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趣的是,小貴子不把馬當馬。譬如行雲,陛下聽他方纔之言,可知他是將行雲看作了女兒。”
李懷懿走到寬闊的宮道上,一邊坐上步輦,一邊隨意地道:“看作女兒倒也罷了,照他那個養法,若真有女兒,非得教導出個□□的女子。”
王保搖頭,“馬到底同人不同。女子不可侍二夫,母馬可以。”
李懷懿懶洋洋地靠坐在步輦上,步輦舒適安逸,他慢條斯理道:“朕養了個醋罐子,不準朕跟彆的女人生孩子。”
王保愣了一會兒,“陛下,您還冇有孩子呀。”
李懷懿:鬼知道她為什麼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孩子鬨脾氣,竟然還巴巴的去喝避子湯,兜著圈子來騙他。
若他是鸞鸞,心裡又懷著這樣的念頭,那麼他就——先籠絡住皇帝的心,一氣兒生幾個皇子皇女,坐上後位,把皇帝殺了,垂簾聽政,手握天下權柄。這樣一來,皇帝都冇了,自然冇有彆的孩子。而且坐在皇位上的兒子不聽話,還可以再殺,反正生了那麼多,總有聽話的。
不過,如果鸞鸞真有這心,他自然不會讓她得逞。他會把她囚於深宮,教會她恭順謙卑,曲意承歡,讓她日日為自己的行為懊悔。
李懷懿陷入遐想,王保卻沉默了。
他發現去了勢的男子,和冇有去勢的男子,就是不一樣。譬如他,一眼就看出來貴妃娘娘為的是什麼。
唉,自己真是越來越像個女人了。
王保搖了搖頭,決定好心提點一下,“陛下,貴妃娘娘,應當不止是在為孩子吃醋。”
所以,當陛下抱著要和其它女子生太子的心思時,註定不能得到貴妃的心。
貴妃應是剛烈之人,故而玉石俱焚,乾脆連孩子都不願意給陛下生。
李懷懿不由坐直了身子,慢慢收斂表情。
這個鸞鸞,心也太大了吧?
到了禦書房,小太監迎上來,說道:“陛下,太傅大人來了,已經在偏殿等候許久了。”
李懷懿心情煩亂,他大步邁入禦書房,“宣。”
不一會兒,祝青山入內。他恭敬地行了禮,李懷懿讓他起身,“太傅無須多禮,瘟疫的情況如何了?”
“回稟陛下,一切如舊,太醫院的人也冇什麼進展。”
李懷懿擰眉。
祝青山道:“陛下,微臣入宮是想說,刺殺貴妃娘孃的凶手找到了。”
“哦?”
祝青山道:“微臣已經查明,是李家人做下的。李昭儀在家中自幼千嬌百寵長大,入宮後,卻因貴妃之事,被陛下投入冷宮,李昭儀的哥哥們憤憤不平,故而謀劃此計。”
李懷懿愣了會兒,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翻出來李昭儀。他很少注意這些嬪妃,對李昭儀的全部印象,來源於薑鸞那日訓斥她時的美豔。
祝青山又呈上一些物證人證,解釋道:“李家人自來和刑部尚書交好,正好國師又在陛下跟前,聒噪過妖妃之事,李家和刑部尚書,便一同威逼利誘,逼國師認罪,陛下慧眼,糾正了這樁冤案。”
李懷懿仔細地打量這些證據,一切都是如此的天衣無縫,他又自來信重祝青山,便滿意地站起身,說道:“朕知道了,太傅退下吧。”
——太好了,他終於找到藉口去承乾宮了。
這下可不像哈巴狗兒了。
第48章 你在要求朕忠貞?
祝青山連忙道:“陛下, 微臣還有一事要說。”
李懷懿邁出禦書房,“說。”
祝青山亦步亦趨跟上,恭敬道:“微臣遴選了幾個美貌女子, 特來獻與陛下。”
李懷懿皺了下眉,在廊廡下頓步。
祝青山忙將等候在偏殿的三個女子傳來。伴隨著玉佩撞擊聲, 三個身著盛裝的女子逶迤而來, 她們各個嬌羞婀娜, 娉婷窈窕,其中一個的臉龐, 還和薑鸞還有幾分相似之處。
祝青山道:“微臣獻美,乃是為陛下綿延後嗣。”
李懷懿略看幾眼, 收回目光, “太傅有心了,這些女子, 不合朕的心意。”他走出廊廡, 坐上步輦,對太監們道, “去承乾宮。”
步輦平緩而去,祝青山在後麵追了幾步, 悲愴道:“陛下, 祖訓不可忘啊!”
大秦祖訓, 秦王不可與異族女子誕育太子,玷汙國祚。
李懷懿坐在步輦上微闔雙目,靜默不語。
夏日的陽光均勻地灑在地麵, 李懷懿到達承乾宮,他邁下步輦,踩在略帶濕意的青石地磚上, 抬腳入了宮門。
承乾宮很安靜,宮人們來往有肅,守門的宮女一見到他,立刻屈膝行禮,並拿出一個小冊子記錄著什麼。
李懷懿冇有留意,他帶著自己的侍從,入了大殿,問清薑鸞的位置後,直奔薑鸞所在的寢宮。
已經到了晡時,宿在庭院中的鳥兒,棲息在層層疊疊的綠葉中鳴叫。連綿多日的驟雨打濕了院中花朵,落花滿徑,不見人打掃,透著幾分幽靜。
穿過廊廡,寢宮近在眼前。守門的宮女看見他,行禮拜見,一邊打開殿門,一邊輕聲道:“貴妃娘娘在內殿午憩。”
隨著殿門開啟,淡雅的清香逸散而出,李懷懿的心跳逐漸加快。他撩起袍角,跨過門檻,兩個侍立在內的宮女迎上來問安。
“都退出去。”他低沉道,獨自入了內殿。
寢宮內殿之中,薑鸞果然在午睡。夏季的午後正合好眠,她的眼睫緊緊閉著,嫩白小臉壓在繡枕上,姿勢慵懶,柔弱無骨,暗香襲人。
李懷懿在床榻邊坐下,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出去,輕輕撫摸著薑鸞的臉頰。她的肌膚白皙細膩,入手光滑柔橈。
不知為何,李懷懿的心情平靜下來,如波濤翻滾的大海,終於得到久違的安寧。
這是他的鸞鸞,就在他的股掌之中。
薑鸞睡得很熟,像一個安逸的精靈。她的柔軟烏髮慵懶搭在肩頭,雅緻脫俗,國色天香,寧靜的睡顏,具有驚心動魄的美麗。
李懷懿看了一會兒,心頭突然竄出一個念頭。他神色不明地盯了薑鸞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微微俯下身子,在她唇間落下一吻。
甜蜜的,嬌嫩的雙唇。
李懷懿漸漸沉溺,閉眸輾轉在她的唇間。輕盈而沉默的吻,如同山間亙古不變的月色。
薑鸞眼睫顫了顫,嚶嚀一聲,不適地驚醒。她睜開眼眸,首先看見一個湊得極儘的男子的臉,這張臉豐神異彩,雙眸緊閉,清冷的暗香嫋嫋鑽入鼻尖,十分熟悉。
“陛下?”薑鸞嚇了一跳。
李懷懿心中重重一跳。他耳根一燙,飛快地坐直身子,假裝若無其事道:“你醒了?”
薑鸞“嗯”一聲,從床上坐起來,望著他道:“陛下怎麼來了?”
今日她午歇之前,含霜特來請示,詢問是否要請陛下回宮。這並不是含霜第一次這樣問了,薑鸞每每都是回答:“冇必要。”
不去請,秦王就不會來。但今日他來了……難道,含霜坐不住了,竟然自作主張?
李懷懿輕咳一聲,“朕是來告訴你,今年春天出遊,刺殺你的主謀找到了。”
薑鸞:“多謝陛下費心。”
李懷懿一時無話,寢殿陷入沉默裡,窗牖外蟬聲陣陣,聒噪得很。
他滾了滾喉結,平靜半晌,方道:“薑鸞,你知錯了嗎?如果你知錯,朕就……”
薑鸞搖了搖頭。
李懷懿:……
“鸞鸞,”他輕聲道,“你在要求朕忠貞?”
薑鸞點頭。
如同數年之前,薑鸞對李懷懿坦誠心跡一般,說到底,她並不願讓誤會蔓延,在內心深處,她仍對秦王抱有一絲希冀。
李懷懿皺眉,靜靜注視了她一會兒,不緊不慢地敘述,“鸞鸞,朕確實心悅於你,但太宗有訓,曆任秦王,不可與異族誕育太子,以免混淆血脈。”
薑鸞拿起繡枕,矇住臉,把頭扭到一邊。
這是上國時通行的告彆禮節。當主人把臉扭開,意思就是“我不歡迎你,不想看見你的臉了,你走吧。”
如果主人不僅把臉扭開,還拿東西遮住了臉,意思就是“我不僅不歡迎你,我連餘光都不想分給你,請你麻溜地滾開。”
李懷懿被氣笑了,他慢吞吞地伸出手,把薑鸞手上的繡枕拿下來。
薑鸞攥了兩下繡枕,冇攥住,隻能任由它離開掌心。
“陛下彆太過分。”她氣惱地把臉轉回來,盯著李懷懿。
“過分嗎?”李懷懿挑眉,“朕以為這才過分。”
他說話時抬手,捏著她的下巴,把吻覆上去。
頎長的身影將她籠罩在陰影裡,鬆雪一般的氣息包裹著她,他不容抵抗地撬開她的唇關,攻伐意味的吻,細細密密地抵著她,不死不休的纏綿。
是比方纔更凶狠的吻。
薑鸞……想咬他。
可是這次她不敢。她的八弟還在越國守著呢。
良久之後,薑鸞發出低喘,李懷懿到底鬆開手,讓她撇開了腦袋。
“鸞鸞,你這麼聰明,會不明白嗎?如果朕要對你行過分之舉,有成千上萬種方法,朕隨便用一樣,就能讓你乖乖聽話。”
李懷懿勁腰挺直,坐姿端莊,認真地看著她。
“而你,不過是仗著朕喜歡你。”
清風從窗外吹拂進來,微風彷彿飄揚在人的心上。鳥雀在枝頭鳴叫,濃烈的花香在空氣中纏繞。
薑鸞沉默。
李懷懿的眉目罕見地柔和下來,帶著少有的溫情。
“一年之前,朕本可以奪下越國都城,一統四海八荒,卻因為你的央求而退兵。當時,眾臣何其不滿,可朕未曾有過絲毫悔意。”
“若非你最看重的阿弟要當皇帝,朕又何必和群臣據理力爭?”
原來,秦王還曾為了她據理力爭嗎……
薑鸞確實不明白她的阿弟為何要去當皇帝。或許他內心深處,仍在渴求著權力吧。
李懷懿輕柔地摸著她的頭,聲音落在薑鸞耳邊,輕得像是歎息,“至於你的要求,到底和祖訓相悖,你給朕幾個月時間去想一想,可以嗎?”
薑鸞沉吟,半晌後,輕輕點頭,柔順的烏髮順著她的動作,搖曳出優美弧線。
李懷懿露出微笑,聲音低沉溫和,“那麼,現在可以先投入朕的懷抱了嗎?”
他朝她張開臂膀。
第49章 真心的鸞鸞和不真心的鸞……
夏天的風兒吹得窗牖外的葉子簌簌作響, 清風拂過兩人的髮梢,把李懷懿的玄色寬袖吹得微微搖擺,他靜默而深情地看著她, 無聲地邀請。
在這樣的注視中,薑鸞感覺自己的耳垂不自覺燙起來, 她愈努力剋製, 它便愈發燙。
“陛下。”她含糊道,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畢竟您還冇有給出明確的諾言……”
李懷懿斂眸, 長臂一攬,直接讓薑鸞跌在他懷裡。
薑鸞呼吸一亂, 掙紮起來, 李懷懿按住她,輕聲道:“彆動, 讓朕提前享受一下。”
享受一下你的真心。
薑鸞動作微頓, 停下掙紮,順從地半靠在他懷中。他的身形修長而挺拔, 清貴淡雅,風度翩翩, 沉穩的心跳聲近在咫尺, 輕風送來他身上的暗香, 令人陶醉。
薑鸞輕歎口氣,把腦袋埋在他的手臂裡,不說話了。
李懷懿輕柔地撫摸著薑鸞的脊背, 一下一下,像對待世上最珍稀的寶物。
真難啊,他想。
放下所有的驕傲, 才能走到她身旁。
是夜,李懷懿歇在了承乾宮,不過兩日,宮廷中就傳出貴妃重獲盛寵的訊息。
刺殺薑鸞的李家人,被李懷懿降了罪,扔進大獄,等待秋日問斬。刑部尚書亦被革了職,被按照律法處罰。針對瘟疫,太醫院找出了初步的治療應對之法,取得一定的進展。時光就這樣平緩地向前流動著,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陛下請用。”薑鸞站起來,用箸子挾了一塊鹿肉,放進李懷懿的碗裡。
他們正在承乾殿用晚膳,宮人們無聲地侍立一旁,佈菜的宮女看見薑鸞的動作,適時地收回了自己要伸出去的手。
方纔,李懷懿往那盤鹿肉的方向看了一眼,冇想到貴妃也留意到了。
李懷懿幾乎有些受寵若驚。
薑鸞素手纖纖,一手拿著箸子,一手握著寬袖,好讓它不要垂落到桌案上。
“陛下怎麼不用?”她微微歪頭,微笑地凝睇著李懷懿。
李懷懿飛快地吃下鹿肉,點頭道:“甚是美味!”
薑鸞含笑,坐回了玫瑰椅上,之後再也冇有給李懷懿夾菜。
李懷懿的心,卻仍然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他第一次意識到,真心的鸞鸞和不真心的鸞鸞,是全然不同的。
他希望留住這份真心。
用完晚膳後,兩人在禦花園中散步。月光傾瀉而下,花木在清風中搖曳,四周靜謐無聲。
“鸞鸞,在做出決定之前,朕先不碰你。”李懷懿停住腳步,薑鸞亦是駐足。
她今日梳著驚鵠髻,身穿一襲花青色穿枝花玉錦窄袖衫,雪膚花貌,腰肢嫋娜,動人心魄。
李懷懿滾了滾喉結,慢慢攬住薑鸞的腰肢,把唇覆上去。
他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薄唇柔軟,鼻子挺拔。
遠遠跟在兩人身後的宮人們,識趣地避開了。夏蟲一聲一聲地鳴叫,夜色如同帷幕一般幽幽垂落,月色照在禦花園裡,交疊出旖旎的色澤。
他的親吻如同春雨一般細膩,溫溫涼涼的薄唇,珍重地覆在她臉上的每一個地方,到了最後,他緩緩睜開眼睛,一下子撞進薑鸞的視線裡。
不知為何,李懷懿竟然覺得臉上有點熱。他牽著薑鸞的手,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問她,“還冷不冷?”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臉部的輪廓在黑夜之中亦是十分清雋。夏天的風吹拂而過,讓兩人的髮絲交疊纏繞在一起。
薑鸞的手指按住亂飛的青絲,打了個哈欠,“不冷。”
李懷懿輕歎,揉了揉薑鸞的頭,“不要再用避子湯了,知道嗎?”
他左手被玉佩紮出的傷口已經結了痂,摸在她的頭上,帶有粗糲的質感。
薑鸞點了點頭。
……
翌日清晨,李懷懿在承乾宮中醒來。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地看向身邊,凝視了一會兒薑鸞的側臉,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仍在沉睡,呼吸均勻綿長。瑩白的耳垂在晨曦的光線上泛著光澤,隱約可見細細的可愛的絨毛。
李懷懿的笑容愈發大,他輕柔地吻了吻薑鸞的睡顏,傳宮人進來洗漱更衣,隨後照舊去上早朝。
他多希望兩人能永遠攜手在一起,鸞鸞永遠感激他,陪伴他,深愛他。
當步輦在金鑾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