“赫赫”的聲音,不一會兒, 似是氣絕。
薑鸞:?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李懷懿,便見到他額頭上的青筋跳了兩下,他揭開車簾, 對外頭的士兵道:“去查,這些人是哪裡來的,接觸過哪些人,為什麼說出這些話。”
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蘊藏一絲怒意。
士兵紛紛應是。血腥味混合著春日的花香,從撩開的車簾飄入車廂內。薑鸞本就容易暈馬車,隻是被懷仁子的藥性勉強壓住而已,當這股奇怪的味道湧向鼻尖,薑鸞乾嘔一聲,難受的感覺一個勁兒往上躥。
李懷懿連忙放下車簾,“怎麼了,鸞鸞?”
薑鸞不說話,她端起小幾上的茶盞,啜了兩口,又擺手示意快走。
“回宮。”李懷懿對侍從道。
馬車疾馳起來,駛入秦都。當車輪走在城中的官道上時,車廂內平穩了很多。
薑鸞靠在李懷懿的懷中,肩膀被他輕輕撫摸著。
“好些了嗎,鸞鸞?”
她點點頭。
李懷懿鬆了口氣,把薑鸞帶回承乾宮裡,又傳太醫給薑鸞診治。
太醫隔著幾層紗帳,為薑鸞診脈——這是李懷懿的要求,當薑鸞再一次回到他身邊之後,在某些方麵,他似乎越來越像一個暴君。
“怎麼樣了?”太醫站起來後,李懷懿跟出去,沉聲問道。
太醫撚了撚白色鬍鬚,“貴妃娘娘身體安康,方纔的症狀,應是暈馬車引起,冇有大礙。”
李懷懿有些失望,他方纔還以為,薑鸞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