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欣賞著梅園的景緻。
皎潔的月色傾瀉下來,滿園梅花在枝頭綻放,微風輕拂,暗香浮動。薑鸞帶著宮女們,且賞且行,慢慢走到一處暖亭。
暖亭的四麵琉璃窗半閉,亭中燒著溫暖的熏籠,看顧亭子的宮女不見蹤影,應是躲懶去玩了。
薑鸞心情愉悅,她帶著一行人入了暖亭,又命宮女褪下自己的鞋襪,架在熏籠上烘烤。
寒冷的夜風從半閉的琉璃窗刮進來,薑鸞蜷了蜷裸露的腳丫,讓宮女將琉璃窗閉緊一點。
宮女不依,“娘娘,亭中燃著熏籠,不可緊閉門窗,會中毒的。”
薑鸞扶額。
含霜見薑鸞實在凍得厲害,便蹲在薑鸞跟前,幫她捂住雙腳,“奴婢幫您捂著。”
薑鸞笑著道謝,又道:“回頭給你賞錢。”
眾人皆是笑,一群人細聲聊著天。
聊了一會兒,一個陪嫁宮女捶了捶腿,感歎道:“梅園真大,比越國的園子還大,讓咱們走了這麼久。”
另一個陪嫁宮女接道,“園子大有什麼用,四處冷清清的。在咱們越國,陛下可是在園中塞滿了美人呢,”她嘴巴一努,“秦王陛下的後宮才三十多個女子。”
含霜聞言,側頭道:“越王陛下有很多女人嗎?”
眾人嘰嘰喳喳地應是,拉著含霜,要給她說越王後宮的故事,含霜卻覺得眼前一晃,半閉的琉璃窗下,似有人影閃過。
她遲疑地打斷眾人的話:“亭外是不是有人?”
眾人俱是一驚,薑鸞坐直了身子,對幾個宮女吩咐道:“你們出去看看。”
第4章 重要棋子 “鸞鸞,過來坐。”
………
過了一會兒,宮女們帶回來一個太監,“娘娘,方纔就是此人在亭外晃盪。”
太監的身材矮胖,長著一雙小眼,神色很是高傲。
薑鸞坐在美人靠上,隨意問了幾句。
太監蔑了她一眼,“陛下怕娘娘鬨出幺蛾子,派咱家過來盯著。”
薑鸞揉了揉眉心。
她被軟禁八個月了,好不容易出趟宮,還要被人監視。
薑鸞對太監道:“你也看見了,本宮就是在此處隨意逛逛,你回去吧,不用跟著本宮了。”
太監立住不動,嘟囔道:“你的身份,還不夠格命令咱家。”
薑鸞皺眉,“本宮冇穿繡鞋。”
她的鞋襪被褪下來,放置於熏籠上烘烤,此時雙腳還被含霜捂著呢。
太監雖說被去了勢,但到底是個男子。於情於理,都該避嫌。
太監瞥了薑鸞的腳一眼,“不過是雙腳而已,一個越國人,還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薑鸞大怒。
她對左右的宮女們道:“把他按住,掌嘴!”
含霜猶豫了一會兒,八個陪嫁宮女卻已經一擁而上,壓住了太監,左右開弓掌起來。
“啪啪啪”的掌摑聲迴盪在寂靜的梅園裡,太監怒急,瞪著雙腿道:“呸,一個不受寵的宮妃,也敢這樣動你王爺爺!你給我等著!”
他雖是個男子,但陪嫁宮女們人多勢眾,他掙脫不開。
薑鸞麵無表情地盯著他,讓含霜把她的鞋襪取過來。
她想先把鞋襪穿上。
含霜放下雙手,起身去熏籠邊拿來鞋襪。她蹲下身,先為薑鸞穿羅襪。
那姓王的太監見薑鸞不理他,更大聲地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辱罵之話。
陪嫁宮女一聽,打得更用力了,清脆的巴掌聲越來越響。
薑鸞眼眸幽幽,靠坐在美人靠上,慢騰騰伸出雙腳,配合著含霜的動作。冷風從半掩的琉璃窗刮進來,有些冷,薑鸞不由蜷縮了一下腳趾。
“你們在乾什麼?”
一個低沉冷漠的聲音響起來。
陪嫁宮女們停下手,驚慌失措地朝來人行禮,“陛下。”
王太監甩了甩被驟然放開的雙臂,撲到李懷懿的腳下,“陛下,宓妃無故掌摑奴才!”
他大聲乾嚎著,眼裡一滴淚都冇有。
李懷懿身著一身金錦帝王常服,腰間壓著一塊通透的和田玉佩,負手立著,身形挺拔修長。
他的身後,隨行著數十個宮女太監,各個眉目低垂,對他恭順無比。
李懷懿麵容冷峻地看了一眼在腳下乾嚎的心腹太監,隨後抬首,看向薑鸞。
他的目光定住了。
薑鸞的雙腳裸露著,正在穿羅襪。她似乎有些冷,小巧的腳趾頭微微蜷著,顯得很是可愛。她的肌膚很白,像是冬日落下的第一片雪花,而嫩嫩的粉色指甲,如同玫瑰花瓣一般動人。
薑鸞察覺到李懷懿的目光,雙腳往裙底縮了縮,隻露出幾個瑩潤的腳趾。
李懷懿的雙眼眯了下,對身後的宮人道:“你們先退下。”
宮人應是,魚貫出了暖亭,在亭外等候。
含霜飛快地為薑鸞套上羅襪,又拿過繡鞋,為薑鸞穿上。
薑鸞這才從美人靠上站起身,對李懷懿行禮,說道:“這個奴才,方纔對臣妾不敬。”
王太監大聲辯白,“奴纔沒有!陛下,奴才依從您的命令,悄悄跟隨宓妃,不小心被髮現了。她不分青紅皂白,就讓那些宮女打奴才!”
王太監試圖擠出眼淚,但是冇有成功,他隻好用袖口胡亂擦著眼角,擦得兩隻小眼睛通紅。
薑鸞:好煩。
她讓含霜說。
含霜劈裡啪啦地把事情說了,末了還強調道:“太監確實對宓妃娘娘十分不敬。”
李懷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心腹,隻見他的眼睛擦得紅通通的,整張臉被打得狠了,高高的腫起來。
李懷懿沉吟。
其實,他方纔就是聽見了很大的掌摑聲和辱罵聲,才走過來的。
時值隆冬,萬物凋零,乾清宮裡,也就這個梅園,還算有幾分景緻。他本是出來散心,卻遇上這樣的事。
這個越女,雖然他可以給她一些委屈受,但是心腹奴才的公然侮辱,不僅是在對她不敬,更是對他的質疑。畢竟,越女是他的重要棋子,什麼時候,一個奴才,還可以爬到棋子的頭上去了?
李懷懿看了一眼薑鸞,見她的鞋襪穿戴妥當了,便將亭外的宮人重新召進來,“把他帶下去,打四十大板。”
王太監瞠目結舌,“陛下——”
李懷懿身邊的宮人們堵住他的嘴,將他帶了下去。王太監掙紮嗚咽起來,聲音卻越來越遠。
李懷懿對左右的宮人道:“你們不可對宓妃無禮。”
“是。”宮人齊聲應諾。
李懷懿點頭。重要的棋子,自然不能有一丁點的損壞,奴才本就是用來伺候人的,伺候他和伺候他的棋子,有什麼區彆?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薑鸞,轉身出了暖亭。宮人們迅速圍住他,提著點燃的燈籠,伺候他上了步輦。
薑鸞迎出去,送他離開。
“對了,”李懷懿坐在步輦上,眸光垂落下來,俯視著她,“你早點回長樂宮,不許再在外頭晃盪了。”
薑鸞:……
第二日便是新春,薑鸞被拘在長樂宮裡,度過了有生以來最孤寂的一個新年。翻過年是正月,正月十八這天,李懷懿身邊的宮人過來傳話道:“越國使者來了,陛下請您前往禦書房。”
薑鸞心中一跳,連忙穿戴整齊,帶著宮女們去往禦書房。
在去的路上,李懷懿的宮人在前麵引著路。宮道靜悄悄的,宮人低聲道:“陛下命奴才轉告您,不可說出軟禁之事。”
他的聲音分明很恭謹,但薑鸞分明聽出了幾分警告意味。
來自於那個年輕君王的警告。
“本宮知道了。”薑鸞擰眉道。
這幾日接連下了幾場大雪,禦書房外,宮人們忙忙碌碌,仔細清理著宮殿飛簷上的積雪。
薑鸞被帶入禦書房。
禦書房內燃著龍涎香,香爐上煙霧繚繞。李懷懿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閒適地端著一盞茶,正細細抿著,氤氳而出的熱氣,讓他清冷的眉眼莫名柔和了些。
越國使臣坐在李懷懿的下首,見薑鸞進來,他率先站起身,對薑鸞行禮道:“宓妃娘娘。”
這個使臣,不是送薑鸞和親的那個。他的年紀更大些,眸子滄桑老邁,看起來很有幾分慈祥氣質。
薑鸞微笑著頷首,儀態周全。
李懷懿對薑鸞招了招手,“鸞鸞,過來坐。”
薑鸞:……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她仍被李懷懿的不要臉驚了一下。薑鸞提了提裙角,默然無語地坐到李懷懿身邊。
他們中間隔著一個小幾,兩人距離極近,薑鸞又聞到了那股清幽舒緩的男子香氣。
她抬眸,看見李懷懿的側臉線條清晰流暢,鼻子英挺,如同最驕傲的冰雪山脈。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抬頭看過來,兩人目光相撞,他輕笑了一下,恍若清冷星光。
薑鸞在心底輕哼一聲,挪開視線。
使臣欣然笑道:“陛下和娘孃的感情看起來很好。”
李懷懿溫文爾雅地點頭,如同一位清貴的翩翩公子,“朕征伐燕國,入後宮的時候不多,但凡入後宮,朕都會去鸞鸞的長樂宮。”
薑鸞:這話倒也冇錯,但是你來了長樂宮之後,就把我軟禁了。
李懷懿是一個勤政愛民、胸懷天下的皇帝,他最大的目標就是讓民眾過上富足生活,並一統天下。
所以他來後宮的次數確實不多,薑鸞入宮八個多月以來,就隻有和親那晚,他來過一次。
薑鸞合理懷疑他受過什麼創傷,纔不愛接近女子。試問哪個年輕有為的男子,不是早早就把一堆佳人攬入懷中了?
越國使臣連連點頭,長歎道:“這樣便好!”他興致勃勃地和李懷懿聊征伐燕國的事情。
李懷懿道:“燕國多次騷擾邊境,讓朕煩不勝煩。此次能迅速顛覆燕國,還要多虧了越王的幫助。”
越國使臣撚了撚雪白的鬍子,“是您運籌帷幄,才為我們奪來先機。”
薑鸞聽著他們互相吹捧,百無聊賴地轉著小幾上的茶蓋。
她的手指纖細白皙,冬日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映在她的手指上,看上去美得彷彿在發光。
李懷懿留意到她的小動作,目光不由在她的手指上停頓片刻。
越國使臣極擅察言觀色,他見狀,連忙扯回話題,說些公主會感興趣的話,“娘娘,您的母妃十分思念您,她還托微臣給您帶來禮物。”
薑鸞抬眸,眼睛亮晶晶的,“是什麼禮物?”
越國使臣命人呈上來。
原來是一抔故國之土,被小心翼翼地裝在錦盒裡,足見珍視。
薑鸞的眼眶瞬間紅了。
她對越國使臣道:“本宮十分思念母妃,希望你們明年還會再來,為本宮帶來母妃的訊息。”
越國使臣忙道:“微臣記下了。”
李懷懿坐在一旁,眸子靜默,不知在想些什麼。待薑鸞和越國使臣說完話,他又聊了兩句,便打算送越國使臣出宮,讓他回國賓驛館歇息。
眼下,秦國和越國的聯盟正聯絡緊密,利益方向完全一致,因此李懷懿對越國使臣做足了姿態。
他一路將越國的使臣送到禦書房的門口,見使臣年紀大了,行動不是很利索,還讓人扶著他下宮殿的台階。
薑鸞作為他的名義上的“寵妃”,隻好陪在他的身旁,含笑目送著越國使臣。
她的表情誠摯認真,心思卻已經飄到九霄雲外。她在心底盤算著,如何解決自己被禁足的煩惱。
越國使臣下了台階,仰頭看見公主的眼神,心中一陣感動。這個十七公主是個好的,之前她在越國皇宮不太受重視,但她為了故國,願意忍辱負重來和親,不僅如此,她還把秦國帝君伺候得妥妥噹噹的。
越國使臣心思轉圜,說道:“娘娘,微臣還有幾句話要說。”
他打算額外叮囑幾句。公主年紀輕,有些事情或許不知道。
薑鸞回神,她應了一聲,見越國使臣站得遠,便提起裙襬,小心地走下長長的白玉台階。
下過雪的台階又濕又滑,薑鸞走了兩步,擔心摔倒,便站在台階上,回頭對自己的宮女們道:“你們下來扶本宮。”
話音未落,薑鸞就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李懷懿:……
他不想上去扶。
但是,如此一來,越國使臣必然會發現他之前在撒謊。因為他曾在戰場上表現出高強武藝,他不可能來不及扶一個即將摔倒的弱女子。
而越王若是因此對他起了猜忌之心,戰場上瞬息萬變,他可能在之後的戰事上處於不利地位。
李懷懿瞬息間便做下決定,他飛快地越過兩級台階,清瘦修長的手臂一伸,便將薑鸞攬入了懷裡。
薑鸞錯愕地抬眸。
第5章 難以啟齒 冷漠的神祗偶然低下高貴頭顱……
正是嗬氣成霜的時節,山川被染上銀白,崢嶸軒峻的宮殿上落滿積雪,隱約可見碧瓦飛簷。
薑鸞倒在李懷懿的懷中,她仰起頭,猝然撞進他的目光裡。
他站得筆直,玉樹臨風,神情淡然地低頭看她,如冷漠的神祗偶然低下高貴頭顱,瞥見紅塵萬丈,活色生香。
微風在人心上輕拂,李懷懿滾了滾喉結。
這是他第一次攬住女孩子的腰,卻發覺女子的腰肢,竟如此婀娜纖細,比天上最潔白的雲朵還要柔軟,比世上最美麗的花瓣還要嬌嫩,李懷懿甚至覺得,他隻要稍稍用力,就能把它給捏斷了。
他情不自禁地撚了撚手指,見薑鸞站穩了,才收回了手。
薑鸞已經平靜下來。她微笑著點頭,“多謝陛下。”
她在心裡飛快地將李懷懿和越國的皇子們做著比較。越國的皇子為數眾多,各個虎步龍行、英姿勃發,還有幾個是百步穿楊的好手,是爭奪皇位的有力人選。
但是,薑鸞不得不承認,這麼多的越國皇子,冇有一個,比得上眼前的這個風表瓌異、清貴華然的年輕帝王。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六國逐鹿,誰能問鼎天下,或許已經隱約窺見了答案。
李懷懿迎著薑鸞的目光,身姿頎長,負手立在原地。
微風送來一陣淡香,是一股幽幽的,女孩子的香氣,他從小聞著這種香氣長大,但此時站在寬闊的白玉石階之上,頭頂上是萬裡無雲的湛藍天空,周圍是軒昂壯麗的宮殿群,他突然醍醐灌頂,意識到女子的香氣,也是有微妙的不同的,乍一聞,千篇一律;細細品鑒,方能察覺其中的百態千姿。
往常對李懷懿來說麵目模糊的後宮女子,忽然有一個麵容清晰了起來。他突然意識到,就是這點微妙的不同,讓她和其它女子不一樣,亦或者說,他往日從未放在眼中的後宮女子,其實每一個,都不一樣。
李懷懿眉間微蹙,將這點無關緊要的頓悟扔到腦中的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