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碎金飯其實就是蛋炒飯,彆看隻是簡單的蛋炒飯,若要炒出碎金飯的效果卻不易,需顆顆飯粒上皆裹上一層金黃的蛋液,盛入盤中,遠遠看去,彷彿一盤碎金子閃閃發光,方不負碎金之名。
做碎金飯,米飯尤為重要,需蒸的不軟不硬正恰好,安然喜歡用撈飯的法子,選上好大米,用院子裡的泉水浸泡半小時,入開水中撈一遍,再上籠屜蒸熟,這樣米粒顆顆晶瑩飽滿,絕不會黏在一起。
安然得承認,用這個法子有投機取巧之嫌,現代注重營養,撈一遍的米飯會流失部分營養成分,大多不用此法。
而今天之所以用,是因這位梅先生實難對付,隻從他的隻字片語,安然就知道這老先生對吃食的挑剔,已經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用撈飯的法子可以最大限度把這道碎金飯做到完美,隻這老先生說一個好,自己想讓他出頭幫忙也就容易多。
三顆雞蛋隻用蛋黃,下蛋的雞是栓子娘養的,真正的走地雞,蛋黃的顏色金黃髮亮,好的食材已經讓這道碎金飯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火候。
狗子本想幫忙燒火,卻讓他師大伯高炳義給搶了去,隻得站在梅先生旁邊,在灶房外巴巴的瞅著安然的動作。
若照傳統做法,這道碎金飯隻用米飯跟雞蛋即可,安然卻喜歡點綴些綠色,便切了些碎蔥花備用。
梅先生看見她手裡的刀,低低驚呼了一聲,安然知道,他跟師傅這麼熟,肯定是認識這把刀,畢竟這是師傅使了一輩子的傢夥什。
鍋需燒透再倒油,油要多放,讓熱油在鍋裡來回滑幾遍,再把油倒出去,這樣可避免黏鍋,米飯入鍋之後,切忌不可用鐵勺的邊緣切,以免切碎飯粒,這道碎金飯做出來也名不副實了。
倒入蛋黃之後,必須旺火翻炒,使得飯粒均勻裹住蛋液,在空中與鐵鍋之間來回跳動,彷彿有了靈魂一般,不過一瞬間,在猛火的威力下,本來經晶瑩的飯粒漸漸染上金黃的色澤,舞動間,流轉出點點碎金的光影,隨著安然顛勺的動作,忽上忽下,彷彿在鍋裡跳動的精靈,美麗非常。
待所有飯粒均裹覆了一層蛋液,撒入細細的精鹽胡椒粉,出鍋前入碎蔥點綴,這道碎金飯就算成了。
安然剛放下鍋就聽梅先生道:“妙啊,妙,果真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想不到你這丫頭年紀小小,倒把你師傅的廚藝學了個十成十,且,還能翻出新意,這飯粒顆顆飽滿,晶瑩剔透,每一顆飯粒上頭都裹著一層金黃的蛋液,再點綴上這青嫩的碎蔥,更是畫龍點睛,實在妙不可言。”
說著,舀了一勺閉上眼,萬分享受的細嚼慢嚥,饞的旁邊的狗子一個勁兒吞口水。
安然不禁好笑,說到底,也不過就是蛋炒飯罷了,也就梅先生這樣的人,會如此較真兒,而且,即便合口味,估計這位也不會吃太多。
果然,梅先生隻吃了三口便放下了,對安然道:“可惜老夫今兒出來的時候用了早飯,倒可惜了你的手藝。”
“不可惜,不可惜……”狗子嘿嘿笑道:“老先生您不吃,還有狗子呢,狗子雖也吃了早飯,可狗子飯量大,這會兒又餓了,您老若是不吃,就賞給狗子吧。”
老先生嗤一聲笑了:“你倒是個有口福的,得了,給你吃吧。”
狗子眼都亮了,一等老先生髮話,立馬撲了過去狼吞虎嚥,不一會兒就把一盤碎金飯吃的一顆不剩,連盤子都乾淨非常。
老先生不僅搖頭:“這般倒真糟蹋了好東西。”
安然:“在下倒不同意先生的話,便再精心烹調,也是為了吃而已,隻吃的人能開心幸福,便是對廚子最大的回報了。”
老先生略沉吟:“你這話倒也是,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若是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吃飽又吃好,便是真正的天下太平了。”說著,指了指那邊的刀盒:“這是你師傅的廚刀,鄭老頭用了一輩子,倒不想卻給了你,可見是要你承繼他的衣缽了,也難怪,你那兩個師兄彆看從小跟著你師傅學手藝,到底悟性差了些,學了這麼多年,連你師傅一半本事都冇學明白,若五年前,有你這麼個徒弟在跟前,鄭老頭也不至於……”
安然生怕他再說下去,透出什麼不該透的機密事來,畢竟,這裡不光她們,還有高炳義跟狗子,如今南北派的廚子爭的你死我活,論起根源,不就是五年前師傅跟韓子章那場禦廚大比嗎,如今韓子章正得意,爪牙遍佈天下,若是真傳出去,怕要給師傅惹不必要的麻煩。
忙接過梅先生的話頭,笑眯眯的道:“先生,五年前安然才十一呢。”
梅先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倒是,你這丫頭還真是天生當廚子的料,纔多大就把你師傅的本事都學到手了,以後還了得。”
安然搖搖頭:“您老彆誇了,我跟師傅可差著遠呢,師傅說我欠缺見識跟經驗。”
梅先生目光閃了閃:“怪不得你師傅會放你出來呢,不過,鄭老頭倒真放心啊,讓你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小丫頭到處跑,若是遇上歹人想後悔可都晚了。”
安然拍了拍刀盒:“有師傅的刀辟邪呢。”
梅先生嗬嗬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倒是個賊大膽兒,這碎金飯你做的甚合老夫的脾胃,說說吧,想讓老夫幫你什麼忙?”
安然眨眨眼:“安然想讓梅先生出頭盤下富春居。”
梅先生點了點她:“原來你這丫頭也想幫你們南派的廚子啊。”
高炳義聽了,撲通跪在地上:“先生您就幫幫俺們吧,您若不幫忙,俺們南派的廚子在這兗州府連口飽飯也吃不上了,俺們是不爭氣,手藝不精,可到底乾了這麼多年廚子,指望著手裡的廚刀,養活家裡的老小呢,俺們捱餓不怕,家裡的老人孩子可咋辦。”
狗子娘這時候也出來,按著狗子跪下:“先生,狗子爹冇了,這些年多虧這些師兄弟們照應著我們娘倆,不然早冇活路了,之所以學這個手藝不就指望著養妻活兒嗎,如今連家裡的老小都不能養活,叫這些七尺的漢子可怎麼好,您就幫幫俺們吧。”
梅先生歎了口氣:“這幾年韓子章也鬨得太不像話,按說,都是一個行裡的人,應該守望互助纔是,他倒好,一味打壓南派的廚子,難道想這大燕就剩下北派不成,南北各有各得絕活,何必非要你死我活,當年你師父的一念之仁,不想倒讓這些小人得意了起來。”
安然一聽就知道梅先生深知當年廚藝大比的齷齪,臉色一暗:“師傅有師傅的考慮。”
梅先生點點頭:“是啊,終歸你師傅的眼光更遠一些。”說著,看向高炳義:“之前老夫不應你,也是有我的考量,富春居也算兗州府知名的館子,當初也很是紅火過,隻後來找的廚子一個不如一個,做出來的南菜瞧著像點兒樣的,味兒不對,味兒差不多了,樣兒又不大像,需知南菜的特色就是細緻精美,格調高雅,這冇了細緻,又丟了格調,還叫什麼南菜,名不副實罷了,依著我,這富春居倒不如早早關張的好,省的砸了南菜的招牌。”
一番話說得高炳義滿臉通紅,羞慚非常,耷拉著腦袋:“是在下學藝不精,惹先生生氣了。”
“生氣到不至於,隻不過,好歹你也在南邊學過不少年手藝,怎麼就學了個四不像回來,更彆提,這些年富春居來了多少位南菜大廚,你就在旁邊看著,也該學出來了吧。”
狗子見梅先生一句跟著一句的數落他師大伯,心裡不服,梗著小脖子:“先生冤枉人,俺聽爹說過,那些手藝好的大廚,都把自己的絕活看的死緊,便自己的徒弟都不輕易教,更何況彆人。”
安然拍了他一下:“怎麼跟先生說話呢,還不給先生道歉。”
狗子嘟嘟嘴不大情願的道:“狗子冒犯先生,先生莫怪狗子。”
梅先生自不會跟他一個小孩子計較,笑了笑,轉而卻也歎了口氣:“這小子說的也是,老夫倒忘了這個。”
高炳義忽道:“若前頭幾位大廚也跟安姑娘一樣就好了,姑娘不僅不藏著掖著,做菜的時候還會把訣竅告訴俺,還生怕俺記不住,寫了詳儘的做法,讓俺底細研究,若天下的大廚都跟姑娘這般,想來也不會有這麼多混飯吃的廚子了。”
梅先生不禁挑挑眉:“果真嗎,你這丫頭怎如此大方,便你師傅的絕活都不外傳呢。”
安然:“師傅的絕活不外傳,並不是藏著掖著,隻是冇找對人罷了,廚子這一行不算多體麵的行當,大多學廚子的,不過是為了混口飽飯,如此,便不是從心裡喜歡這一行,廚子這個行當講究的是心手相傳,這心在前,手在後,先有心再學手藝才能學好,不喜歡就不會用心,不用心怎可能學的好廚藝,師傅跟我說過,恨不能天下的廚子都過上好日子,又哪會吝惜自己的絕活,更何況,說穿了,做菜也冇什麼絕活,隻要用心還愁冇有好手藝嗎。”
梅先生點點頭:“這話是,不過,你這丫頭不是嘴上說說的吧,真要有一天讓你收徒弟,會不會也推三阻四的。”
安然見狗子一雙眼眨巴眨巴看著自己,不禁彈了他的腦門一下:“不用這麼看著我,不是不收你,是我自己也不知會在齊州待多久,回頭走了,丟下你學的上不上下不下的,豈不是誤人子弟,我前頭那個徒弟,都後悔了,卻好歹我師傅跟兩個師兄,也能指點指點他,這麼著,姐姐跟你約定兩年,兩年後,如果你還想學廚子,姐姐就收你當徒弟如何。”
狗子眼睛一亮,跪下就給安然磕了三個頭:“狗子給師傅磕頭了。”
安然愕然:“不說兩年嗎,這麼會兒怎麼就叫起師傅了。”
狗子嘿嘿笑著:“彆說兩年就是二十年,狗子也要拜姐姐這個師傅,現在提前給師傅磕幾個頭不算什麼。”
梅先生捋了捋鬍子:“這小子倒機靈,得了,老夫今兒正好在這兒,就給他做個見證,你就收了這個徒弟吧,以你的廚藝,也該多收幾個徒弟,彆像你師傅似的,就收了倆,有事兒的時候,都冇個能出來頂事兒的。”
安然哭笑不得,看來梅先生對於自己倆師兄頗有微詞啊,瞥眼見高炳義一臉渴望的看著自己,不禁抖了抖。
梅先生看著好笑:“高炳義,你這把年紀要是拜了這小丫頭當師傅,可不妥。”
安然忙點頭,就是,就是,這位可都四十多了,比自己大出快兩倍了,真要是拜自己當師傅,不成笑話了嗎。
見他一臉失望,梅先生道:“你也彆難過,你的廚藝並不差,之所以做出的菜不夠地道,估摸是做法有偏差,就拿你前兒做的那兩道菜來說,拆燴鰱魚頭,你用的油不對。”說著,問安然:“拆燴鰱魚頭該用何油?”
安然:“做這道菜,熟豬油是斷不能少的,若少了便做不出皮糯粘膩滑的口感,這道拆燴鰱魚頭就會稀湯掛水,鮮美的滋味也大打折扣。”
梅先生點點頭:“這回知道我為什麼隻一口就不吃了吧,老夫這張嘴可是吃遍了天下美味,你拿那種稀湯掛水的東西來糊弄老夫,不抽你一頓,算老夫的脾氣好了,還有,你那道清蒸獅子頭,肉選的對,刀工也對,火候也夠,可就是味兒不對。”
高炳義求助的看向安然,安然想了想:“從蒸籠移到砂鍋的時候,下頭可放了熟豬皮。”
見高炳義疑惑的表情,安然就知必然冇放,笑道:“下次在再做的時候,記得砂鍋底放一塊熟豬皮試試。”
梅先生不禁道:“需知差之毫厘,謬以千裡,這做菜差一點兒味兒就不對了。”說著看向安然:“隻你這丫頭肯出來當大廚,老夫就出頭盤下富春居,不然,便老夫盤下來,也不過是砸了南菜的招牌罷了。”
高炳義頓時大喜過望,若安然能當富春居的大廚,那可真是他們這些南派廚子的福音了,雖隻見過三次,但安然的性子高炳義也差不多摸清了,是個絕不藏私的,而且,還會悉心指點教導,隻要自己跟著她,哪怕一個月,都比跟彆人學十年強。
想到此,忙要給安然磕頭,安然嚇了一跳,趕緊避開:“安然年紀小,若論起來,您可是前輩,拿能受您的禮,不用如此,我答應就是。”
”
高炳義跟狗子娘倆都鬆了口氣。
梅先生:“放心,不用你天天上灶,高炳義的廚藝不差,你隻略指點他幾句,富春居的招牌就砸不了,不過,有件事你也得做好準備,你們廚行可是有個規矩,新換了東家的館子,得接受彆家廚子的挑戰,這也是先頭老夫不想管這檔子事兒的原因,這挑戰就等於廚藝比試,聽說這一比就是生死局。”
安然明白梅先生說的什麼,所謂的生死局,並不是要命,而是砸飯碗,就像當初的師傅跟韓子章,比輸了,師傅當眾自斷手腕,手腕子折了,顛不起勺,就等於砸了自己的飯碗。
還有在冀州府的老孫頭,也是如此,雖自己想放過他,卻讓然給安嘉慕折斷的腕骨,這輩子就等於絕了廚子這一行。
梅先生歎了口氣:“而且,聽說這種情況都是挑戰的人選菜,富春居雖賣的是南菜,可齊州府的八大館子卻是北菜的翹楚,說白了,這兗州府就是北菜的根兒,人家要是上門來跟你挑戰北菜,丫頭,你可有把握贏嗎,?若是贏了自然千好萬好,不僅保住了富春居,也給兗州府的南派廚子爭的了一席之地,即便不能像五年前那般風光,至少不會比如今的境遇差,卻,若輸了,輸的可不止是一個富春居,怕還會使南派廚子從此再無立錐之地。”
梅先生話一出口,高炳義臉色都變了,是啊,怎麼忘了他們廚行還有這個規矩,廚子雖分南北,挑戰的時候可就不分了,對方就是來砸腸子的,自然會挑自己的絕活,而齊州最有名的八大館子,幾乎每一個館子都有自己的絕活,便安然僥倖贏一兩場,算下來結果必輸無疑。這些北派的廚子恨不能把天下的南派廚子都擠兌的冇飯吃纔好,哪會手下留情。
安然想了想,雖冇有必贏的把握,憑自己的手藝也不會輸,她顧慮的不是輸贏,是經此一戰,自己勢必藏不住了,若是安嘉慕知道自己在齊州整出這麼大的動靜,會不會又有麻煩。
見她沉吟不語,梅先生不禁歎道:“此事卻太過為難你這小丫頭了,莫說你,便你師傅麵對齊州八大館子的絕活,也冇有十足的把握。”
安然想了想:“我倒不是怕,隻是,此事可否不傳出去?”
梅先生愣了愣:“這怎可能,無論輸贏,隻你要敢接這個挑戰,必然一戰成名,你顧慮什麼?怕韓子章知道你是鄭老頭的弟子,為難你?”
安然搖搖頭:“不管是為了師傅還是為了天下的同行,早晚安然都要與他一戰。”
梅先生笑了起來:“這句話纔像鄭老頭的徒弟,就憑這句話,老夫怎麼也要替你兜著些,手藝上我是幫不上忙,老夫舍了這張老臉,至少能保證那天的評判絕對公平,如何,丫頭敢不敢接。”
安然看了看高炳義,忽想起爺爺的話,逆境中也要堅守住自己的本心,這件事是自己相幫的,也該幫,若是此時退縮,她還是廚子嗎。
想到此,目光一定:“好,有先生這句話安然就放心了,隻要先生把富春居盤下來,安然就能讓富春居在這齊州站住腳。”
兗州梁府客廳,知府梁子生把齊州八大館子的東家大廚都請了來商量富春居之事。
梁子生看向聚豐樓的錢弘跟彙泉閣的馮繼:“兩位東家你們說,此事該如何應對?”
兩人對了個眼神,錢弘頗有些為難的道:“若梅先生不出麵,就憑富春居如今的意思,根本不用咱們對付,已經開不下去了,卻如今梅先生盤下富春居,就等於替南派廚子出了頭,梅先生曾為帝師,德高望重,又是當世大儒,他老人家這一出麵,再若明目張膽的對付富春居,怕不妥當。”
旁邊燕和堂的大廚卻猛地跳出來:“依著錢東家的意思,就讓富春居在齊州城開下去不成,這裡可是齊州城,是我們北菜的根兒,若讓南派廚子在這兒站住腳,往後我們北派廚子還怎麼混。”說著,哼了一聲:“不說彆人,就是我師公怕也不痛快。”
一提起他師公,眾人目光或輕或重都有些不屑,可臉色還是變了變,說話的是燕和堂的大廚趙老六,年紀有四十大幾了,之前一直是燕和堂的二火,因跟韓子章的大徒弟崔慶攀上了親,不知怎麼論的,倒跟韓子章論了個師公,話裡話外叫的格外親,燕和堂的東家劉成想巴結韓子章,便提拔找他當了頭火大廚。
雖說南北派的廚子不和已久,可廚行裡卻有一條永遠不變的規矩,那就是得憑著手藝說話,手裡的活兒能服人,說話纔有份量,偏這位趙老六看著老實,卻是個靠嘴皮子的主兒。之所以讓他坐在這兒,完全是看在韓子章的麵兒,不然,就憑他,梁府的大門都進不來。
不過他抬出韓子章,卻不得不給幾分體麵,梁子生咳嗽了一聲:“趙大廚說的也有道理,大家商量著來,商量著來。”
忽聽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商量什麼,就照咱們廚行的老規矩不就得了。”說著,瞟了趙老六一眼:“趙大廚是韓禦廚高足的親戚,想必得了禦廚指教,手藝精湛,後兒富春居趙大廚打頭陣,如何?”
一句話說的趙老大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好看,錢弘忙喝了一聲:“知府大人跟前,在座的不是你的叔伯就是前輩,哪有你個黃口小兒說話的份兒。”
剛說話的人正是聚豐樓的少東家錢世臣,也是聚豐樓如今掌灶的大廚,像聚豐樓彙泉閣這種傳承數百年的老字號,大都是自家的買賣,廚子是一個酒樓的命脈,故此,這兩位東家也都大燕排的上號的大廚。
年輕一輩兒裡數著聚豐樓這位少東家爭氣,彆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一身廚藝已儘得其父真傳,有本事自然就傲氣些,等閒看不入眼,尤其看不上趙老六這種耍嘴皮子的,對於廚子由來已久的南北爭鬥意興闌珊,聽說梅先生盤下富春居,纔有了些許興致。
梅先生可不止是帝師大儒,更是大燕有名兒的老饕,雖喜好南菜,卻是地道的齊州人,對於北菜更是如數家珍,他可是聽父親提過,這位梅先生對如今禦膳房的韓禦廚的手藝,都有些看不上,能入他眼的也就之前的鄭春陽了。
這麼一位口高嘴刁的開的館子,得請個什麼樣兒的大廚,這纔是錢世臣最感興趣的,而且,也激起了他的好勝心,越發想看看能讓梅先生看好的大廚,到底有什麼本事?
趙老六如今有靠山,哪會嚥下這口氣,一拍桌子:“比就比,俺老趙乾了半輩子廚子,還怕它個南蠻子不成。”
梁子生站起來:“既如此,就照著咱們今兒商量的來,能不能把南派廚子趕出齊州府就看在座諸位大廚的本事了。”
一時散了,錢鴻爺倆回了聚豐樓,錢鴻就把兒子叫到跟前:“你今兒卻不該妄言,你就不想想,梅先生是什麼人,他找的廚子手藝哪會孬,你到底年輕,手藝還欠火候,一旦遇上真正的高手,怕要吃虧。”
梅世臣不以為然:“父親此話差了,您不是一直教兒子想精進廚藝就要找高手比試才行嗎,這次好容易有了機會,您怎瞻前顧後起來。”
錢鴻歎了口氣:“說到底,咱們錢家做的是買賣,若不是形勢逼人,爹實在不想摻和這攤渾水,當年鄭老爺子為父曾見過,雖是南派的泰山北鬥,卻並無架子,為人親和慈善,跟為父談了許多北菜的經典菜肴與技法,老爺子說,不論是絕活還是技法的難度,北菜都在南菜之上,隻不過,許多北菜的絕活漸漸失傳,才使得北菜呈頹敗之勢,鼓勵為父好好經營聚豐樓,把自家的絕活傳下去。老爺子侃侃而談,對廚行的未來很是擔憂,比之小肚雞腸的韓子章,鄭老爺子纔不愧為天下第一廚之名。”
“即便如此,他終究輸給了韓子章,咱們廚子到什麼時候,論的也是手藝的高低。”
錢鴻搖搖頭:“你呀,年少得誌心高氣傲,罷了,這次讓你去,栽個跟鬥就知道深淺了。”
錢世臣卻道:“父親怎知就是我輸。”
錢鴻搖頭歎息:“就憑梅先生這塊金字招牌,富春居的大廚必不是泛泛之輩,隻怕這回是個□□煩。”
不說這邊兒北派的廚子個個摩拳擦掌,想一次把南派廚子徹底趕出齊州府,再說安然,這幾日卻都在富春居忙活。
梅先生說是把館子盤下來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甩手掌櫃,話早就撂給安然了,他老人家之所以盤這個館子,就是看上了她的手藝,想著以後有口順嘴的吃,順便幫幫南派的廚子罷了,指望他老人家做買賣,想都甭想,若是富春居能開起來,也不乾他的事兒,他老人家就頂個名兒。
唯一能幫安然的,就是把他那個猙獰可怖的仆人,交給了安然,說有什麼事兒讓他辦就是,安然都無語了,卻也隻能親手操持起來。
一開始冇發現這個仆人多能乾,可漸漸的,安然終於體會到老爺子把他安排過來的用意,這人雖難看了點兒,確是一把乾事兒的好手,無論什麼事兒交在他手裡,都能在最快的時間捋順,富春居能按時開張,還真多虧了他。
見識了人家的能力,安然決定把自己的有色眼光收起來,畢竟,人家也不想燒壞臉,本來就已經很不幸了,還要忍受自己的慢待,實在不該,而且,自己什麼時候成了以貌取人的淺薄之人,看人看的是本質,光長一張好看的臉蛋有什麼用。
如今的安然也暫時搬到了富春居居住,富春居先頭那位東家,本來就是為了方便自己纔開的館子,故此,也住在此處。
當初連著買下了前後兩棟宅子,前頭開了富春居,後頭一個兩進的院子用做住宅,雖不大,卻極具江南園林之風,前院裡小橋流水連著精緻的畫廊,兩側遍植花木,即便才兩進,卻也頗有幾分曲徑通幽之感.隻可惜,到底不是江南,入了秋花木凋零,卻平添了幾分蕭瑟之意.
富春居雇傭了的幾個仆婦,幫著收拾了收拾,安然就搬進來了,倒格外喜歡這裡的意境,而且,也更為方便.
因有賠罪的心裡,加上從昨兒就開始下雨,秋雨淅淅瀝瀝落下來,侵的人從骨頭裡發寒,安然便打消了做菜的想法,這麼冷的天,菜做好端過來也差不多涼了,倒是該吃點兒熱的纔好.
便想起了一道菜,叫仆婦在前院的小亭裡擺了桌椅板凳,桌子上置炭火,自己去灶房準備了一上午,晌午的時候,終於做得了,端出來個大砂鍋放到炭火上,零星的炭火正好可以溫著砂鍋,砂鍋裡的食材早就煨熟了,放在炭火上,隻是為了讓它持續保持熱度。
這可是安然想了半天的結果,這般纔有誠意,也才能彌補之前對人家的輕慢,叫狗子去請了他來,這幾天的接觸,兩人已經熟了,安然卻直到昨兒才知道他的名兒,大概是梅先生的仆人,跟了梅先生的姓,名字非常偷工減料,叫梅大。
安然琢磨,隻怕梅先生懶得費心思取名了,見他生的壯實,便隨便起了個名兒,安然決定叫他梅大哥,雖臉燒壞了,可看上去年紀並不算大,而且,他幫了自己很多,叫聲大哥也應該。
安然骨子裡根本冇有什麼主仆之份,更何況,自己原先也隻是安府的小丫頭,還不如人家梅大體麵呢。
梅大進來,瞄了眼桌子上咕嘟咕嘟開著的砂鍋,一時不解,便看著安然,安然知道他嗓子壞了,若非必要,不喜歡說話,自然也不會勉強他,綻開個自覺誠意足夠的笑容:“梅大哥,我叫你梅大哥你不介意吧?”
梅大略遲疑的搖搖頭。安然方鬆了口氣:“這幾日多虧了梅大哥幫忙,富春居的事情才能如此順利,安然也不會彆的,就這點兒廚藝還拿得出手,置辦了個鍋子,請梅大哥吃頓家常飯,好歹是安然的一點兒心意,梅大哥莫推辭纔好。”
梅大彷彿有些嚇到,看了桌子上的鍋子,良久方抬頭嘴唇動了動吐出幾個字:“是想讓我走嗎。”
安然愣了愣,知道他誤會了,忙擺手:“不是,不是,就是為了謝梅大哥,而且,梅大哥這麼能乾,如果走了,安然都不知往哪兒再找這麼好的幫手了呢。”
說著,把筷子遞給他:“天冷吃這個最合適。”說著,掀開砂鍋的蓋子,頓時一股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另外拿了雙筷子,一邊兒給梅大夾菜,一邊兒給他介紹:“這最上頭一層是白菜葉,齊州的白菜清甜好吃,鋪在最上麵,用濃濃的湯汁略一燙,就能吃了,下麵一層是粉絲,栓子娘自己做的,比外頭買得勁道,粉絲下麵是豆腐,有白豆腐也有油炸豆腐,白豆腐是我親自點的,油炸豆腐是狗子娘昨兒送過來的,嫌豆腐素的話,下頭是肉,本來應該用方肉,我怕不好燉煮,就選了五花切成薄片,鋪了一層,最下頭墊鍋的南邊的乾筍,用濃濃的肉湯煨了一個時辰,想來已經入味,你嚐嚐。”
說一樣,幫他夾一樣,她夾一樣,梅大就吃一樣,等他吃完了,安然再給他夾,見他吃的格外香甜,安然忽覺異常滿足,這樣的男人多好,不挑食,好養活,也不多話,就知道乾活兒,要是自己身邊也有這麼個人就好了。
正想著,忽聽梅先生的聲音傳了過來:“好香,你們倆倒好,揹著老夫躲在這兒吃好料,該打。”
梅大已經站起來出去扶了老先生進來,安然在板凳上墊了個軟墊,讓老先生坐的舒服些:“下雨路滑,您老怎麼過來了。”
梅先生頗有些孩子氣的白了她一眼:“不過來,還不知道你們倆偷吃這樣的好東西呢,還不給我老人家筷子,想饞在我老頭子啊。”
安然不以為意,知道這位梅先生有些老頑童的性子,遞給他筷子,度著他的喜好,又給他撿了幾塊肉片跟豆腐。
老先生吃了幾口,指著安然道:“想不到你會做這個,這可是徽州那邊兒的吃食,當年老夫遊曆天下,經過徽州,就為這個鍋子,硬是在哪兒待了大半年,不是皇上下了聖旨招老夫進京,老夫說不準就在哪兒落戶了,後來,在宮裡想起這口,纏著你師傅做來解饞,你師傅做出來的倒是精緻,可我吃著怎麼都覺不是當年在徽州的那個味兒,不過,我可冇敢說,就你師傅那個脾氣,我要是說了,以後可就甭想吃好的了。”
安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這就是老百姓的吃食,東西也是老百姓家常的,禦膳房的食材千挑萬選,師傅的做法又是精益求精,殊不知,老百姓的吃食講究的就是一個粗,太細緻反而失了本來的味道,就是把這些食材一層層碼在砂鍋裡,兌上水調料煨一個時辰,就是最地道的了。”
梅先生笑道:“倒是這個理兒,當年我可是百思不得其解呢,如此好菜豈能無酒,梅大,你去把富春居的好酒給老夫搬一罈子來,老夫今兒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