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帶有薄薄的細繭,一觸上去,便如烈火灼燒般的燙。
李懷懿的睡眼仍惺忪著,肩背卻幾乎是下意識的筆直。玄色龍袍的衣角在晚風中搖曳,他的身姿挺拔如鬆,暗斂貴氣。薑鸞猜,他必是經受了長年累月的嚴苛訓練,才能形成這樣的習慣。
薑鸞眨眨眼睛,先去喚宮女送水進來,隨後看向李懷懿,問道:“陛下怎麼來了?”
她的雙眸澄澈美麗,靈動得彷彿林間小鹿。
李懷懿指尖一燙,慢吞吞收回手,“朕隻是進來看看。高熱暫時退了,你多休息一段時間,太醫院的人說,針對這場瘟疫,已經有暫時的壓製之法,但恐怕要等到來年開春,才能研製出徹底的解決之策。”
薑鸞點頭,模樣柔順乖巧。
李懷懿移不開視線,心跳的速度略微加快,那種怦然心動之感又來了。
他歎口氣,覺得自己註定是栽倒在鸞鸞身上了。“鸞鸞,”他說,“朕考慮好了——朕給你忠貞。”
薑鸞睜大雙眸,仰麵看著他。
李懷懿確信,他在薑鸞美麗的瞳孔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但是,你也要給朕忠貞,可以做到嗎,鸞鸞?”
薑鸞思索了一會兒,點頭,“那麼陛下要如何應對眾臣的進諫呢?”
李懷懿輕柔撫摸著她的髮絲,“這些不必操心,朕會解決。”
他的手上握著兵權,兵權在,他的權力就不會離開。
月色如水傾瀉而下,夏蟲在茫茫夜色中鳴叫。薑鸞被李懷懿攬進懷抱,她靠在他的胸口,心中氤氳出難以言明的情緒。
秦王陛下,應該會信守諾言的,對嗎?
……
“阿孃,阿孃……”越國的皇宮裡,薑佐承撲在莊太後的懷裡,嚎啕大哭,“我們逃不出去的,我們又被抓回來了。”
莊太後心底酸澀,輕輕拍著薑佐承的脊背,“是不是連宮裡的人手,都被丞相換了一遍?”
他們這次的逃跑很隱蔽,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到了最後,他們仍然被丞相抓了回來。
薑佐承心神恍惚,細想了想,心裡一陣一陣的縮起來,“朕想起來了!朕剛剛登基時,丞相確實說過,宮裡有很多彆國的探子,請求讓內務府重新從民間遴選宮人。朕準了!”
但是,由於丞相替換的,都並不是他們的親近宮人,因此薑佐承並冇有留意這件事,更冇有留意,宮中的侍人已經被換了多少。
他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朕早就該知道,天上哪有掉餡餅的好事!十幾年都無緣的皇位,怎會有朝一日,忽然砸到朕的身上,哈哈哈,這都是他們算計好的!這座皇宮,是他們為朕打造的囚籠!”
莊太後眼角微紅,安撫著薑佐承,就如同他年幼時那樣。“小八,你打算怎麼辦呢?朝中和宮裡,已經完全冇有你的人手了……”
他已經完全被架空了。掌握這個國家命脈的,不再是薑家,而是李家。
薑佐承嗚咽不止,他哭泣著道:“阿姐,還有阿姐。她一定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她一定還在為了我們,在秦王跟前承歡。”
“阿孃,我們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告訴阿姐。”他攥住莊太後的袖子,眼淚滾滾落下,淒聲道。
……
得益於太醫院研發出的暫時壓製之法,在草藥充足的情況下,不再有人因為這場疫疾喪命。薑鸞褪去高熱後,逐漸恢複了精神,她把事務一項項安排下去,並讓人著重照顧怡春宮。
含霜應是,隔著承乾宮的宮門,把薑鸞的命令傳達出去。她回到薑鸞的身邊,笑道:“自從娘娘執掌了宮務,宮裡似乎變得更加井井有條了。”
薑鸞養病期間,一個叫秋香的宮女,帶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來到薑鸞跟前告發,說她懷疑小廚房的燒火宮女阿春,和宮中的瘟疫有關。
雖然李懷懿已經認定,承乾宮的瘟疫是由尚衣局傳出來的,但出於謹慎,薑鸞仍然命人徹查了此事。
這一查便不得了,拔出蘿蔔帶出泥,除了阿春,竟然連太後、蔣家都牽扯進去。
第53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
李懷懿自然是發了雷霆之怒, 把太後囚於佛堂中,終身不得出,又將蔣家人抄家流放至嶺南, 不得赦免。
薑鸞因此接過了執掌宮務的權力。
她道:“不過是遵循舊例罷了,有什麼更好更差的。你記著本宮的吩咐, 若淑妃有為難之處, 定要速速向本宮報來。”
含霜應是。
薑鸞歎口氣, 回了正殿。
如今瘟疫隻是暫被壓製,各宮仍未解除戒嚴的狀態。淑妃的親眷又即將被流放至嶺南, 她的心裡定不好受,有空時, 還要多多撫慰她纔好。
正殿中氤氳著龍涎香, 李懷懿正坐在桌案前處理奏章。他氣度雍容,下筆如行雲流水, 薑鸞上前, 坐到他的身邊。
李懷懿抬眸,見是她, 便將硃筆擱到筆山上,長臂一攬, 將她擁入懷中。
“事情都安排好了?”李懷懿低頭望著她, 聲音低沉, 帶著一絲沙啞。
數日之前,他來到承乾宮看望病中的薑鸞,也被感染了疫疾, 這幾日雖用藥物壓製,但李懷懿的聲音仍然略帶喑啞。
薑鸞點頭,“臣妾讓她們多多照料淑妃。”她唇角彎了彎, “既然陛下決定和臣妾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麼宮中妃嬪,是不是也該放出去了?”
李懷懿沉吟一會兒,“此事有些難辦。”
薑鸞麵露不愉,輕哼一聲。
李懷懿的唇畔情不自禁揚起微小弧度。他攜住薑鸞的手,低頭覆下一吻。
“朕來想辦法,好不好?”他溫聲哄著她,幽幽暗香將她細緻包裹。
薑鸞點頭,把腦袋埋入他的懷裡。
李懷懿噙笑,輕柔撫摸她的青絲。夏末的陽光從窗牖照耀而入,窗外繁花似錦,飛花如夢,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實。
“鸞鸞。”李懷懿輕聲道,“朕從前聽聞,民間有情人,各取兩人髮絲一縷,合作一結,藏於香囊之中,謂之‘結髮’,意為纏纏綿綿,永不分離。我們也來結髮,好不好?”
薑鸞微笑,“好呀。”她心情好時,說話尾音輕揚,繾綣動人。
李懷懿含笑,啄了下她的唇,便將外頭的宮人喚進來,取了剪子和香囊,將兩人的髮梢各自剪下一綹。
“這是鸞鸞的,這是朕的。”他垂著眼睫,把兩綹頭髮打了個結,塞入香囊之中。纖長白皙的脖頸微垂,在陽光下,他的動作更添優雅矜貴。
“好了。”他拿著香囊,“是放在你這裡,還是放在朕這裡?”
薑鸞:“置於我們的床頭即可。”
李懷懿頷首,讓宮女將香囊拿回寢殿,掛於帷帳之上。
兩人又在殿中閒敘了一會兒,王保手持信件入內,“陛下,這是——”他看見薑鸞,頓了一下,稟道,“嶺南送來的信件。”
李懷懿:“就放那兒吧。”
他抱著薑鸞,不願撒手。
王保心裡犯怵,把信件放在桌案之上。他猶豫了一會兒,又調整了信件的位置,巧妙利用視角,讓李懷懿一眼就能看見它,薑鸞卻不能清晰地看見上頭的字。
“你退下吧。”李懷懿見他擺好了信件,吩咐道。
王保應是,不安地離開。
李懷懿又摟了薑鸞一會兒,夏末的陽光讓人懶洋洋的,使人情願沉溺於愛人的溫馨之中,不願分離。李懷懿親吻著薑鸞的臉頰和唇角,兩人正笑鬨著,不經意間,他瞥見桌案上的信封。
上頭寫著“陛下親啟”,落款是扈啟。
扈啟是李懷懿留在越國使臣,專司他和越國暗子間的資訊往來。
李懷懿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薑鸞,她正半低著頭,唇角勾起愉悅微笑,一下一下地繞著他的髮梢。
“鸞鸞。”李懷懿的手掌覆上去,輕輕把薑鸞的臉轉過來,正對著他,“朕想起來還有一件國事未處理,你先去其它宮室玩,可以嗎?”
他的聲音認真而嘶啞,英挺的眉目溫和望向她。
薑鸞點了點頭,從李懷懿的膝頭上下來,“那陛下先忙,臣妾先行告退。”
隨著她的動作,她的視線隨意地掃過桌案,李懷懿心跳驟然停頓,汗毛幾欲豎起。
薑鸞什麼也冇發現,她微笑著向李懷懿行了告退禮,離開了正殿,去往庭院看花。
李懷懿舒了口氣,修長手指捏起信件,緩慢拆開。
“陛下:
越王屢次出逃,手段越來越高,微臣越來越難以尋找。此次微臣更是費儘心力,才找到已經逃至城外的越王,將他帶回皇宮。
為了避免麻煩,微臣可否將他囚於宮室?”
李懷懿猶豫了一會兒,提筆寫下:
“先看住他一段時日,若他冇有不臣之心,便給他安置一個去處。”
李懷懿思忖半晌,添了一句:“無論何時,他和貴妃的往來信件,都要仔細稽覈,並交予朕過目。”隨後,他等墨水晾乾,便將信箋折起,塞入信封之中,又用朱漆封好,命人送出去。
“避開貴妃。”他沉聲吩咐。
太監應是,捧著信送出宮去。
李懷懿仰靠在太師椅背上,目光變得悠遠。
若是鸞鸞發現他曾經如何用越國之事哄騙於她,一定會生氣的。
那麼,他便永遠不要讓她發現好了。
……
夏去秋來,秋去冬來,在太醫們不懈的努力之下,終於以懷仁子、四方草、青燈果等藥材為引,研製出攻克瘟疫的藥方。
大秦舉國歡騰,源源不斷的藥材從各地的倉庫中運出,免費提供給全國各地感染瘟疫的百姓。因瘟疫而無法成行去嶺南,暫時被關押在天牢裡的蔣家人,也被李懷懿下令提出來,做一些為疫民煮藥鋪床之事。
蔣史策倍感屈辱,但今時不同往日,差役的鞭子揚起抽在身上,讓他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
“動作利索點!”差役站在藥棚邊,罵罵咧咧道。
蔣史策衣衫襤褸,再也不複往日的氣派。他哆嗦著手指,一邊煮藥,一邊咬牙切齒地默唸祝青山的名字。
他手上捏著祝青山與他合謀的證據,但他之所以冇有把祝青山抖出來,是因為祝青山承諾,會在他到達嶺南之後,給他安排好去處。
他已經一無所有,隻能姑且相信祝青山。好在祝青山是名滿天下的大儒,雖假仁假義慣了,但這點誠信,應是會有。
蔣史策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慢吞吞的,乾什麼呢!”差役的鞭子飛過來,狠狠打在蔣史策的脊背上。
蔣史策氣得太陽穴突突的跳,他忍了又忍,才把這口氣嚥下。
“待老夫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什麼啊,哈哈哈。”差役嘲諷道。周圍的人,亦是跟著笑起來,笑聲連成一片,藥棚周圍,都飄蕩著愉快的氣息。
……
皇宮中。
“朕要封貴妃為後。”李懷懿靠坐在金鑾殿的龍椅上,對負責擬旨的翰林道。
“陛下不可!”祝青山手執笏板,從滿朝文武的隊列中走出,跪倒在地,“若陛下執迷不悟,微臣便撞死在這金鑾殿上。”
李懷懿笑了一下,“太傅,你今日又有新的花招了。”
自瘟疫結束後,李懷懿就正式將封薑鸞為後之事提上議程。正值年關,李懷懿認為在年前封後,還能順便在大祭上敬告祖先,吉利得很。
但朝臣在此事上與他拉鋸不已。連日來,祝青山帶著不少自恃剛正的臣子,依次做出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言辭抗議、試圖辭官等種種舉動,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今日,祝青山打算死諫。
祝青山跪在地上,表情嚴肅,“陛下!微臣不是在耍花樣!若以微臣年邁之軀,能換陛下收回成命,微臣便是死也值了!”
祝青山大聲勸了幾句,但隻引來一些大臣的叫好,李懷懿懶洋洋地坐在龍椅上,噙笑看著他。
祝青山臉色慢慢漲紅,他鄭重地站起身,朝金鑾殿的廊柱衝過去,“咚”的一下,以額頭撞擊廊柱。
“陛下——”
“太傅!”
金鑾殿中頓時喧鬨起來,眾臣或朝祝青山奔去,或惶惑不安地看向龍椅的方向。李懷懿慢條斯理地站起身,站在高高的白玉台階上,瞥見祝青山閉著眼睛,癱軟在地,他的額上帶有血跡。
“太傅到底是年紀大了,這點力道,怕是不能死諫。”李懷懿搖了搖頭,嘖嘖兩聲,對一旁的王保道,“待會兒將太醫請來,可彆讓太傅落下病根。”
王保憋著笑,應了聲是。
就在前幾日,祝青山以辭官相威脅,試圖讓李懷懿重新確立皇後的人選。李懷懿還真心實意地勸了一番,後來見祝青山不願讓步,他煩了,拂袖走出金鑾殿。
但祝青山並冇有真的辭官歸老。王保冇有目睹當時場景,他隻聽說,當日李懷懿走後,似乎有許多官員,圍繞在祝青山身邊,說著諸如“大秦不可一日無太傅”“不可因意氣辭官,以免讓陛下在史冊上留下汙名”之類的話,於是祝青山仰天長歎數聲,仍將丟在地上的官帽戴回頭上,然後出了宮,打發家中童兒來請了幾天病假,後來大抵是不見陛下來請,於是今日又來上朝了。
還要上演死諫。
王保心裡,也跟著“嘖”了一聲。
冬日的陽光暖融融的,李懷懿撇下金鑾殿中的喧鬨,上了步輦,吩咐道:“回承乾宮。”
朝堂上的這些老古董,可真讓人厭煩,紅塵萬丈,唯有他的鸞鸞,纔是真正的活色生香。
李懷懿默默地想。
第54章 帝後出同車
承乾宮內, 宮人們靜靜地穿梭忙碌著,刺目的陽光照耀在飛簷反宇上,閃爍著金光。
“貴妃呢?”李懷懿下了步輦, 詢問道。
宮人屈膝行禮,“貴妃在正殿。”
李懷懿不急不緩地朝正殿走去, 隨著正殿越來越近, 他的心底也愈發雀躍。
“鸞鸞。”低沉醇厚的聲音從殿門響起, 不一會兒,薑鸞聽見身前傳來從容的腳步聲。
薑鸞冇有抬頭, 她慵懶地躺在軟榻上,瀏覽著一封越國寄來的信箋。
“鸞鸞, 你在看什麼呢?”李懷懿在她身旁坐下。
薑鸞讀著信, 唇角露出微笑,“是臣妾的八弟寄來的信, 他問候了臣妾的安康, 得知大秦的瘟疫已經控製住,他很高興。”
她坐起身, 把信箋遞過去,“你看, 他還問臣妾和陛下相處得好不好。”
雖然李懷懿已經看過這封信了, 但他仍然微笑著, 耐心十足地陪她一起讀信。
烈日杲杲,李懷懿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