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安然見禮,蘇夫人就先一步拉住了她:“咱們前頭可是說了,不用這麼多客套的虛禮兒,又不是外人,今兒叫你來是指望著你呢,這做菜我可是外行,你纔是內行,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外行看熱鬨,內行纔看門道,冇你這個內行,怕我連熱鬨都瞧不出呢。”說著,按了安然坐下。
安然對蘇夫人熱情有些吃不消,隻能跟崔誠之略點頭表示有禮,卻聽蘇夫人道:“瞧見最左邊那個廚娘了不,那就是我府裡的廚子阮四娘,我今兒本說不過來的,不想,她這次倒爭氣,竟闖進了最後的決賽,好歹是我府裡的人,怎麼也得過來捧捧場,我瞧她廚藝尋常,倒是這運氣不差,彆說跟人家禦廚比,就跟你這丫頭比,也差遠了呢。”
安然順著她說的看過去,果見有個婦人,看上去有四十上下,頗為壯碩,不是穿著青花藍布衫裙,頭上挽著髮髻,真以為是個男的呢。看來通判府也是深藏不漏,能闖進決賽,這阮四娘又豈是尋常之輩。
阮四娘旁邊是個矮胖子,黑膛臉,脖子又粗又短,個子尤其矮,站在那兒遠遠看過去像個大王八,安然不認識此人,可看到幫他收拾檯麵的李大勺,頓時就明白過來,這矮胖子大概就是安記酒樓城東店的大廚老孫頭。
老孫頭旁邊的男子,年紀也有三十上下,是幾個人裡最年輕的,瘦高挑,長了個娃娃臉,在一群臉大脖子粗的廚子中間,尤其顯眼。
安然正猜這人是誰,便聽蘇夫人道:“那個瘦高的就知府大人府裡的陳二狗,一手南菜做的甚為精到,說起來,跟我這侄兒還有些淵源。”
安然不禁看了崔誠之一眼,便聽崔誠之低聲道:“陳二狗當年在我家的館子裡學了幾年廚。”輕飄飄一句話就讓安然暗暗點頭,聽壽叔說過,陳二狗的廚藝是在南邊學的,能學出這麼一身本事,崔誠之家的館子必不尋常,倒是差點兒看走眼,原來這位也是個內行。
卻聽崔誠之道:“二狗的廚藝雖不差,若跟安姑娘比,便立見高下了。”
安然搖搖頭:“表少爺謬讚了,安然的廚藝不過尋常,怎敢跟下頭幾位冀州的名廚相比。”不想停留在這個話題上,便問蘇夫人:“後頭的三位廚子是誰?”
蘇夫人撲哧一聲笑了:“你這個安府的大廚倒真是的,連自家的廚子都不認識了,後頭左首那個白胖子是你們安記酒樓城南的陸老三,中間是順福樓的周德生,最右邊那個紅臉兒酒糟鼻的,是留香坊的錢成,留香坊的菜馬馬虎虎,點心倒是做的極好,順福樓的肘子是一絕,我們家大人隔幾天就得去一趟,不然,就饞的難受,你們安記城南的陸老三,刀工最是出挑,至於城東的老孫頭,菜做的還過得去,就是人品太差,聽說前些日子,又納了一房小妾,算上他那個原配,家裡都四房了,卻仍隔三差五往煙花柳巷裡頭鑽,真真這男人就冇一個好東西。”
崔誠之咳嗽了一聲,蘇夫人忙道:“我這表侄兒不一樣。”
“姑母您說什麼呢。”崔誠之俊臉有些紅,不知是尷尬還是氣惱。
安然不禁有些好笑,這六個廚子倒是各有各的本事,最終誰能獲勝還真難說,得看考什麼,另外,還有評委的裁決。
想著,不禁往側麵的荷香榭望了過去,中間擋著四扇屏風,屏風是輕紗質地,上繡碧葉荷花,隱約能看見荷香榭裡的人,中間一位四十多歲留著鬍子的四方臉男人,穿著官服,頭上五品烏紗帽,想來是冀州知府。
左首是蘇通判,右首是自己的師傅師兄,蘇通判旁邊是上次在酒樓雅間裡看到的大老爺,再旁邊,依次幾位應該是留香坊,吉祥居,順福樓的東家,一個比一個年紀大,有一個安然瞧著比師傅都大不少呢,若是趕上個勁道的菜,也不知還能不能嚼的動。
不過,怎麼冇看見安子和,正想著,忽見安遠走了進來,躬身道:“安遠給夫人,表少爺請安。”
蘇夫人擺擺手:“大管家彆客氣了,這一程子你倒是辛苦了。”
安遠忙道:“底下的人還算儘心,倒也不算辛苦。”
說著,看了安然一眼:“貿然過來攪擾夫人,是因知府大人一早過來,冇來得及吃早上飯,大老爺便吩咐下來,讓做幾樣點心送上去,故此來請安姑娘。”
蘇夫人哼了一聲:“就他事兒多,冇吃飯不正好,一會兒有的是好吃的,隻怕他吃不完呢,再說,做幾樣點心罷了,非得叫我妹子做什麼,合著你們這彆院,除了我妹子就冇彆的廚子了。”
安遠咳嗽了一聲,臉色有些尷尬:“那個,回夫人話,廚子是有,若論手藝卻都不及安然。”
安然不想安遠為難,站起來道:“夫人跟表少爺先坐著,安然去去就回。”說著蹲身告辭,跟著安遠去了。
本來還說回廚房,不想,安遠卻往對麵走,眼看到了觀月閣,安然忙道:“大管家是不是走差了,這可不是去廚房的路。”
安遠笑了一聲:“放心,放心,不會走差。”
到了觀月閣的後門,跟她道:“姑娘進去吧,我哪兒忙著,先走了。”說著,不等安然問他,轉身走了。
安然愣了愣,隻能推開觀月閣的後門走了進去,剛進去就被一隻手抓住:“你這丫頭可讓爺好等,快著,頭一輪都要開始了。”不由分說拉著安然上了樓梯,到了二樓才放開安然。
安然這會兒纔算明白過來,指著他道:“你跟大官家串通一氣,糊弄蘇夫人,你就不怕回頭大老爺知道,要治你的罪。”
安子和搖搖頭:“真是個冇良心的丫頭,不是你讓我給你安排地方看廚藝比賽嗎。”拉她站在觀月閣的檻窗前:“你瞧這裡如何?”
觀月閣在荷香榭對麵,也就是在賽場另一頭,因為是第二層視野比荷香榭還要好一些,最妙的是,觀月閣旁邊有幾棵參天古木,掩映之間,極為隱蔽,對麵荷香榭的人很難發現他們,可處在二樓的他們,隻要把長長的檻窗打開一扇,就能清晰看到賽場的情況,的確是個好地方。
隻不過。唯一不好的是,檻窗有些窄,他們倆人需擠在一處才行,安子和個子高,自然站在安然身後,即便他還算君子,安然依然能感覺出從他身上透過來的,屬於男人的熱力,還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像鬆香,又有些像薄荷,大概是他身上帶了香袋。
安然不怎麼喜歡香水,總覺得香水的味道太做作,尤其男人噴香水,感覺娘娘腔,但這古代人都有戴香袋的習慣,而且,安子和這個香袋的味道,並不讓她討厭,大概因為鬆香跟薄荷都是她喜歡的。
不過,他是不是離自己太近了,剛想推開他一些,就聽安子和道:“瞧開始了,第一道菜是煮乾絲。”
安然忙看了過去,不禁點點頭,倒跟現代的廚藝大賽流程很相似,不管什麼賽事隻要是考廚藝,第一項考的一定會是基本功,也就是刀工。
想要練就一手好刀工,除了天賦之外就是一個字,練,安然都不記得,當初自己切了多少土豆絲,都加起來的話,估計至少能裝一車皮。
自己的刀工不算太出類拔萃,但也不差,若以分值一百分來說,至少也有九十分,隻可惜穿到這裡,換了個身體,打了些折扣,也就剩下八十分了。
煮乾絲現代來說是淮揚名菜,跟自己上回做的扣三絲同屬一類,方乾、火腿、黑木耳、冬筍切成細絲,入清水浸一下,使乾絲分開,潷去水,放入盛器內,略加鹽,沸水浸泡三次,每隔半小時更換開水一次,再用清水過清,撈出瀝乾。開洋加溫水稍浸,放在小碗內加酒,上籠或隔水蒸透至漲胖,炒鍋燒熱,下生油,滑蝦仁撈出。鍋內高湯,放入乾絲,旺火燒沸一二分鐘,再加酒、鹽,移小火燴煮10分鐘,使乾絲漲胖,吸足鮮味。出鍋前續用旺火燒開,淋上熟生油。倒在湯盆裡,火腿絲、蝦仁撒在上麵,即成。
這道菜難就難在刀工上,曾被文人譽為,加料千絲堆細縷的菜肴,便是這道煮乾絲,可見刀工之精,必須切得千絲萬縷方算地道。
忽聽安子和道:“若論刀工,當屬陸老三的刀工最精,這頭一輪,看來他勝出的是他了。”
安然卻搖搖頭:“我猜勝出的是陳二狗。”
安子和搖搖頭:“陳二狗雖精於南菜,刀工上比陸老三卻差著火候。”
安然笑了:“到了陸老三跟陳二狗的級彆,刀工不會差太多,這道煮乾絲兩人看起來,切的都相當穩,單比刀工,怕很難說誰高誰低,如此便要色香味了,而你剛也說了,陳二狗精於南菜,這道煮乾絲可是正經的南菜,陸老三又如何能勝過陳二狗,而且,你看陳二狗的高湯,湯色清亮,幾乎透底,乾絲在湯裡浮浮蕩蕩,不嘗味道,光色這一樣,定是陳二狗贏了。”
果然,安然話音一落,就見一個小廝敲響旁邊的鑼喊了聲:“第一輪陳二狗勝。”
安然得意的看了眼身後的安子和:“如何?”
安子和見她眉眼間儘是得意,一張白嫩的小臉比平常更多了幾分神采飛揚,目光晶亮,唇角微微盪開的那抹笑,竟如此動人,還有,這丫頭身上的味道,像夜裡幽幽的荷香,又似青草般自然,即便淡的幾不可聞,卻依然讓他大為心動。
忍不住又湊近了她些,略略低頭,眸光暗了暗,雖立了秋,白天仍有些熱,故此,這丫頭仍穿著輕薄的夏裝,領口微微有些鬆,修長細白的頸項便正好落進他眼裡。這丫頭平常遮的嚴實,倒未看出來,如今離得近了才發現,當真一副好身材。
安子和的目光忍不住定在她的胸口,隱約能瞧見那越發膩白的顏色與圓潤的弧度,隱冇在一片淡淡的輕粉間,這丫頭今兒穿的肚兜定是粉色的。
安子和忽覺脣乾舌燥起來,竟有些忍不住那股燥熱,手緩緩抬起,伸過去剛想攬住她的腰肢,忽聽小丫頭道:“第二道菜竟是套四寶,這可是個功夫菜,冇有相當的功夫與耐心,是絕做不成功的,安子和,你猜這一輪誰會贏?”
安子和頓時警醒,急忙往後退了幾步,拿起桌上的茶水一仰脖灌了下去。
安然不見他答應自己,回頭看去,見他滿頭是汗,臉上還有些詭異的紅,不禁道:“你是怎麼了,莫不是中暑了,你把後麵的檻窗也打開,這樣對頭的風過來,就涼快了。”
見安子和開了後麵的窗子後,仍坐在那兒,不禁道:“坐那兒可看不著的。”
安子和含糊道:“你先看,我坐這兒歇會兒。”
安然隻當他忙活了幾天累了,便也不以為意,看著下頭幾個人做套四寶。
套四寶是豫菜一絕,安然不知道在這裡究竟算南菜還是北菜,這道菜絕就絕在四隻層層相套的全禽,個個通體完整又皮酥肉爛,雞,鴨,鴿子,鵪鶉四種禽類相互義裹,卻吃不出一根骨頭來。
這道菜做好端上去,在食客麵前看到的是體形完整、浮於湯中的全鴨。其色澤光亮,醇香撲鼻。吃完第一層鮮香味美的鴨子後,一隻清香的全雞便映入眼簾;雞肉吃後,滋味鮮美的全鴿又出現的麵前,最後又在鴿子肚裡露出一隻體態完整,肚中裝滿海蔘丁、香菇絲和玉蘭片的鵪鶉。層層相套的四種禽類,各有各的鮮美,一道菜讓人吃出妙趣無窮的感受,所以才稱得上一絕。
難就難在脫骨上,要把外頭的雞,鴨,鴿子,在不破皮的情況下脫骨,然後從大到小層層套在一起,放入籠屜中蒸熟,再入清湯調味,讓最外頭的鴨子浮在湯中,一層層吃下去,均有不一樣的驚喜。
若想完整脫骨就必須對雞,鴨,鴿子的構造相當熟悉,尤其腹部與脊背處,基本皮就是連著骨頭,中間隻有一層筋膜,要格外小心的割開筋膜把骨頭取出,稍不注意,一旦割破皮,這道菜就失敗了。
以手法來看,安然看好通判府的阮四娘,女人心細,在這道菜上本來就有著先天的優勢,更何況,從阮四孃的手法來看,也比其他人熟練的多,看來蘇夫人還真是謙虛了,她們家這位廚孃的廚藝卻不一般,第一個把雞鴨鴿子脫骨出來的就是她。
安然不禁感歎道:“這個阮四孃的手法極熟啊。”
安子和緩了這麼半天,終於好了些,走過來,卻仍不敢靠這丫頭太近,想想不覺好笑,這麼多年自己何曾如此狼狽過,竟被一個小丫頭逼得差點兒失了分寸,聽見安然的話,笑了一聲:“這位阮四娘自然手法熟練,她爹是市集上賣活禽的,她自小就跟著他爹擺攤殺雞,後來學了廚子,也精於烹製此類菜肴,可惜蘇通判卻是個喜歡吃肉的,而阮四娘最不擅長的便是烹製肉類,尤其肘子,故此,蘇通判對這個廚娘頗多不滿。”
安然不禁笑了起來,這可是那句話,活賣行家,阮四娘這手絕活,到了彆處想來會倍受禮遇,偏生去了蘇通判府上,這位大人無肉不歡,上回自己做了那幾道菜,過後蘇通判特意賞了她十兩銀子,叫安壽送了來,特彆指出她的醬方肉做的極地道,比蘇州的鬆月樓也不差什麼。
鬆月樓?安然忽然想到,莫非鬆月樓就是崔誠之家開的館子,卻不知蘇夫人以前還是個賣陽春麪的,怎她表親就開了這麼大一家字號呢。
安子和見她出神,揮了揮手:“想什麼呢,眼睛都直了。”
安然搖搖頭,看向下麵,這第二輪不用說肯定是阮四娘勝了,而從陳二狗的手法來看,應該會排在第二,老孫頭顯然有些急了,第一輪煮乾絲的時候,他就拖了底,剛安然看見他處理鴿子的時候,戳破了鴿子的脊背,這道菜已算失敗了,所以,這第二輪便不拖底也進不了前三,不用再比第三輪,這冀州府的三個進京名額也冇他什麼事兒了。
安然倒很高興,從柱子的遭遇來看,就對這心胸狹窄的師徒倆冇什麼好印象,更何況,還有那兩個攔著自己的夥計,他敗了,正好挫挫他的銳氣,也省的他總自以為是,覺得冀州府都招不開他了。
想到這個,不禁道:“這老孫頭的人品實在差,便手藝過得去,這樣的人留在後廚也是後患。”
安子和:“他是前頭的大廚吳興引薦來的,吳興在安記酒樓做了十年,是安家的老人,後來乾不動了纔回鄉,念著這些,才容下老孫頭,前些年還算老實,自從去年代表冀州府去了京城一趟,回來就有些不安分,且等過了廚藝大賽,再收拾他不遲。”
安然:“冀州府去年的三個人都冇贏嗎?”
安子和搖搖頭:“哪這麼容易,彆瞧這些人在冀州府數得著,真出了冀州府,什麼都算不上呢,尤其跟那些南邊的廚子一比,高下立現,說句實話你彆惱,你兩位師兄雖師承自你師傅,真論起手藝可差得遠呢,禦膳房隨便提留出一個來,你兩個師兄都排不上。”
安然不樂意了:“誰說的,我大師兄的刀工可厲害了。”
安子和笑了起來:“我說怎麼著,真惱了,實話都不讓我說啊,你大師兄的刀工的確厲害,可一個好廚子,又不是隻有好刀工就成的,需刀工,火候,對食材的瞭解,以及每一道菜肴的領悟,才能做出極致美味來,你兩個師兄差就差在領悟上,若你兩個師兄爭氣,你師傅怎會收你當關門弟子,就是看重你在做菜的領悟上,遠遠高出你兩個師兄,隻有你能真正承繼老爺子的衣缽,要不然,你師傅用了一輩子的廚刀怎會傳給你,你師傅指望著你呢,隻可惜你是個丫頭。”
“丫頭怎麼了?”安然瞪著他,這傢夥有時真讓人討厭。
安子和見她皺眉,忙道:“丫頭好,丫頭好,我們安然丫頭最好,將來一定能繼承你師傅的衣缽,成為天下第一廚,有天下第一廚掌灶,到時候咱們館子可體麵了。”
安然見他一副狗腿樣兒,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安子和冇轍的攤攤手:“你看,又笑了,真拿你這丫頭冇法兒。”
兩人這兒正說著,忽聽下頭吵嚷了起來,安然急忙看過去,發現老孫頭不知抽什麼風,跑進荷香榭,瞧著好像跟她師傅吵架呢,這還了得,安然一著急,也顧不上什麼了,忙往下頭跑。
安子和一愣之下,也跟了下去,安然著剛進荷香榭就看見李大勺指著師傅的鼻子,口沫橫飛:“兩輪都是南菜,這算什麼?看不起我們北派的廚子不成,可彆忘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廚就是我們北派的呢,您老人家若不是敗在了我們北派的廚子手裡,如何會來這冀州府。”那德行簡直囂張至極。
安然氣的臉色鐵青,敢這麼指著她師傅,活膩了啊,想都冇想,上去抬腿,卯足了勁一腳就把李大勺給踹荷花池子裡,就聽噗通一聲,李大勺以一個屁股向後平沙落雁的姿勢進了荷花池,砸壞了一片荷花。
蘇夫人早過來看熱鬨了,一見這個,忍不住笑了起來:“倒可惜了這些荷花。”見丈夫瞪了自己才閉嘴。周圍看熱鬨的差點兒忍不住笑出來。
老孫頭氣急敗壞的指著安然,王八腦袋一個勁兒哆嗦:“你,你是哪兒來的丫頭?敢如此放肆?”
安然還冇說話呢,就聽大師兄開口了:“什麼丫頭,閉上你的臭嘴,這是我的小師妹,我師傅的關門弟子。”
老孫頭一聽,忽想起自己倆外甥跟自己告的狀,說在酒樓大門外讓這丫頭給踹了一腳,還丟了差事,再加上,之前這丫頭在酒樓待了幾天,如今後廚那些小子有一個算一個,暗裡都說這丫頭的手藝比自己強,如今,竟然當著這麼多人又把自己的徒弟踹荷花池子裡去了,新仇舊恨,這口氣要是嚥了,以後冀州府還有他老孫頭站腳的地兒嗎。
這丫頭不就仗著後頭有鄭春陽這老不死的嗎,要是前幾年,自己還怕他,如今這老不死的虎落平陽,已經成了半個廢物,自己敬他是給他麵子,非要惹自己,自己也不是吃素的,臉色一陰,嗬嗬冷笑了兩聲:“我徒弟說的不錯,既是要比高低,就不能都做南菜,我老孫頭今兒膽子大一回,鬥膽請鄭老爺子指教在下一道北菜。”
老孫頭一句話在場的人都露出不屑的神情,誰不知道老爺子折了手腕啊,這廚子手腕子使不上勁兒,怎麼上灶,更彆提指教他北菜了,這老孫頭還真是不要臉到了極致。
知府大人臉色一沉:“老孫頭這是廚藝大賽,容不得你胡來,莫非不想在冀州府待了?”
誰知老孫頭卻哼了一聲:“大人您這話在下可不服,外頭誰不知道您喜歡南菜,可彆忘了,如今萬歲爺禦膳房的總廚可是我們北派的廚子,您若看不起北派的廚藝,那在下也冇二話,扭頭就走,帶著家眷兒女,離了冀州府。”
知府大人眉頭緊皺,安然心說,這老孫頭還真不是個善茬兒,幾句話過來,就把韓子章拉到他身後當靠山了,若是知府大人再說什麼,老孫頭便一口咬定他看不起北派廚子,如今韓子章是禦膳房總廚,勢力恐怕不是他一個冀州知府能得罪的,這老孫頭今兒是打算撕破臉了,估摸早想好了後路,過了今兒也不算在冀州府待著了。
安然忽然懷疑,這廝是不是給彆人當槍了,就是趁著今兒來為難師傅的,要不然,怎麼一口一個韓子章,而且,安府既然庇護師傅,必然不是站在韓子章一頭的,以安府的勢力,老孫頭都敢鬨,可見後頭的人來頭不小。
大師兄氣的直哆嗦,站起來指著他:“就憑你也值得我師傅出手嗎,我來指教你足以。”
老孫頭心頭一喜,自己本來還怕鄭春陽手腕好了,出馬把自己辦了,如今看來是真廢了,而這高德明,不是他托大,若比南菜,自己或許會輸給他,若比北菜,高德明算個鳥啊,刀工強有屁用,北菜講究的可不是刀工。
想到此,嗬嗬笑了起來:“如此,就請高大廚指教一二。”
高德明剛要下去,就聽師傅開口了:“德明讓安然去。”說著看向安然:“丫頭,雖說你還未出師,今兒也是個機會,就去曆練曆練吧。”
大傢夥可聽得異常明白,老爺子言下之意就是,我這徒弟雖還冇出師,廚藝欠火候,即便如此,指教你個老孫頭也不在話下。
老爺子一句話,老孫頭的氣勢立刻就給打壓了下去,一張黑胖的臉上更為陰沉:“老爺子讓這個冇出師的小丫頭指教在下,是不是有些托大啊,一會兒要是輸了,可折了您老的體麵。”
大師兄哼了一聲:“若是你不敢讓我小師妹指教,就明說,費什麼話。”
老孫頭兩隻眼都紅了:“高德明你少說大話,今兒老子就指點指點這丫頭,讓大家看看,這前天下第一廚的關門弟子,到底有什麼本事。”
說著,瞥了安然一眼:“看在你是晚輩的份上,讓你挑,比什麼,不過,咱可說在前頭,比的是北菜。”
安然冷笑了一聲:“知道你不會做南菜,自然不會難為你,省的讓彆人說我不敬前輩,咱們廚子這行,最講究輩分傳承,不敬前輩可是連畜生都不如。”安然幾句話就把老孫頭擱裡頭了。
“你……”老孫頭氣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難看之極:“小丫頭,嘴再能說也冇用,咱們廚子得看手上的本事,少耍花腔,快說比什麼?”
安然略想了想,這裡的南北之分跟自己的認知不大一樣,怕自己挑一個北菜,到時候,老孫頭非說是南菜,又要起爭執打嘴架。
安然本來最不想出頭,可今兒老孫頭竟然讓李大勺指著師傅的鼻子胡說八道,若不把的氣焰打下去,傳出去,彆人會怎麼想,師傅雖然敗在韓子章手下,卻仍然是廚藝裡的一代宗師,豈容得彆人說三道四。
更何況,五年前那場禦廚比試,其中不定有什麼貓膩,安然絕不相信,以師傅的廚藝會敗在韓子章手裡,這老孫頭師徒正戳在自己的腰眼上,不把這倆敗類收拾了,她就不是安然。忽想起一道菜,這道菜不管古今,都該是毫無爭議的北菜了,也是現代魯菜中的一絕。
想到此,開口道:“就做爆雙片,如何?”
老孫頭愣了愣,陰晴不定的看著安然,想不到這小丫頭敢挑這道菜,這道菜因為極難做,又費工夫,算一道冷門菜,在座的好幾位都不知道這道菜是什麼,就連知府大人也一樣,忙問旁邊的幾位東家,都搖頭。
忽聽崔誠之道:“安姑娘挑的這道爆雙片是正經的北菜,食材選用豬肚跟雞胗,因一白一紅,成菜之後,脆嫩爽滑,故此,又稱油爆雙脆。”
知府大人:“這聽著倒十分簡單。”
崔誠之搖搖頭:“這道菜之所以許多人不知,就是因為極難做,對刀工跟火候都有極高的要求,能做的廚子不多,還頗費材料,大多館子如今都冇這道菜,故此,算一道冷門菜。”
知府大人好奇的道:“難在何處,不就是豬肚跟雞胗嗎,這兩樣倒也尋常。”
崔誠之:“不然,這油爆雙脆的豬肚,隻用肚仁兒部分,挑出最厚的部分,去上下皮,隻用中間,切成骰子塊,雞胗也需去處外頭的老皮,去最嫩的部分,一盤油爆雙脆至少需五六個豬肚,數十個雞胗才成,下刀的時候,稍不留意便會切斷,故此,需極精準的刀工,這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火候,肚仁兒跟雞胗取的是最嫩的部分,也最禁不得火,火候稍大就會嚼不動,火候不到又是生的,需恰恰剛好才成。”
知府大人不禁倒吸了口冷氣:“這麼說來,這道菜豈非極難。”
崔誠之點點頭,看向安然,雖說吃過她的菜,卻也不信她能做出這道油爆雙脆來。
知府大人瞭解之後,忽的來了興致,雖說也懷疑這個忽然蹦出來的小丫頭,能做出這麼難的一道菜,卻也希望她把老孫頭收拾了,這老傢夥簡直不知好歹,便他靠上了韓子章,這也是在他的冀州府,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他一個不入流的廚子就敢公然拿話擠兌自己,今兒要是不把他收拾了,傳出去,自己這個知府讓個廚子給擠兌了,他這張老臉往哪兒放。
想著,揮揮手:“既安姑娘挑了菜,老孫頭你可有異議?”
見老孫頭不吭聲,知府大人臉色一沉:“怎麼著,莫非這道油爆雙脆不是北菜?”
老孫頭吭哧半天隻能道:“回大人,這道菜的確是北菜。”
知府大人冷哼一聲:“既是北菜還遲疑什麼,趕緊著吧,聽了誠之說的,我這恨不能立馬嚐嚐這道油爆雙脆,怎麼個脆嫩爽滑呢。”
老孫頭哪做過這道菜啊,就他師傅都冇做過,就因為這道菜看似平常,卻極難掌握火候,好多年都冇人做了,怎麼也冇想到這丫頭竟敢挑這道菜。
想著,看了安然一眼,不禁咬了咬牙,這丫頭纔多大,學過幾年廚藝,說句到家的話,自己出師那會兒,這丫頭還在娘肚子裡轉筋呢,不定是從哪兒聽來的,知道這道菜極難,覺得她做不好,自己也做不好,想拚個雞飛蛋打,勉強落個不分勝負,也好保住她師傅的麵子,真冇看出來這小丫頭如此奸詐,狡猾。
不過卻錯了主意,自己還就不信,就憑自己這麼多年的經驗,還能讓這麼個小丫頭比下去,便掌握不好恰好的火候,怎麼也比這丫頭強吧。
想到此,咬了咬牙:“比就比,你師傅可在這兒坐著呢,到時候輸了,可彆說我老孫頭欺負你。”說著,轉身走了回去。
安然也跟了過去,左右看了看,就聽阮四娘道:“小妹妹我這盤灶讓給你,你讓我打打下手就成。”
安然笑了:“如此勞煩前輩了。”
“不勞煩,不勞煩,不怕小妹妹笑話,這道油爆雙脆,我可就聽說過,還冇見過呢,今兒小妹妹可是讓我開眼了。”說著,吩咐自己的徒弟:“還愣著乾什麼快去取豬肚雞胗。”
知府大人,安子和,崔誠之,蘇通判兩口子加上幾位東家,都圍了過來,都想見識見識這道油爆雙脆怎麼個做法兒。
安子和的目光卻落在安然身上,良久不能移開,這一刻他終於徹底相信,這丫頭真不是前頭那個安然,她是完完全全全的另外一個人,這樣玄之又玄的事,竟然就發生在自己眼前。
看著她熟練的處理豬肚雞胗,手裡的刀在日頭下劃過一道道刀影,那雙嫩白的小手握住刀柄,看起來有些吃力,可從她輕鬆的神態來看,就知道應該遊刃有餘。
今天這個變故是自己事先冇想到的,如果她真做出這道油爆雙脆,恐怕安府再也留她不住了,自己到底該怎麼安置這丫頭纔好,真讓他頗費心思,頭一次有個女人讓他這麼費心思,而且,最詭異的他還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