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住的客院雖不臨水,卻在一片鬆林內,引了後山一泓山泉,正好穿過客院,山泉之上,建了一彎小橋,小橋儘頭蓋了一個小涼亭。
泉水叮咚,鬆濤陣陣,一進來立時便覺暑氣頓消,果然,這位大老爺會享受,隻一個客院便如此,可想而知主人的院子是如何巧奪天工了。
遠遠看見小涼亭內卻坐了兩個人,一個正是蘇夫人,另一個卻是個青年男子,安然愣了愣,不覺停下腳。
引路的婆子見她停下,笑道:“姑娘不用拘束,不是外人,是我家夫人的表侄兒,明年便是朝廷大比之年,生怕誤了時機,趕不及,家裡就讓表少爺早些過來,唸書之餘也熟悉熟悉京裡的環境,正巧路過冀州,來給我們夫人請安的。”
安然點了點頭,心裡知道,現代幾個小時就可以到的江南,在古代隻能坐船,從南到北,冇有一個月是到不了的,所以,纔有那麼多販南北貨的商人,把南邊的瓷器茶葉絲綢運到北邊來,去除運費跟一路的人吃馬喂,仍有大利潤。
正因有利可圖,許多跑單幫做買賣的都把這當成一條財路,雖有些風險,隻要有利,便也引的人趨之若鶩了。
以蘇夫人的出身,這位表侄兒家裡,必定不會太富裕,供出一個讀書的不就指望著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嗎,蘇大人如今是冀州通判,官雖不大,卻是個縣城的門路,既有心入仕途,自然要勤加走動。
不過,聽酒樓的管事安誌提過蘇通判的底細,並無什麼背景,卻為什麼能謀了官職,且一再高升,真讓人想不明白。
安然跟著婆子過了小橋,冇進亭子,就立在亭子外頭蹲身行禮:“安然給夫人請安。”
蘇夫人卻笑了起來,幾步走了下來笑道:“那天瞧著妹子是個爽利人,今兒怎麼變了,跟你說,我一管最不耐煩這些禮兒啊什麼的,好端端的見麵說話就得了唄,做什麼請安來請安去的,白耽誤工夫,來,來,裡頭坐,那天可多虧了妹子,不然,這會兒怕我已經家去賣陽春麪了。”
蘇夫人的性子滿冀州府都有名,不拘小節的爽利性子,被不少人背地裡瞧不起,暗裡詬病她的出身。
安然倒很佩服她,就看她那天在酒樓的表現,就知道,這是個異常聰明的女人,而且,如此有個性,安然從心裡激賞。
卻也冇照她說的坐下,而是掃了眼石桌前的男子,男子頗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的樣子,儒服博冠,身姿修長,手裡捏了把白紙扇,站在那兒,長身玉立,通身透著股子溫文儒雅的書卷氣。
安然不禁暗道,這纔是讀書人的樣子呢,安子和就長了個清俊的模樣兒罷了,安然在心裡忍不住把這兩人做了一番比較,得出的結論是眼前這位勝出,就憑人這儒雅的書卷氣,就不是安子和能比的,目光劃過他手裡的扇子閃了閃。
蘇夫人給她引見:“這是我的侄兒誠之,去京裡趕明年的大比,路過冀州來瞧瞧我,不是外人,妹子不用拘束。”
安然蹲身行禮:“見過表少爺。”
那男子俊臉有些紅:“姑娘多禮了。”
蘇夫人看看安然,又看看自己的侄兒,撲哧一聲笑了:“行了,剛說彆請安,又客氣上了,坐吧。”說著,硬按著安然坐在石凳上。
蘇夫人瞧了安然一會兒,不禁道:“那天忙亂,都冇顧上端詳妹子,今兒這一瞧,妹子當真生了個好模樣兒,外頭人都說我不像南邊的,我瞧妹子這眉眼兒倒頗有我們江南女子的神韻。”說著,看向她侄子:“誠之你瞧像不像?”
那男子俊臉更紅,頗有些不自在,呐呐半天才擠出:“姑媽說的是。”
安然心說,這位蘇夫人還真是,這話讓她侄子怎麼接話,忙道:“夫人謬讚了,安然不過一個廚娘罷了,當不得夫人如此稱讚。”
蘇夫人:“廚娘怎麼了,那天你做的那碗陽春麪,雖說我一口冇動,可隻一眼就知道,你做的頗為地道呢,更彆提,桌上那道扣三絲了,我們家老爺是個粗人,雖說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吃上卻最不講究,成天就是肉啊肉的,與其做什麼精緻的菜,倒不如給他端個燉肘子上來,倒更合他的心呢,比不得你們安府的大老爺,是個精緻的講究人兒,也怨不得府裡有你這樣的好廚子呢,你們大老爺那個刁嘴,著實難伺候的緊。”
說著笑了笑:“雖說我也冇什麼見識,到底去你們府上吃了幾回席,廚子手藝的高低,還是能瞧出來的,你那道扣三絲,可是我見過最地道的了,說起來,你也彆惱,便如今都不大信是你這雙小手做出來的呢,聽我們府裡的廚娘說過,這道菜最看功夫,冇個十幾二十年的勤學苦練,斷不可能有如此刀工,妹子纔多大,便從孃胎裡就開始學廚藝,也來不及啊,正巧今兒妹子過來,跟我說說,到是怎麼練的?有什麼訣竅冇有,你告訴我,回頭讓我府上的廚娘也照著練練,不求她有妹子的手藝,能拿得出去就成了,省的你們大老爺每次去我們府上,都說廚子的菜難以入口。”
安然搖搖頭:“哪有訣竅,不過就是勤力多練罷了。”
說了會兒話,安然剛要起身告辭,卻給蘇夫人喚住:“還有件事得勞煩妹子,誠之難得來一趟,我這當姑媽的也冇什麼好招待的,有心親自下廚,給他做幾個家鄉的菜,卻姐姐這廚藝不成,原先還會做個陽春麪,如今好些年不碰灶台,早忘的冇影兒了,便做出來,怕也不是家鄉的味兒,好在妹子在,就勞煩妹子做幾樣南邊的菜,給我們姑侄倆好好解解饞。”
本來自己來彆院就是給她做菜的,自然不會推辭:“不知夫人跟表少爺可有忌口的?有什麼想吃的冇有?”
蘇夫人搖搖頭:“妹子掂量著就是了。”
俺然點頭應了,告辭離開。
蘇夫人見她的身影走過小橋,不禁道:“這丫頭在安府當個廚娘,真可惜了。”側頭髮現自己侄子望著安然漸行漸遠的身影,一張俊臉仍有些紅,不禁笑了起來:“姑姑還說你一心唸書,不動凡心呢,如今看來,莫非瞧上這丫頭了。”
崔誠之忙道:“姑媽說什麼呢,若傳出去,侄兒倒是冇什麼,豈不壞了人家姑孃的名聲。”
蘇夫人卻歎了口氣:“你瞧上這丫頭也冇用,就你爹孃那關也過不去。”見侄子有些不自在,便不再提,笑道:“不過,這丫頭的手藝是真好,聽說你爹去年花大錢,請了個厲害廚子,是什麼禦廚的弟子,倒是巧了,這丫頭的師傅也曾當過禦廚呢,一會兒你好好品品,比你家的大廚如何?”
不提姑侄倆這兒嘮家常,且說安然,回廚房的一路都在想做什麼菜更恰當。
剛一見蘇夫人的侄子,安然就推翻了自己前頭的想法,便崔誠之的打扮刻意低調,可他手裡那把看起來不起眼的摺扇,怕是價值千金。
現代的時候,林杏兒喜歡這些東西,也收集了不少,天天跟自己叨叨,日子長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就一個小小的扇麵就有不少學問,誰的字,誰的畫,乃至誰的印章,樣樣都有講究,小小方寸之間,卻是曆代名家的必爭之地。
這些扇麵的學問,安然這個外行可看不出來,隻那扇骨卻認識,是犀牛角的,犀牛角何等名貴,尤其這般已經如玉一般潤澤的成色,恐有錢也不一定能尋得來,看起來,蘇夫人的孃家也並非毫無勢力。
看這位崔誠之就知道,即便家裡不是當官的,也該是個豪富之族,若出身豪富,自己今兒這幾個菜,便要費些心思了。
再有,這會兒不見蘇大人,怕是有事出去了,如今小舅子來了,他這個當姐夫自然不能慢待,陪席是一定的,蘇夫人剛說了蘇大人最喜歡吃肉,想來是變相提醒自己,彆做的太清淡,以免不和蘇大人的脾胃,還得是地道的南菜。
安然想了一路,到廚房的時候纔算定下,隻不過食材上,有些怕要用彆的代替,畢竟這裡是冀州府。
江南有無魚不成席之說,蘇州最出名的莫過於鬆鼠鱖魚,鱖魚這冀州府是冇有的,冀州府產的鯉魚花蓮草魚鯽瓜子等,也就鯉魚勉強可以代替。
這道菜極考驗刀工,刀工必須精準,打出深淺正好的菱形花刀,方能成就其形,而做法上,古今也大有不同。
安記食單上記載了古法鬆鼠魚,掛的蛋黃糊,炸過之後,用油,醬油燒製而成,這樣做出來的成菜不夠漂亮。
經過曆代大廚的改進,到了現代,手法已經大為不同,現代是拍乾豆粉,入鍋炸過之後,再把炒好的鹵汁兒澆在魚上,這樣做出來鬆鼠魚,顏色漂亮,形狀也更為逼真。
一道成功的菜肴,需要色香味意形俱全,缺一不可。澆在魚上的鹵汁兒極為重要,熟蝦仁,筍丁,香菇丁,青豌豆,紹興酒,鹽,蔥白,糖霜,鮮湯,蒜末,豆粉,麻油,豬油,除了這些,還需更重要的一樣,山楂。
現代多用番茄,炒出的鹵汁顏色鮮豔,酸甜適口,古代還冇有番茄這種食材,古法裡找的酸甜口,都是用山楂。
隻要炒的適當,顏色也能達到要求,而且,用山楂調出來的酸甜口,比番茄更有層次。
第二道菜,安然打算做一品醬方肉,這道菜是正經南菜,做法也算簡單,取上等五花肉,至少七層以上,方為上等,焯水,洗淨,入蔥薑,上籠屜,蒸七成熟,取出,等待冷卻後,改刀成方塊。
鍋裡墊一層香蔥,入生薑香料等,鋪上竹篾,五花肉皮朝下襬好,加調味品,黃酒必須冇過五花肉才行,中火燒製一個半小時,取出,原汁勾芡澆在肉上就算成了。做好的一品醬方肉,色澤紅亮肥而不膩,鹹淡適中,搭配米飯最好,是一道下飯菜。
第三道,安然打算做碧螺蝦仁,這是一道蘇州名菜,以蝦仁為主,搭配蘇州所產碧螺春茶炒製,成菜茶香悠遠,清淡爽口,且蝦仁色白如玉,其間點綴茶葉嫩芽,漂亮素雅,既有河蝦鮮美又有茶的清香,彆具風味。
第四道,安然做的是清蒸獅子頭,這道菜也是南菜中的經典,選料最為重要,必須七肥三瘦的豬肋條,這樣做出的獅子頭才能保持其嫩度。
刀工要求細切粗斬,絕對不能剁,肥瘦分開,先切細絲,再斬成肉丁,顆顆如石榴米一般大小,再混在一起,入調料,攪拌上勁兒,捆至表麵光滑,入砂鍋鮮湯之中燒煮燜燉至少兩個小時,這樣的獅子頭方能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至於點心,安然做了一道糯米藕,算是地道的江南甜點吧,再配上一個炒青菜,也算一桌頗為地道的南菜了。
安然做菜的時候,除了打下手的幫廚,其他人便做著手邊的事兒,眼睛也不住往安然這邊兒瞄。
安然知道,自己年紀小,就當上了大廚,這些人難免不服,便不敢表現出來,心裡也一定覺得自己是徒有其名,甚至,因為自己有幾分姿色,加上跟大老爺前頭的事,估計還會自己杜撰一個爬床丫頭上位史。所以,一聽安然上灶,必會十二分的關注,是想看自己的笑話。
而安壽不用偷瞄,直接站在外頭的廊子上,不錯眼珠的盯著安然,安然做菜從不怕人看,比起安記烹飪學校的學員,這點兒人實在不算什麼,在現代自己做菜的時候,還會把需要注意的要點,講給周圍的學員,如今不用開口,更輕鬆了。
若不是幫廚跟自己配合不夠默契,這幾道菜早就成了,也不至於耽誤到這會兒,即便如此,也把安壽給震的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雖說自己的親哥安福一早提醒過自己,彆因為小看,慢待了安然,這位的手藝比府裡兩位大廚都強呢。
安壽卻仍有些不信,主要,這丫頭太小了,十六的有能有什麼好廚藝,剛聽說蘇夫人叫她做菜,安壽心裡還有些忐忑呢,生怕安然做砸了,把自己也捎帶進去。
可人家這一上手,安壽就知道,.他哥真冇忽悠他,這丫頭的手藝的確厲害,不說彆的,就是那道鬆鼠魚的刀工,就不是一般大廚能比的。
說起來,鬆鼠魚這道菜,自己之前在府裡也見兩位大廚做過幾回,這是一道地道的南菜,好看,好吃,還體麵,是一道正經的上席菜。
可惜冀州府冇有新鮮鱖魚,便隻能用鯉魚草魚等代替,做出來的口味難免有偏差,安然做的口味如何,安壽是不知道,可就看這形,就覺比什麼大廚都強遠了。
厲害的刀工,炸出來一條活靈活現的鬆鼠尾,澆上鹵汁兒,鮮活逼真,自己在廚房這麼多年,就冇見誰做過這麼好看的鬆鼠魚。
再有,那幾道菜,隨便哪一道做出來都相當地道,便那糖藕都一樣,安壽是真心服了,這丫頭的手藝,絕對一位頂級大廚啊,也不知這丫頭是怎麼學的廚藝,纔多大啊,這麼下去,將來了得嗎。
不說安壽這裡如何震驚,且說蘇夫人,自己的侄兒是自家人,又自來親厚,也就不擺那些冇用的場麵了,隻在小花廳裡擺了桌子,就算一頓家常飯。蘇大人終是趕了回來,三人圍著八仙桌坐了,一邊兒說話一邊兒等著上菜。
除了安然做的幾道菜,還有二火做的幾個涼菜,也都是鹵鴨等南菜,端上來,崔誠之吃了兩口就放了牙著。給姑父敬酒。
等鬆鼠魚端上來的時候,崔誠之眼睛一亮,蘇夫人夾了一筷子到他碗裡,他還覺的破壞了這道菜的美感,有些可惜,卻也嚐了一口。
蘇夫人看著他:“如何?”
崔誠之點點頭:“魚肉爽滑,脆嫩,鹵汁酸甜適口,更兼這形,著實不副鬆鼠魚之名了,倒跟彆人的做法不同,能做出如此一條鬆鼠魚,想來跟前頭這幾道涼菜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蘇夫人看了眼上菜的小子,那小子也是個口舌伶俐,分外機靈的,忙道:“回夫人話,前頭這幾個涼菜是二火做的,從這道鬆鼠魚開始,纔是安大廚做的。”
蘇大人吃了兩口,不禁道:“好是好,可惜不是肉。”跟那小子道:“你去知會廚房,給我燒個肘子端上來,這連個肉都冇有算什麼席啊。”
蘇夫人白了他一眼:“肉什麼肉,就知道吃肘子,今兒誠之來了,是為了招待他,才勞煩安姑娘動手,都是南菜呢,哪來的肘子?”
蘇夫人幾句話說出來,蘇大人立馬嘿嘿笑了兩聲:“夫人彆氣,彆氣,我不就隨便說說嗎,不過,我記得南邊也吃肉來著,不說彆家,就誠之家的鬆月樓,我也不是吃過一回兩回了,有道菜叫什麼醬方肉,那大塊的肉,燉的酥爛之極,咬一口滿嘴流油,就吃了一回,我如今還記著呢,總想有機會再去吃一回纔好。”
蘇夫人忍不住笑了起來:“瞧你這點兒出息,虧了還是個當官兒的,一個方肉就把你饞成這樣了,這有什麼難的,如今雖在冀州回不去,卻有我那小妹子,想吃肉還不容易。”
正說讓傳話給安然,再做一道醬方肉,可巧第二道就上來了,打開一瞧,崔誠之都笑了起來:“正是姑父想著的方肉呢。”
蘇大人吸了吸鼻子:“嗯,光聞這股子味兒,就知道做的地道。”
剛要夾,上菜的小廝忙道:“大人且慢,安大廚特意交代,這個肉需配著飯吃。”說著,從食盒子裡捧出個小籠屜,一股子清新的荷香傳來。
崔誠之笑道:“原來是荷葉飯,果然極配。”
說起荷葉飯,其實是一道粵菜,《廣東新語》記曰:“東莞以香粳雜魚肉諸味,包荷葉蒸之,表裡香透,名曰荷包飯。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想象飯裡新增的食材如何豐富,到了現代,又翻出了諸多花樣兒,可以放臘肉,海鮮。也可以放鴨肉,蘑菇,蔬菜之類,總之,端看喜歡吃什麼口味。
考慮到配這道一品醬方肉,安然便什麼都冇放,隻取香梗米,點了幾滴油進去,叫人去前頭的荷塘裡摘了鮮荷葉,裹著香梗米上籠屜蒸熟,這樣蒸出的米飯帶有荷葉的清香,配方肉正好,也不會覺得太過單調。
一個真正的廚子,對每一道端上桌的,無論大菜還是粥飯,都需用心,還要根據季節時令加以變化,如此,讓吃的人常有小驚喜,纔會享受食物帶來的愉悅。
而且,這道荷葉飯正好跟最後的祕製蓮藕前後呼應,也不顯得這道甜點太過簡單。菜肴前後順序,葷素搭配真有大學問。
蘇夫人隻在彆院住了三天就回冀州成了,臨走跟安然說府裡有些急事兒要料理,過些日子得了空,再請她到通判府說話兒。
說穿了,安然跟蘇夫人也冇什麼交情,不過就是那碗陽春麪,讓蘇夫人藉機□□了一回丈夫罷了,自己不過是安府的丫頭,跟蘇夫人身份有彆,人家肯如此折節下交,已相當難得,自己應該感恩。
隻不過,內心深處仍有些說不出的失落,不過,這種失落很快就消失了,安然從來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她更不會自卑,她牢牢記著爺爺的話,哪怕處於逆境也應該坦然以對,這樣方有收穫。
更何況,自己那些莫名的失落,仔細想想毫無意義,蘇夫人不是林杏兒,自己不應該在她身上尋找友誼,自己隻是有些想那個神叨叨不靠譜的色女了。
蘇夫人雖走了,安然倒未回安府,安壽冇通知自己回去,自己也樂得在這裡避暑。
蘇夫人走了之後,整個彆院更為清靜,尤其安然住的地方更是如此,大概離著客院近的緣故,平常絕少有人到這邊兒來,慢慢的,安然竟有種度假的錯覺,而且,是個品質極高的度假。
安然還找到了個好地方,比她的小院更好,就是前頭的荷塘,大老爺的確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這個彆院處處透著舒服跟巧思。
在冀州府這個地方,能依山建一座彆院,已經相當不容易,他還在這裡挖瞭如此大的一個池塘,栽了荷花,如今正是夏天,滿池粉荷映著碧波,恍惚有種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景緻。安然在附近找了條小船,大概是用來摘荷葉蓮藕的,琢磨要是躺在上麵,在荷葉間穿行,定然十分涼快。
白天安然可不敢,自己就算頂了大廚的名兒,卻仍是個丫頭,大張旗鼓的在荷塘盪舟,讓人看見,怕是要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倒是晚上,水邊上不會有人過來,自己蕩一晚上也冇人知道。
起了念頭,吃了飯就眼巴巴盼著天黑,好容易天黑了,揹著一早收拾好的竹簍,奔著荷塘去了。到了邊兒上跳上小船,解了繩子,船槳撐住岸略一用勁,小船便鑽進了荷葉間。
安然劃著船槳在荷葉間的穿行,見有飽滿的蓮蓬,便摘了一個丟在船上,盪到荷塘中間,水深了,周圍的荷花便有些稀稀落落,如此,倒讓月光灑落下來,美得如夢似幻。
安然便也不再往彆處劃,身子一仰躺在小船上,任小船隨著水波一蕩一蕩的,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幽幽荷香充溢整個胸腔,說不出的舒服。
忽然想起朱自清那篇膾炙人口的散文荷塘月色了,不正應了此情此景嗎,想了想開,口唸了幾句:“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裡。葉子和花彷彿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彆有風味的……”
忽聽一個聲音傳來:“若在這裡小睡,明兒醒過來怕要著涼了。”
安然坐了起來,往聲音處看了看,果然,不遠的石橋上站著安子和,也不知在哪兒站多久了,月色染上他的青衫,遠遠看去,有種遺世獨立的清冷。安然不禁又一次歎息,這男人真生了一副絕好的皮囊。
安子和把小船劃到了石橋邊上,看著他:“你怎麼來彆院了?”
安子和挑挑眉:“怎麼?就許你來,不許我來不成。”
安然翻了白眼:“我是來當差的,你來做什麼。”卻見安子和已經走了下來,騰身一躍落在船上,小船左右搖擺了幾下,安然急忙用船槳戳在岸上,小船纔算穩住,不禁白了他一眼:“你想自殺彆拉著我成不成。”
安子和笑了:“你這丫頭還真是一張烏鴉嘴,這麼些日子不見,難道你都不想我?”
安然覺著,他的目光太過灼燙,下意識彆開頭:“不想。”
安子和故意做出一副傷心至極的樣子:“真是個冇良心的丫頭,我可想你呢,想的都快相思成災了……”
安然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這麼不正經,我可回去了。”
“彆,彆啊,這麼好的月色,這麼好的景兒,回去多可惜,我們盪舟去。”說著,去接安然手裡的船槳,安然也未拒絕,有免費的苦力,正好省了自己的力氣。
不過,很快安然就發現自己是錯的,這男人隻要碰到跟水有關,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船槳在他手裡劃了半天,小船還在原地打轉,然後這傢夥大概覺得丟了麵子,一著急,站了起來開始胡來,船槳在水裡亂戳,小船左右搖晃,彷彿要翻了一般。
安然倒是不怕,船翻了,大不了自己遊回去,她是怕安子和掉水裡,到時候自己還的救他,這傢夥溺了水沉得要死,自己拖他一回,差點兒要了自己半條命。
為了避免麻煩,安然搶過他手裡的船槳,冇好氣的道:“想盪舟就老實坐著,不行還逞什麼能。”
安子和一開始臉色有些惱怒,後來不知想起什麼,壞壞的笑了一聲:“小丫頭,你可知道,說男人不行的後果是十分嚴重的。”
安然如今多少瞭解安子和的性子了,說白了,就是嘴賤,人倒是不壞,尤其愛占嘴上的便宜,逮著個機會就得開兩句黃腔,不是他這個毛病,自己先頭也不會跟他弄成那樣,這種人就彆搭理他,越搭理越來勁兒。
果然,一看安然不理他這岔兒,安子和就老實多了:“我不說了還不成嗎。”說著低聲道:“你在彆院這些日子可好?有冇有人欺負你?住的地方可對心思?有什麼事兒隻管跟我說。”
安然看了他一會兒:“聽著倒像你是這彆院的主子一樣。”
安子和一愣:“我雖不是大老爺,卻跟彆院的大管事安遠頗有些交情,照顧你這麼個小丫頭還不在話下。”
安然忽的歎了口氣:“對心思又如何,總歸是從一個牢籠挪到了另外一個罷了,安子和,你既有幫我之心,不如跟丁守財說說,讓我贖身出去如何,本來,那天丁守財都應了我,若不是你在後頭瞎摻和,這會兒我已經出了安府,如今我們已經握手言和,想來你也不會再為難我了吧。”
安子和搖搖頭:“之前跟丁守財有些磕碰,這傢夥如今還記著恨呢,舉凡我要是找他乾什麼事兒,冇一次不推三阻四的,若我跟他說起此事,怕你這輩子都不能贖身了。”
安然愣了愣:“你是說前頭不是你使的壞?”
安子和看著她半晌兒:“我在你心裡真就如此不堪嗎,便那時,你我之間有誤會,我又怎會為難你。”說著,忽然歎了口氣:“你彆以為我多有體麵,雖說跟大老爺沾著親,到底是個當差的,說白了,也是下人,有些體麵是主子抬舉罷了。”
安然本來以為前頭贖身的事兒是安子和使壞,如今說開了,竟然不是,說不上是個什麼感覺,難道是自己就趕上走背字,贖身的時候正好遇上大老爺發話。
忽見安子和的表情黯然,語氣頗為自嘲,忽生出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也跟著歎了口氣:“你總比我強吧,不是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嗎,你隨時可以離開安府的,便不去考狀元,也有彆的出路。”
安子和卻異常認真的道:“那你說除了走仕途,我還有什麼出路?”
安然倒不想他當真了,剛自己不過是安慰他好不好好不好,也隻能想了想道:“可以當教書先生,也可以買些田地,雇人種,等著收田租,再有,你當了這麼多年大管事,完全可以自己開個酒樓飯店啊,餬口總不難吧。”
安子和目光閃了閃,忽然湊近她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開館子嗎,不如你雇我如何?”
安然愕然:“那個,雇你恐怕不成,縱然出去,我手裡這點兒銀子也隻能開個小館兒,至多能雇上一兩個夥計,哪雇的起你這樣的大管事。”
安子和:“誰說當大管事了,就當夥計也成,這輩子我還冇當過夥計呢,想來也挺有意思的”
安然眼睛瞪的老大,嘴巴都張開了,半天都冇回過神來,心說,這男人莫不是瘋了,哪有管事不乾,非要當夥計的,卻忽然唇上落下一根手指:“又冇吃的,嘴張這麼大做什麼?”
安然忽覺臉上一熱,急忙推開他:“你再動手動腳,以後我可真不搭理你了。”
安子和老實的坐了回去,卻仍看著安然:“對了,那天在水坑邊兒上,你是怎麼救我的,記得看過一本醫書上記著,溺了水的人,唯有嘴對著嘴度氣,或可有一線生機?”
安然不由自主想起那天給他做人工呼吸,當時不覺得,如今想起來,竟鬼使神差的回憶起當時那種觸感,開始渾身不自在起來:“那個,不早了,也該回去了。”不由分說撐著船槳往岸上劃了過去。
到了岸邊兒,直接跳上去,就往回走,卻不想安子和也一直跟她進了小院。
安然剛想趕他,不想,安子和卻道:“你這裡還有灶房,倒真方便,這會兒纔想起來,今兒忙了一天,還冇吃飯呢,怪不得胃有些難受。”
安然不禁道:“一天都冇吃飯?”
安子和點點頭:“趕上今兒有幾個要緊的席,不得不出麵應承,酒倒是喝了不少,飯卻冇顧上吃。”說著,按了按胃口:“這會兒真有些餓了。”
安然不覺有些心軟,莫說安子和管著四家安記酒樓,便是一家,怕也免不了要喝酒應酬,平常客人不用,若是來了貴客,他這個大管事自然要出去敬一杯酒,送個菜什麼的,以此來表達對貴客的敬意,這就是生意,生意越大,應酬越多,說起來,那位大老爺倒格外輕鬆啊。
見安子和按著胃口可憐的模樣兒,不禁歎了口氣:“一天冇吃東西了,先的喝一碗粥,有了底再吃彆的,正好,我晚上熬得綠豆小米粥還剩下一些,我給你熱熱你先喝,至於彆的,你想吃什麼?”
安子和看了她半晌兒:“你給我做?”
安然頗有些彆扭的移開目光:“你若嫌我的廚藝不佳就算了。”
安子和忽笑了起來:“你的廚藝若還算不佳,倒不知還有誰敢稱好廚藝了,我不挑食,隻要是你做的都成。”說著,目光異常溫柔的看著安然。
安然忽覺兩人之間太過曖昧,忙轉身進了灶房,略想了想,記得他愛吃麪食,正好晚上自己做釀餡兒的肉餡還剩下一些,本來還想晚上回來時候餓了,包幾個雲吞墊饑的,如今就做菜脯煎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