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的時候,李懷懿仍然抱著這個念頭,他唯一的阻礙,在於還有時刻關注他有冇有越矩之行的群臣。
李懷懿下了步輦,邁入金鑾殿。隨著太監尖細的通傳聲,群臣下跪行禮,恭敬的請安聲如同山呼海嘯一般朝他湧來。
李懷懿眉目不興,不急不緩地走到龍椅上坐下,氣度雍容,示意他們平身。
群臣起身,依次進言。都是些聽得耳朵都起繭子的話,唯一讓他在意的,是太醫院在應對此次的瘟疫上,又取得了新的進展。
李懷懿微微頷首。
祝青山身著官袍,走出來道:“陛下年紀已大,請陛下納美選後!”
“朕心中已有皇後人選。”李懷懿漫不經心道。
“可是貴妃娘娘?”
“正是。”
祝青山抖著雪白的鬍子,似乎要被氣得昇天。“陛下不可!”他聲色俱厲地道,“此乃異族之女,若讓越女為後,那麼他日其餘妃嬪誕下皇子,難以為嫡,名不正言不順,則國祚不繼。”
李懷懿笑了一下,眉目疏朗,“那麼讓皇後誕育太子即可。”
祝青山神色陡變,“陛下——”
他之前明明就聽陛下說過,那個越女,每日都要飲避子湯。
如今不過短短數年時間,陛下就改變主意,可見那越女是個妖女無疑。
群臣亦是嗡嗡嗡地議論起來,接二連三,有人跪下來乞求。一時之間,金鑾殿上淒風苦雨,滿是咚咚咚的磕頭聲,和諸如“請陛下收回成命”之語。
“朕是天子,既已成言,何來收回成命之說?”李懷懿看著他們,指尖在扶手上懶洋洋地輕敲,“朕向來克己複禮,慎言篤行,為君多年來,不過提出這麼一個小小心願,諸位愛卿就跟天塌了一樣。”
“怎麼,諸位愛卿是想把自家的女兒送入後宮為後不成?”
不少人的心思被戳破,但到底為官多年,都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便都抹著眼淚,做出一副忠心耿耿之態來,李懷懿聽了幾句,略感不耐,乾脆宣佈退朝,打算明日再議。
眾臣無可奈何,被太監們請出宮。聲囂遠去,李懷懿坐在龍椅上,麵對著空蕩蕩的金鑾殿,眸色沉靜。
“回承乾宮。”他站起身,吩咐道。
……
“嬌兒,此事必須由你來做。”蔣夫人坐在怡春宮的花廳裡,對淑妃道。
淑妃含淚搖頭,“娘,女兒是不會去害人的,更何況貴妃還是我在宮中最好的朋友。”
蔣夫人語重心長,“嬌兒,你也說了,這隻是你在宮中的朋友而已。在深宮之中,哪有多少真情可言?你拿赤誠之心去待她,她卻不一定這樣想,說不定還想踩著你上位。”
淑妃擦著眼淚,嘟囔道:“倒也冇有必要。”
——她本來就不受寵。
蔣夫人氣得瞪大雙眼,“你這個不爭氣的!”她又勸了幾句,見淑妃始終不鬆口,她站起身,怒喝道,“你到底做不做?”
淑妃在母親的怒吼下瑟縮了一下,半晌,輕輕搖了下頭。
蔣夫人泄氣,她指著淑妃的鼻尖罵了幾句,又坐下來,歎氣道:“你不做,爹孃便去找彆人做!但此事,你可萬萬不可說出去,明白嗎?”
淑妃躊躇。
上回,高家之人刺殺薑鸞,她之所以去前往告密,是因為她的父親想借貴妃之手除掉高家,拿下陵城。
那是做好事,她自然滿口答應。可是這次……
蔣夫人見淑妃滿臉猶豫,恨鐵不成鋼地斥責了幾聲,逼著她做保證。
“女兒……女兒不會將此事說出去的。”最後,淑妃眼圈紅紅的,低著頭道。
蔣夫人頷首,又說了淑妃幾句,方纔離開。
淑妃注視著母親離去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
怡春宮總是空蕩而孤寂,她在這深宮之中,像枯井一樣熬儘了青春。
爹,娘,你們知道這些嗎?還是……根本就冇有放在心上呢?
……
“姐姐,這些都讓我來吧。”阿春湊到秋香的身邊,笑道。
秋香是承乾宮的二等宮女,她蔑了阿春一眼,趾高氣昂道:“這是給貴妃娘娘用的,就你那粗手粗腳的,若是出了錯,擔待得起嗎?”
馬上就要用晚膳了,貴妃娘娘卻忽然想用些糕點。好在承乾宮有小廚房,做菜很方便,現在糕點已經蒸好了,秋香儘職儘責地把它裝盤好,希望擺得好看一些,能討得貴妃的歡心。
秋香說完這句話,就繼續擺糕點了。阿春瞅著她,眼神似乎十分羨慕。
“姐姐,你就讓我試試吧,好不好?”阿春把一個**的物事,塞進秋香的手裡。
秋香動作一停,垂眸看一眼,旋即睜大雙眸。
是一個赤金的手鐲。
“孝敬我的?”她滿臉疑竇地瞥了阿春一眼,摸了摸手鐲,迅速地塞進袖子裡。
阿春點頭,渴求地看著她,臉上適時地露出肉痛的表情。
“行了,那你來吧,正好我也累了,在旁邊歇一會兒。”秋香高傲地道。
阿春跟搗蒜似的連連點頭,她盯著秋香,等秋香走到一旁,視線離開的一瞬,她迅速地從懷中掏出東西,灑了上去。
第50章 “娘娘,糕點到了……
“娘娘, 糕點到了。”秋香提著食盒,入了承乾宮的正殿。
正殿裡氤氳著清雅的百合香,薑鸞坐在臨窗的琴案上, 素手撫著琴絃。優雅舒緩的琴聲流瀉而出,她腰若約素, 嬌姣閒適。
秋香走到她跟前, 又喚了一聲。
薑鸞瞥她一眼, 眉目平靜,輕聲吩咐道:“就放在案上吧。”說罷, 她依舊沉浸於自己的琴聲裡。
秋香雖然有些可惜不能立刻讓貴妃娘娘看見她精心的裝盤,但她仍然恭敬地應了是, 把食盒放在桌案上, 又將盛著糕點的瓷盤取出來擺好。這次的糕點是阿春擺的,還算符合她的心意, 方纔, 阿春擺好後,眼巴巴地盯著托盤, 想跟著她來到承乾宮,被她拒絕了。
笑話, 貴妃娘娘跟前, 是阿春一個小宮女說湊上就能湊上的嗎?她自己都不能經常湊上來呢。秋香摸著藏在袖中的手鐲, 默默地想。
……
“娘娘,您真的要去承乾宮嗎?可是前幾日夫人都那樣說了,萬一您把這事兒透出風聲, 豈不是害了老爺和夫人嗎?”宮女亦步亦趨地跟在淑妃身邊,擔心不已,小聲道。
她是自小跟在淑妃身邊的丫鬟, 淑妃入宮時,她也被帶入了宮。闔宮上下,誰不知道貴妃一向深受陛下恩寵,現在更是住進了承乾宮,和陛下日日同榻而眠,令人豔羨不已。
淑妃攥了攥袖子,細聲道:“本宮明白。本宮隻是去找貴妃妹妹聊聊天。”
宮女無可奈何,隻好跟著淑妃來到承乾宮。
承乾宮籠罩在一股安寧的氛圍中,宮女們輕手輕腳地忙著手上的事情,動聽的琴聲縹緲響起,隱隱約約,不可分辨。
“是妹妹在彈琴嗎?”淑妃入了宮門,笑道。
“正是。”守門的宮女們行了禮,又拿出一本小冊子,在上頭寫著什麼。
淑妃瞥了一眼,見冊子上麵全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便好奇道:“你在記錄什麼?”
守門宮女笑道:“近期瘟疫盛行,雖然還冇有流傳到宮中,貴妃娘娘仍吩咐奴婢們小心為上,貴人們往來承乾宮,也須記錄在冊,以防萬一。”
淑妃心裡“咯噔”一下。
說話間,守門宮女已經做好了記錄,又遣了一個小宮女為淑妃引路。淑妃帶著自己的宮女,惴惴不安地跟在引路宮女後。腳下的每一步,都讓她覺得無比漫長和沉重,琴聲越來越近,不久之後,她就被引到了正殿。
“淑妃娘娘來了。”引路宮女稟道。
薑鸞和淑妃的交情不淺,因而無須事先通傳,平日也能隨時互相拜訪。
薑鸞停下琴音,回眸見到淑妃,不由露出笑容。她從琴椅上站起來,走到淑妃的身邊,攜住淑妃的手,笑著嗔道:“好姐姐,這麼久都不知道來看我!”
“今日不就來了嗎?妹妹近日過得可好?還順心嗎?”淑妃勉強扯出笑容,和薑鸞寒暄幾句,被她引到桌案邊坐下。
薑鸞見淑妃的身上全是汗,遞過去一張帕子,納罕道:“姐姐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走太急了?”
淑妃接過帕子,拭了拭額頭上的汗,說道:“許是天氣太熱,我又走得稍急了些,纔出了這麼多汗。”
薑鸞含笑,和淑妃聊了幾句,宮女們奉上茶盞。淑妃接過茶,抿了幾口,小心地問道:“妹妹近日有做新衣裳嗎?”
薑鸞搖頭,“衣裳都儘夠了,最近冇怎麼做。何況城外到處都是染上時疫的百姓,宮裡頭雖然冇傳進來,但人員往來繁雜,到底容易出事,我就減免了宮人們出入承乾宮的事宜。”
聽到這裡,淑妃的胸膛中劇烈跳動的心,才略微平複下來。她鬆了口氣,笑道:“妹妹說的很是,依我看,莫說做新衣裳了,就連衣裳也在自己宮裡洗洗就行了,冇有必要送到浣衣司。”
薑鸞目光微凝,心生疑竇。
淑妃姐姐今日為何總繞著衣裳打轉?不把衣裳送到浣衣司洗,未免太奇怪了些。她暗暗地想。
淑妃對上薑鸞探究的視線,心臟猛然加快,幾欲破胸而出,她的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
她念頭急轉——莫非妹妹她看出來了?
薑鸞望著淑妃陡變的臉色,暗暗歎氣。她收回視線,呷了口茶,露出一個溫和微笑,“多謝姐姐提醒,妹妹記下了。”
她的目光移到桌案上,瞥見擺在上頭的糕點,便往淑妃的方向推了推,“這是承乾宮的小廚房新蒸出來的糕點,姐姐要不要嚐嚐?”
淑妃攥了攥手心的汗,幾近僵硬地點頭,“好啊,謝謝妹妹。”她把手伸到桌案上,拿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
薑鸞心中尋思著,蔣家怕是又出了幺蛾子。她搖了搖頭,亦是取出一塊糕點,咬了一口。
嗯……味道有點奇怪。
薑鸞皺眉,把糕點放回桌案上。
淑妃吃完糕點,又喝了兩盞茶,心中對薑鸞的愧疚感愈演愈烈。她略顯侷促地站起身,說道:“我突然想起來,怡春宮裡有一事尚未處理,我先回去了。”
薑鸞點頭,親自把淑妃送到宮門口,目送她離開。
盛夏的鮮花已開至荼蘼,天地上下充盈著陽光的芬芳。淑妃行走在宮道上,兩邊是青瓦白牆,她的背影顯得嬌小又無力,步履沉重無比。
薑鸞搖了搖頭,回到承乾宮中,喚來含霜,“待會兒王保回來,你讓他找人盯著怡春宮,若是淑妃有什麼為難之處,稟報來讓本宮知道,多幫幫她。”
含霜應是,把這事兒記下。
薑鸞沿著廊廡往回走,迎麵吹來的夏風有些涼,她咳了一聲,緊了緊衣裳,回到正殿彈琴。
彈了一會兒,不知為何,薑鸞感到有些無力。她扶著額頭,喚來宮女,吩咐道:“本宮有些不適,你扶著本宮回寢宮休息吧。”
宮女立刻上前,攙扶著薑鸞的手臂,詢問道:“娘娘可要傳太醫?”
“不必,許是累了,本宮休息一會兒便好。”
薑鸞被扶回了寢宮,她躺在龍床上,漸漸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宮人搖醒。
“娘娘,娘娘。”宮人跪在床邊,驚懼地看著她,“您的臉很紅,額頭也燙得發慌。”
薑鸞惺忪著睡眼,觸了下自己的額頭,又伸手摸了摸宮人的額頭,點頭道:“本宮確實不太舒服,你去傳太醫。”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緣故,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宮人應是,站起身出去傳話。
薑鸞翻了個身,準備重新陷入睡眠。
好難受啊,不知城外得了瘟疫的那些百姓,是不是也如此難為。薑鸞昏昏沉沉地想。
“且慢——”她猝然睜大雙眸。
宮人已經走出去了,寢宮裡靜悄悄的,隻餘她的聲音在迴盪。
幸而寢宮之外,還守著其它的宮女。她們聽見動靜,走進來詢問道:“娘娘有何事吩咐?”
薑鸞坐起身,靠坐在迎枕上,“承乾宮裡,還有其它人不舒服嗎?”
宮女們麵麵相覷,其中一個道:“奴婢去問問看。”
承乾宮很大,兼之陛下和貴妃都住在這裡,服侍的人也很多,一時半會兒,還真冇人能立刻答上來所有宮人的情況。
不一會兒,方纔出去的宮女走回來,神色驚恐,“娘娘,除您之外,還有一十七人身體不適,他們俱是額頭滾燙,咳嗽不止。”
薑鸞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跳加快的聲音,方纔還昏昏沉沉的腦袋,彷彿也被這個訊息砸醒了。
薑鸞:“有人去傳禦醫了嗎?”
“有,方纔斂夏聽從您的吩咐出去傳話,奴婢看見她派了個太監去跑腿,那個太監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
斂夏,應該就是方纔跪在她床頭的宮人了。一般而言,近身服侍薑鸞的宮人,都不會親自去太醫院或內務府傳話,她們通常都是派太監們去跑腿。
薑鸞:“斂夏說話時,和那個太監捱得近嗎?”
宮女回想了一會兒,“當時,斂夏就站在廊廡下,太監在庭院中應聲,兩人中間隔著美人靠和幾盆百合。”
薑鸞點頭,冇有猶豫多久,就吩咐道,“把承乾宮的門關上,誰也不許放進來。查一下守門宮女的冊子,看看這兩日有誰進出了承乾宮,把那些人所在的宮室也給封了。”
薑鸞的聲音平緩而沙啞,宮女們卻彷彿被巨石擊中一般,感覺脊椎都竄上了一絲寒意。她們點頭應是,依次把薑鸞的命令傳達下去。
不一會兒,承乾宮戒嚴,闔宮的宮人惶惑不安地聚在一起,小聲地互相詢問著發生了什麼。
薑鸞卻早已疲憊不堪,她緩緩閉上眼睛,蜷縮回柔軟的被褥裡。
……
李懷懿乘坐步輦,從禦書房回承乾宮。一路上,不停地有宮女和太監挨著宮牆向他叩首問安,李懷懿感覺,今日在宮中行走的人,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
“今天是出了什麼事兒嗎?”他低沉問道。
王保也很疑惑,他拉著一個宮女詢問。宮女跪在宮道邊,連頭也不敢抬,瑟瑟發抖道:“貴妃娘娘命奴婢去傳令,讓怡春宮閉上宮門,任何人不許出入。”
王保眼皮一跳,把宮女的話原封不動地傳給李懷懿。
李懷懿沉吟,“你再去問問,貴妃是出於什麼原因要封怡春宮?”
鸞鸞自來和淑妃交好,她冇有必要無緣無故封淑妃的宮殿。除非,淑妃犯了什麼大錯,狠狠得罪了鸞鸞……
李懷懿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