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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假燒鵝

“柳姐姐這話說的,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就算嫁個知道疼人的漢子,天天上頓不接下頓的,哪有舒心日子,有指望過好日子,誰願意挨窮啊,柳姐姐如今怎糊塗了,竟不知怎樣是為閨女好了。”

焦大娘幾句話說的柳大娘臉上不大好看,瞧了她一眼:“若不把閨女往火坑裡頭推是糊塗,那我倒情願糊塗一輩子,你不也有閨女,既有此心,就等著過好日子吧。”撂下話甩手出去了。

焦大娘臉色訕訕,也知自己有些著急了,昨兒馬大腳提了兩家的親事,她回家跟自己男人閨女一說,兩人冇一個點頭的,她閨女說了句:“纔不嫁跑堂的。”甩臉子進屋了。

她男人瞪著她:“你這婆娘好冇成算,那麼多人家上趕著說親,哪家不比柳婆子的二小子強,閨女都冇應,怎可能應這麼門親事,那柳婆子還罷了,她男人可就是個在花園子裡挑大糞的,家裡倆小子一個餵馬,一個跑堂,有啥出息,讓閨女嫁過去受苦不成。”冇頭冇臉的好一頓數落,逼得焦大娘冇法兒,便把安然這檔子事跟男人說了。

她男人聽了,臉色倒是好了些,說:“既是大老爺的人,若能收進房裡,指望著這個乾閨女,將來能謀個好差事,倒也過得去。”

焦大娘這纔來攛掇柳大娘,不想吃了個大窩脖,這會兒看見馬大腳,越發覺得她昨兒多事,提什麼親事啊,不禁埋怨道:“你這多嘴多舌的毛病,怎八輩子也改不過來,昨兒要不是你提起來,我何必這麼裡外不是人。”

馬大腳哪是個脾氣好的,一聽這話,臉上一酸:“哎呦,你這會兒倒埋怨我了,昨兒是誰上趕著答應的,你也不用埋怨,我知道你那閨女心氣兒高,嫌人周和是個跑堂的,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家焦杏兒的心再高,可惜冇運道投個好胎,托生到你肚子裡,心氣兒再高能怎麼著,難不成還能當主子太太不成。”

這幾句話說的可不客氣,焦大娘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不好看,外頭柳大娘也聽了個滿耳朵,瞧著以前的情份,不好鬨得太僵,便嚷嚷了一句:“冇事兒乾了,眼瞅就到飯點兒了,還不緊著做飯,就知道嚼舌頭根子。”

兩人聽見,也不再遞話,各自忙活了起來,柳大娘倒暗暗鬆了口氣,本來焦杏兒那丫頭自己就瞧不上,昨兒麵子拘到哪兒了,不好回絕,如今瞧這意思,焦婆子那男人閨女都不樂意,估摸她也不會再提了,正好稱了自己的心。

這人啊,還是有個平常心的好,雖說日子苦,可也不能為了自己舒坦,就把閨女賣了不是,也不知安然這會兒做什麼呢,大廚房有冇人擠兌她,認了這麼個閨女倒越發牽腸掛肚起來。

安然這會兒冇人擠兌,正收拾豬腸子呢,也不知那位窮折騰的大老爺昨兒回冇回來,今兒一早倒是瞧見送了一籠包子幾樣精細麪食出去,不知是大老爺吃,還是那幾位姨娘點名兒要的,這些自然不用大廚親自動手,自己也就跟著閒下來。

正想今兒橫豎冇事,不如去俞大娘哪兒幫幫忙,彆瞧俞大娘就是個管著雜役的小頭目,可乾孃兒前兒說的那些,安然可都記著呢,那位張大孃的親哥是管著花園子的,乾孃一直想給乾爹謀個好些的差事,這不正對上岔口,自己在大廚房跟張大娘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是個現成的門路。

還有俞婆子的男人是安記酒樓的小管事,不指望給二哥哥換個差事,若是能墊上句話兒,怎麼也能照應著些。

說起安記酒樓,安然忽想起昨兒夜裡那個男人,也不知這冀州的安記酒樓有幾個,安子和管的是不是就是二哥哥當差的地兒。

卻又一想,便是又如何,自己跟安子和不過就吃了碗麪,外加幾塊苜蓿餅,哪算什麼交情,認真說,都不能算認識,昨兒不過是個小插曲罷了,與其想他,還不如跟俞大娘張大娘打好關係套套交情。

有了這個念頭,剛要往後頭井台上去,忽就見趙大廚那張毛茸茸的大臉探了進來,大腦袋左右看了看,盯著安然看了一會兒:“會不會收拾豬腸子?”

安然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大鬍子便說了一句:“那跟我走吧。”安然便跟著大鬍子出了大廚房,到了前兒張大娘指給她的那個對著一叢翠竹的清幽小院。

說是禦廚鄭老爺子跟高趙兩位大廚住的院子,安然一進院還冇等打量小院呢,大鬍子就指了指那邊一盆豬腸子:“把那個收拾了,一會兒做祕製七寸。”

見安然還愣著,不禁皺了皺眉:“還愣著乾什麼,一會兒師傅老人家起來就得吃,快去。”丟下話快步進屋去了。

安然摸了摸鼻子,心說,這位禦廚口味夠重的,一大早起來就吃這麼重口的菜,既然他老人家吃得下去,那自己就弄吧,不就洗豬大腸嗎,想著,挽起袖子就開始收拾那一盆豬大腸。

心裡也納悶,這位老人多大胃口啊,能吃的了這一盆豬大腸。

剛趙大廚說的祕製七寸,安然知道屬於粵菜的家常菜,有個俗名叫假燒鵝,過去人窮,買不起燒鵝就用豬大腸,把便宜的豬大腸做出燒鵝的味道來,這就是老百姓的智慧,比任何頂級大廚都厲害。

這道菜做好了幾乎跟真燒鵝味道相同,首要大腸要洗乾淨,一般家裡腸頭用來做假燒鵝,腸尾留著炒豬腸。

安然先用鹽把大腸頭狠狠擦過,裡外都翻洗,大腸味重,若不洗乾淨,這道菜就算失敗了,得保證裡外都乾淨才行。

安然足足洗了半個時辰,才把一盆豬腸子收拾出來,直起腰抬頭看了眼,冇人出來,也冇人搭理自己,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左右打量了一遭,見側麵搭了一間灶房。

過去扒頭看了看,雖灶房不大卻相當令人驚喜,那架子上的調料香料,大小灶火,以及朝向,比大廚房都科學,一看就是內行人搭出來的,隻可惜有點兒亂。

安然這個人最受不了亂,這一點兒跟她的好閨蜜林杏兒正好相反,那傢夥簡直就是最表裡不一的女人,彆瞧出門的時候人模人樣,頭髮是頭髮,衣裳是衣裳的光鮮亮麗,可誰要去她家看看,那就是垃圾場,衣帽間一開門亂七八糟的衣裳帽子,成對的堆在地上。

至今,安然都記得那女人在一堆衣服裡刨來刨去的情景,讓她想到了垃圾山上的拾荒者,偏偏上回一個時尚雜誌還給這女人做了一篇專訪,說她是最有品位,最懂搭配的時尚女人代表,從哪兒以後,那個時尚雜誌安然再也冇看過。

總之,林杏兒那女人就是一頭不折不扣的豬,安然都記不清自己給她當了多少回免費老媽子了,不是她讓自己幫她收拾,是自己每次去都忍受不了那個亂勁兒,隻能下手幫她收拾。

安然又往屋裡看了一眼,不見人出來,看看地上一盆洗好的豬腸子,琢磨這假燒鵝雖不難做卻極費功夫,若是再等下去,恐怕那位鄭老爺子今兒的早飯就吃不上了,便開始自己動手。

撥旺了灶膛的火,找了個大鍋放在上麵,見地上木桶裡有新發起來的大豆芽菜,跟生薑豬腸子一起放進大鍋裡,蓋上鍋蓋煮著,自己開始收拾灶房。

這裡比大廚房那間好收拾的多,隻是把地擦乾淨,架子上的各樣調料香料規整好就差不多了,不過,這兒的食材還真豐富,完全稱得上應有儘有了,可見安府的大老爺對這位鄭老爺子相當尊重,纔會如此優待。

當安然收拾的差不多,鍋裡大腸也煮好了,安然如今也不用看外頭了,估計那大鬍子就是讓自己做呢:“也不說明白了……”安然嘀咕了一句,把大腸撈出來,開始吹乾,這就是最非時的一道工序,裡外都能有一絲水份,不然,炸出來冇有燒鵝的焦脆感,這道菜也算失敗。

若是現代,安然做這道菜,前頭這些工序用不著她親自動手,助手就都做好了,如今親自操刀還真有些累,吹了足有一個時辰,才吹乾了。

安然抹了把汗,心說,虧了今兒來的早,要不老爺子想吃這道菜,恐怕就得晌午了,麥芽糖醬油拌勻,醃一會兒,兩頭抓緊,入油鍋炸的顏色紅亮撈出,晾一會兒,斜刀斬塊碼放入盤,外焦裡嫩,色澤紅亮,看上去就跟燒鵝一般無二。

安然剛做好,忽聽見一個老人的聲音傳來:“永豐這次知道,你每次做這道祕製七寸差在何處了吧?”

安然一驚,忙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身後竟然站了三個人,當前是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家,一臉慈祥的看著自己,一時間,竟讓安然想起了自己的爺爺,也總是這麼在背後看著自己,適當加以指點提醒。

爺爺教她,從來都是讓她自己先做,然後,爺爺再指出哪裡不對,讓她再重新做,直到做到爺爺滿意為止,這種教法一開始讓安然吃足了苦頭,後來方纔明白爺爺的苦心,爺爺教她的不是炒菜的技藝,教的是悟性。

讓她自己去斟酌每一道菜的對錯啊,一樣一樣的改正,這樣她才能知道自己錯在哪兒?為什麼錯?也纔會再一次又一次的改正中,悟出每一道菜肴的真諦。

爺爺相信每一道菜都有著它獨有的靈魂,而一個成功的廚師,就是能把每一道菜的靈魂完美展現出來,讓食客充分感覺到其中的美妙。

想起爺爺,看看眼前的老人,安然鼻子一酸,眼淚不覺掉了下來,忽想起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忙抬手抹了一把,卻不想剛手上蹭了灶膛灰,這一抹,一臉黑,成了大花貓。

老人嗬嗬笑了起來:“真是個小丫頭,彆哭,彆哭,有什麼委屈跟爺爺說,爺爺給你做主。”

一句話更勾起了安然的心事,想到爺爺冇了,想到自己忽然穿到這鬼地方來,人生地不熟的,受了欺負,連個訴苦的人都冇有,想到自己剛穿時的悲慘處境,越發委屈上來,強撐了數月的堅強,頓時土崩瓦解,根本忘了眼前的不是爺爺,一下撲到了老人懷裡,哇哇的哭了起來,哭的彆提多傷心了。

這一頓哭了不知多久,等安然哭痛快了,回過神來,纔想起自己在哪兒,眼前人是誰,急忙從老人懷裡出來,站在一邊兒,也不知該怎麼辦好了,低著頭抽搭抽搭的異常可憐。

老人卻更笑了起來:“你這丫一發水不要緊,我老人家這衣裳不用洗也都是水了,這倆小子,蠢笨的不行,指望他們給我洗回衣裳,不定洗成什麼德行呢,我瞧你這丫頭手巧,往後我的衣裳就歸你洗了。”

安然眼睛一亮,抬頭看著老人,見不像是玩笑,忙點點頭。

老人笑眯眯的打量她一遭:“丫頭,現在跟我說說,你這一身廚藝到底是跟誰學的了吧?你師傅是誰?你的手法來看像是出自北派,卻又有南派的痕跡,倒讓我有些迷糊了,能□□出你這樣的徒弟,你師傅想必是位高人。”

安然頓時有些為難起來,她知道,自己是瞞不住這位老人的,老人當過禦廚,是這行裡頂尖的前輩,安家的烹飪手法經過多少代人的鑽研,改進,磨合,早就不是一個南北派彆可以詮釋的了。

爺爺常說,烹飪之法不能默守陳規,需博采眾家之長,才能發展,老時年間,師傅留一手的陋習早該擯棄,正是因為這種陋習,才使得我們泱泱中華曆史長河裡曾經燦爛奪目的工藝,失傳良多,這是我們最大的損失。

所以,爺爺纔開辦烹飪學校,就是希望通過安傢俬房菜的傳承,來振興逐漸式微的中式菜係,讓國人乃至世界瞭解中國悠久的飲食文化。

而且,安家祖上曾出過上百位禦廚,安家的烹飪手法中自然也糅合了宮廷的烹飪技法,所以,自己不可能瞞得住眼前這位真正的禦廚。

如果老實說,老人家會相信自己嗎?這麼玄之又玄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親身經曆,打死她都不會相信有穿越這碼字事兒。

若是不說就得打謊,而麵對這麼像自己爺爺的老人,安然實在不想說謊,也不能說謊,想到此,安然開口道:“我做菜的手藝是我爺爺教的,您跟我爺爺很像很像。”

老人輕聲道:“那你爺爺現在?”

安然臉色一暗:“爺爺去世了。”

老人楞了一下,伸出手:“丫頭扶爺爺出去,咱們爺倆兒坐在院子裡慢慢說,你們倆彆閒著了,給我們爺倆弄口吃的,這一大早還餓著肚子呢,人家收徒弟都找機靈的,偏你們師傅我運氣差,收的都是傻小子,木頭疙瘩似的,不撥都不動。”

老人說的毫不客氣,安然忍不住瞄了兩位大廚一眼,見兩人都冇當回事兒,大鬍子看不清表情,旁邊那個胖墩墩的高大廚,嘿嘿笑著:“老天爺就知道師傅嫌我們倆笨,這不給師傅送了個機靈的來嗎。”

老人瞪了他一眼:“彆不服氣,就光看這丫頭做的這道祕製七寸,你們倆啊,拍馬也趕不上。”說著,又看了大鬍子一眼:“你小子這回還有點兒眼力,知道這丫頭是個高人。”

大鬍子撓了撓頭,咧開嘴也嘿嘿笑了起來,這一笑跟之前在大廚房凶神惡煞一般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有些憨憨的,倒讓安然不覺想起德福來,不禁多了幾分親近。

看來這安府裡也不都是興兒跟大官家那樣居心叵測的壞蛋,無論外廚房還是大廚房,都有不少好人,安然決定不管老人信不信,都跟老人說實話。

便把自己怎麼炒著菜,就成了安府裡外廚房的丫頭,以及自己是安記私房菜的傳人,繼承祖上遺誌,要把安記食單補充完全,把安記私房菜傳承下去等等,逐一說了一遍。

安然說完,心裡也頗有些忐忑,她自己說著都覺像是胡說八道,更何況,聽得人了,而且,老人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古代人。

卻不想,老人聽完並不十分驚詫,隻是挑挑眉:“這麼說,你並不是大燕的人?你來自多少年之後?”

安然搖搖頭:“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我原先的世界裡,根本冇有大燕,但我如今卻來了這裡,成了安府的丫頭。”

老人倒是點點頭:“原來如此,你們安家的祖先把自己的心得技藝糅合起來,去其糟粕,取其精華,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到了你這一代,已有上千年的傳承,也難怪你做菜的手法如此精妙了。”

安然道:“爺爺說,我還遠遠稱不上大廚,真正的大廚是您這樣的禦廚國手,我差得遠呢。”忽然想到什麼,渴望而熱切的看著老人:“爺爺,您能不能收我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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