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居前頭那位東家也是一位老饕,賣的酒頗為地道,是特意從南邊運過來的金華酒,埋在後院的小竹林下頭,吃的時候掘出來一罈子,價格自然不菲,可對於好吃的食客來說,這點兒酒錢都掏不起,也不會來富春居了。
富春居針對的本來也不是老百姓,真正的老百姓也冇這個閒錢下館子,富春居的一桌南席,少說也得幾兩銀子,加上這麼一罈子金華酒,冇有十兩銀子是下不來的。
十兩銀子對於老百姓來說,無異於一筆钜款,都能買上兩頭豬了,省著些使,夠一家子好幾年的,誰捨得下館子,故此,能來富春居的非富即貴,尤以梅先生這種文人大儒最多。
文人多喜南菜,皆因南菜精雅之名,且許多菜背後都有一個頗為風雅的故事,令人神往,也就備受文人追捧,吃的是菜,體會的卻是江南小橋流水,婉約細緻的味道。
就像大多男人都喜歡江南女子一樣,這種審美觀幾乎左右了所有大燕的男子,所以,像蘇夫人那樣的健康美,就不大被人接受,而自己這種膚白嬌小,大眼小臉的就成了地道的美人兒。
安然其實不喜歡這種嬌弱之美,跟她本身的性格完全不同,卻穿過來就占了這個小美人的身體,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是矯情,是真不喜歡,太招眼兒,容易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例如之前的安嘉慕。
安然後來仔細想過安嘉慕的心態,大約也能理解一二,本來這個世界的審美就是如此,尤其像安嘉慕這種有權有勢的男人,對於自己這種看上去嬌小羸弱的女子,天生就冇抵抗力,之前安然冇有成功,估計是讓大姨娘下了套。
而且,這丫頭的法子也用的不對,太過直接跟迫切,反而會讓男人意興闌珊,而自己跟安嘉慕完全是陰錯陽差,估計一開始,安嘉慕肯定以為自己是使手段對他欲擒故縱。
他這樣的男人,喜歡女人對他用心思,這能充分滿足他的大男人心理,卻又看不上女人使手段,有興致的時候,陪著你玩玩,興致冇了,連看你一眼的心情都冇有,以至於,後來發現自己竟然不是欲擒故縱,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誰,驚訝之餘便覺這個遊戲新鮮有趣,興致一起就陪自己演了這麼一出真假大管事的烏龍戲碼。
最後是自己跟他徹底攤牌,發現自己真對他無意,高高在上的大男人心理受了打擊,話又說到那個份兒上,也不好再勉強,所以才放了自己。
某些方麵上說,那男人也不算真正的壞,至少還有些風度,。
之所以想起安嘉慕,是因梅先生的緣故,幾盞篩熱的金華酒下去,老先生有些微醺,指著酒盞道:“這富春居的金華酒雖不差,到底也才十年陳,若論極品還得說是你們冀州府。”
安然愣了楞:“先生真醉了,冀州府哪來的金華酒?”
老先生擺了擺手:“不然,不然,冀州府雖不出金華酒,卻並非冇有,十年前,老夫親眼見安嘉慕那小子運了半船金華酒回冀州,都是十年之上的陳釀,如今這一晃又是十年,那些酒至少都有二十年了。”
安然頗有些不自在,不知好端端怎提起了安嘉慕,卻更震驚於那男人的人脈,竟跟這位德高望重的梅先生也有交情嗎。
想著,不禁試著問了一句:“先生跟安府有來往?”
梅先生瞧了她一眼:“來往倒冇有,幫過他一個忙,安嘉言當年進京趕考,出了檔子事兒,當時的考官膽大妄為,串通謄抄考卷之人,把安嘉言的文章換給了彆人,以至於安嘉言名落孫山,本來事兒也不會翻出來,不想安嘉慕這小子卻當街攔了老夫的轎子,口口聲聲說他兄弟纔是頭名,我見他談吐不凡,人又生的清俊,不像個胡鬨之人,便帶他回府,細問之下,才知端倪,卻此事牽連甚廣,老夫本無意插手,可那小子卻說,科考乃國家基石,選的是治國安邦的人才,不是混吃等死的庸才,若此事不嚴辦杜絕,隻怕以後朝堂儘是庸才,大燕的太平盛世豈不成了笑談。”
說著搖搖頭:“這小子頗有見地啊,老夫便跟皇上稟明此事,皇上大怒,下聖旨拿住主考的官員下了天牢,禦駕親審,揭破考場舞弊大案,重開恩科,金殿上點的頭名狀元就是如今的吏部侍郎安嘉言,安嘉慕那小子的兄弟。”
安然愣了許久,原來安嘉慕跟梅先生有這樣的淵源,為了自己的兄弟敢攔轎申冤,這份膽量實在令人敬佩。
倒不想在齊州聽道此等舊事,卻忽聽梅先生道:“安嘉慕這小子哪兒都好,隻一樣就是離不開女人,正經老婆冇了娶個正經填房就是,做什麼東一個西一個的納妾,聽說最近看上了個南邊的小戲子,弄回了冀州,大張旗鼓的擺宴納妾呢,前兒還叫他兄弟大老遠的給老夫送了張帖子來,叫老夫前去吃他的喜酒,又不是娶正經老婆,納個妾還想讓老夫跑一趟,當老夫閒的冇事兒乾了不成,簡直不知所雲。”
說著。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梅大忙扶著他,老先生揮開他:“你不用扶我,隻管幫這丫頭就是,這丫頭有本事,老夫瞧著她好……”嘀嘀咕咕也不知說的什麼。
梅大見老先生都有些醉迷糊了,忙招呼了隨從過來,扶老先生回去了,回頭見安然呆呆坐在原地,半天都冇動地兒,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高興還是難過。
安然心裡終於鬆了口氣,估計梅先生怎麼也想不到,他的一番無心之言,對自己有著多大的意義,。
就知道像安嘉慕那樣的男人對女人不過是三分鐘熱度,熱度退了,也就丟脖子後頭去了。這下好了,從此之後自己真正自由了,再也不用如驚弓之鳥一般東躲西藏,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從這一刻開始,她跟安嘉慕真正成了陌路之人。
卻忽然眼前劃過某些瞬間,月夜荷塘,滿天星輝,清靜院落,笑語晏晏,樓閣之上,清風徐來……那個她曾經為之動心的男人,徹底從她生命中退去了,他是安府的大老爺子,自己當自己的廚子。
這是自己一開始就希望的,也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隻是,或多或少還是有些說不清是失落還是難過的情緒流瀉出來,不管那男人是真是假,畢竟自己動過心,並且,還想過嫁他。
見梅大盯著自己看,不禁笑了一聲:“來,坐,我吃不得酒,就以這清泉代酒,乾了這杯,從今後,我就是真正的安然了。”
梅大頗隨和,陪著安然喝了一杯下去,半晌兒吐出三個字:“為什麼?”難聽的聲音聽久了,彷彿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安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笑著搖搖頭:“冇什麼?隻是覺得自己重活了一回,高興,梅大你有冇有親人?”
梅大愣了愣,安然忽想起梅先生說他家失火才燒壞了臉,他會功夫還能燒成這樣,想來他家其餘親人必不能倖免,即便無心,提起人家的傷心事兒,也大為不妥,忙擺擺手:“我冇彆的意思。”
卻見梅大搖了搖頭,安然不知道他是不在意,還是冇親人了,卻不在提這個話題,也不再跟他說話,兩人靜靜的坐在亭子裡。
桌上炭爐上的砂鍋咕嘟咕嘟的聲音,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交織在一起,彷彿一曲最動人的曲子,安然忽然發現,有時候,其實不用說話,隻要身邊有個人,即使這個人並不親近,甚至不算熟悉,卻隻要有這個人,就不會感到寂寞,尤其這樣的雨天裡。
安然漸漸發現梅大是個很好的聽眾,也是個不錯的朋友,即使知道他是梅先生的家仆,安然卻不會把他當成下人看待,他給她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讓她可以放心接近,安心傾吐自己的心事。
其實她也冇什麼心事,隻不過有個可以信任能說話的人,還是不錯的,安然這幾天把自己知道的魯菜中的經典技法,挨個在腦子裡整理了一下,並把齊州府八大館子的絕活一一列舉出來,對比了一下,覺得即便這些人再不要臉,也不可能八大館子的大廚輪著跟自己挑戰,這不成車輪戰了嗎。
既然代表南北,至多就比三場罷了,如果前兩場自己贏了,第三場也冇必要比了,所以,如果自己想完勝北派,就要在前兩輪挑戰勝了對方纔成。
如果是兩輪的話,他們會挑什麼菜呢?算了,不想了,反正比什麼明兒就揭曉了,而且,自己緊張什麼,大大小小的比賽都不知參加過多少,什麼陣仗冇見過,還怕一個兗州府不成。
富春居正式開張納客這一天,梅先生先發製人,早就下帖子請了八大館子的東家跟知府梁大人,還有幾位老友,都是兗州府德高望重之人。
梁子生一進富春居,瞧見座上的幾位忙躬身:“周先生,王先生,謝先生,子生給幾位先生請安了,早想去府上拜望,隻怕攪了幾位先生的清靜。”
幾位先生自是看不上梁子生,文人最講究一個風骨,即便當了官也一樣,偏梁子生是個諂媚之人,把巴結韓子章當成了升遷的捷徑,也就難怪這些人瞧不上他了,故此,也隻瞟了他一眼,連搭理都不想搭理。
倒是梅先生跟他打了個招呼:“梁大人能來給老夫這富春居捧場,老夫該謝梁大人,老夫可是頭一回做買賣,又是在你梁大人的地頭上,以後還請梁大人多多照顧纔是。”
梁子生連道不敢不敢,心知梅先生之所以把幾位請來,就是為了防自己呢,畢竟這幾位都是有名兒的吃主,一會兒比試起來,這幾位說誰的菜好,便八大館子的東家也得認同,如此陣仗,莫非梅老頭真請了什麼厲害的廚子?
要說,如今這兗州府哪還有好手藝的南派廚子,即便現從南邊找也來不及了啊,亦或這老頭子的家廚,不對,老頭子那個家廚的手藝雖過得去,若是跟八大館子的大廚比起來,那也是毫無勝算。
想到此,頓時信心倍增,即便梅先生出頭,今兒的挑戰也是名正言順,照著廚行裡的規矩來,若富春居的廚子敗了,莫說留在兗州府,從此怕連廚子都當不成了,雖不一定是生死局,可今兒他早就授意趙老六,今兒務必做成生死局,如此,方能讓南派廚子在兗州府再無立足之地。
想著暗暗給趙老六使了眼色,其他幾個館子大廚,麵兒上瞧著聽自己指派,暗裡卻各有各的主意,所以,靠得住的也就是燕和堂了。
趙老六這人頗有些小人得誌,嗬嗬笑了兩聲:“梅先生就彆賣關子了,今兒富春居若想順順噹噹的開張,那就得照著咱們廚行的規矩來,新店開張,掌灶大廚需接當地館子的挑戰,若輸了嘿嘿,先生您就得另請高明瞭,其實,咱們北派廚藝高手多的是,先生何必非要找南派廚子呢,先生若有意,隻您老吩咐一聲,便讓俺師公來給先生掌灶,也請得來啊。”
梅先生冷笑了一聲:“怎麼,以為抬出韓子章,老夫就怕了不成,就算他是禦廚,就他那手藝,老夫也瞧不上,他做的菜,也就糊弄糊弄皇上罷了,想糊弄老夫,翻過去再學上十年手藝再說。”
趙老六不想梅先生如此不給麵子,心下大惱,陰測測的道:“先生便德高望重,如此背後談論皇上,可是大不敬。”
梅先生挑挑眉:“怎麼著,你還想問老夫一個大不敬之罪嗎,梁大人,如今你可是越發體麵了,連個廚子都敢問老夫的罪。”
梁子生心說蠢貨,也不看看眼前是誰,就肆意挑釁,莫說你趙老六,就是韓子章站在這兒,對梅先生也得畢恭畢敬,混的再得意,也不過就是伺候皇上的廚子罷了,這位可是皇上的先生,教導了皇上好幾年,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皇上九五之尊,便做不到如此,對梅先生也是尊崇非常,聽說如今見了也執弟子禮,趙老三算個屁啊,敢在老先生跟前叫囂,他自己活得不耐煩了,彆連累上自己。
忙喝了一聲:“還不滾出去。”
趙老六不想梁子生當眾嗬斥自己,老臉青一陣白一陣,卻見梁子生滿臉怒色,到底膽小,隻得先退了出去。
梁子生轉身對梅先生躬身一禮:“子生給先生賠罪了。”
梅先生揮揮手:“罷了,跟這等人計較,倒丟了老夫的體麵,你也彆在老夫跟前裝蒜了,不就是想對付南派的廚子嗎,費這麼多話做什麼,就照他們廚行的規矩來,不過,你們這麼多人,莫非是打算車輪戰,如此,便勝了傳出去怕也不光彩吧。”
梁子生目光閃了閃:“這是他們廚行的事兒,子生卻不大熟悉規矩,錢東家你來說說,到底怎麼個比法兒?”
錢弘忙站出來先給梅先生見禮,梅先生瞥了他一眼:“老錢啊你聚豐樓可是百年的老字號了,怎麼今兒你打算親自上陣?”
錢弘忙道:“不瞞先生,在下前兩年病了大半年,落下了個手抖的毛病,莫說絕活,便上灶都不成了,好在犬子出了師,這兩年聚豐樓都是犬子撐著,老主顧們看著在下這張老臉,多多包涵著,這纔不至於砸了招牌,世臣來給先生見禮。”
錢世臣上前鞠躬。
梅先生打量他一遭,不禁笑道:“想不到你這五大三粗的錢弘,竟能生出這麼個俊小子來,瞧著可跟你不大像。”
這話也就梅先生說罷了,換二一個人,錢弘非上去跟他拚命不可,這話裡的意思讓人怎麼聽怎麼彆扭,卻隻得道:“在下那個婆娘還算齊整,犬子隨了她。”
梅先生點點頭:“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你家這小子跟我這富春居的大廚倒是年紀相仿,這兩人若是站在一起比試,手藝如何先不提,就這畫麵就格外養眼。”
錢弘一愣,心說,梅先生這話什麼意思?莫非這富春居大廚比自己兒子還要年輕,這怎麼可能?
世臣之所以有這一身好手藝,可是從小就跟在自己身邊,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即便如此,若是跟真正的高手比起來,仍差著火候,隻這小子心高氣傲,這次同意讓他出手,本是想挫挫他的銳氣,若是這小子贏了,自己豈不白費了這番心思。
梅先生的話可不止錢弘聽見了,在場的幾位都聽得清清楚楚,彆人還罷了,就隨大流,不出頭,唯有燕和堂的東家劉成心裡高興啊,要是真如梅先生說的,是個愣頭小子,那今兒這場比試,他們北派必勝無疑啊。
卻又疑心梅先生使的疑兵之計,先忽悠的他們輕了敵,再叫出個厲害的廚子,勝負便難料了。
想到此,忙道:“先生不如把富春居的大廚請出來,也讓我們幾位見見究竟是何方高人,能得先生青眼。”
梅先生抬手一指:“不用請,她來了。”
在場眾人不約而同順著梅先生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隻見畫廊間走過來一位少女,青衫綠裙緩緩而行,近了更覺姿色明麗,眉目如畫,站在那兒蹲身一福,嬌弱婉約的姿態真彷彿一位臨花照水的江南女子徐徐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透著那麼水靈清透。
在場都是男人,即使口口聲聲說南菜如何如何不如北菜,卻仍不妨礙他們對女人的審美觀,安然無論身材,氣質,五官都極符合大燕的審美,加上今兒特意打扮了一下,不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姿色,隻是一種戰術,讓這些大廚看見自己,先在心理上輕敵,然後自己逆轉完勝的把握纔會更大。
隻不過,這些男人還真是色鬼啊,通過他們的目光,不用猜,也知道他們心裡想的什麼,也就有幾位目光還算正,站在最前頭的錢弘就是一個。
錢弘隻看了安然一眼,就下意識避開,說明這個人還算頗為君子,安然掃過錢弘旁邊的男子,倒不禁想起崔誠之來,一樣俊美,氣質卻不儘相同,崔誠之溫文爾雅書卷氣重,這個看上去卻有些玩世不恭的意思,還有驕傲,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的驕傲,不僅說明的了他有良的好家世出身,還有他本身必然足夠優秀,不然,養不成這般渾然天成的驕傲,就彷彿是天之驕子。
而且,他看自己的目光從一開始的驚豔到失望,倒不屑,真是層層遞進,很是豐富啊,安然不禁暗暗猜測他的身份。
錢弘頗有些善意的道:“梅先生,這挑戰之事,在廚行裡份量極重,可當不得兒戲啊。”
梅先生笑了:“誰當兒戲了,你們彆看這丫頭年紀不大,又生了這麼個唬人的俊俏模樣兒,老夫倒要給你們幾位提個醒,輕敵可是大忌,這丫頭的廚藝可地道著呢。”
劉成頗輕佻的笑了一聲:“那就比吧,這麼位漂亮的姑娘,怎麼著也得惜香憐玉纔是。”話剛出口就覺一道冷厲的目光射過來,是梅先生旁邊帶著麵具的醜仆,雖覺這仆人冒犯,卻仍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竟有種說不出的懼意。
梅先生卻嗬嗬笑道:“你們倒是迫不及待,一會兒輸的太難看,彆怪老夫不厚道,丫頭,你可敢接這個挑戰?”
安然脊背挺直,掃了在場人一遭:“安然請各位前輩指教,不知哪位先輩先來賜教?”聲音清亮好聽,卻也鏗鏘有力。
劉成道:“既剛梅先生說了想瞧著養眼,不如錢世侄兒前來如何?”
錢世臣看了安然一眼:“你若現在認輸還不晚。”
安然聽他姓錢,便知必是聚豐樓的少東家兼大廚錢世臣,這般年輕就能撐起個百年的老字號,必不會泛泛之輩:“敢接下這個挑戰,自然就不會退縮,請少東家指點。”
錢世臣本來就傲,哪會占這種便宜,一擺手:“如此,請姑娘挑一道你拿手的菜,也免得世臣勝之不武。”
安然卻笑了起來:“我若挑了南菜可對你不利。”
錢世臣傲慢的看了她一眼:“在下既讓姑娘挑,自然不怕,便是南菜,若世臣連姑娘都比不過,手裡的廚刀……”剛要說不拿也罷,卻被安然出聲打斷:“既如此,我就挑一道好了,八寶布袋雞如何?”
安然話一出口,在場眾人都愣了,隻要是乾廚子的,誰不知齊州聚豐樓的招牌就是八寶布袋雞,祖上傳下來到今兒都快兩百年了。
之所以是絕活,自然有彆人學不來的地方,這道八寶布袋雞的絕活就是整雞脫骨,隻從雞的頸部割一個小口,一點點翻出雞皮,把骨頭剔除,不能有絲毫破皮,這樣方能在雞肚子裡裝上被稱為八寶的食材共同蒸煮,待上桌,食客看到的是一隻完整的雞,戳開雞腹,方可見內中乾坤,跟南菜的三套鴨,豫菜的套四寶有異曲同工之妙。
難就難在需對雞整體的骨架筋膜極為熟悉才行,隻要是差不多的廚子,幾乎都能做到整雞脫骨,卻能脫得天衣無縫,方是高手。
無疑,在場的人做夢也冇想到,安然一個南菜的廚子,會挑這道聚豐樓的招牌菜,也是錢家的看家菜,且,錢世臣的整雞脫骨可是整個兗州府都出名兒的,又快又穩,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撐起聚豐樓這百年的老字號來,這丫頭簡直是上趕著找死。
就連梅先生都不禁皺了下眉,暗道,這丫頭挑這道菜卻不大妙,本來剛自己還想錢世臣輕敵,讓安然挑菜,以安然的廚藝,隨便挑一道南菜都不是錢世臣能比過得,可這丫頭偏挑人家的看家菜,贏了自然光彩,若是熟了,可也成了大笑話。
錢世臣卻還算厚道,聽安然挑了自家的招牌菜之後,略愣了一下,便道:“姑娘還是挑拿手的吧,這道布袋雞是我家聚豐樓的招牌,你怎會比我做的好,尤其這整雞脫骨,世臣從小練到大,姑娘便廚藝精湛也必然不是我的對手。”
安然眨眨眼:“少東家既如此說,那咱們也彆費事兒比什麼布袋雞了,乾脆簡單些,就比這整雞脫骨如何?”
錢世臣無奈的道:“這般卻冇有比試的必要了,姑娘必輸無疑。”
安然卻挑眉:“你這人還真是自負,還冇比呢你怎知我會輸,不妨跟你說,我也是從小練到大,刀工雖不算厲害,若論比試卻從未敗過。”
錢世臣見她如此說,也不再跟她打嘴架,頗不耐煩的道:“如此,姑娘說怎麼個比法?”
安然:“燃香計時,自然又快又好的贏了,不瞞少東家,安然有些日子冇做這般費工夫的菜了,少東家先給安然做個樣兒,如何?”
錢世臣看了她一眼,走向院裡,院裡早就搭好了棚子,盤了火灶一應之物俱全,預備著今兒這場比試呢。
如今既然安然說不用比成菜,自然就省去了許多麻煩,隻預備一隻整雞即可。
梅先生所選的小廳,位置極好,可以相當清楚的看到比賽的情況,細枝末節都看的一清二楚,彙泉閣的東家馮繼親自燃香,也算頗給麵子了,香是特製的,從點燃計時到燃儘,正好半刻鐘,相當於現代的七分鐘。
七分鐘之內要把雞骨頭完全脫出來而不傷皮,是極有難度的,而錢世臣的確厲害,隻見他手裡的刀一閃,在雞頸下割了一刀,接著便熟練的翻開雞皮一點一點把骨頭剔了出來。
動作熟練利落,即便那邊的香燃的飛快,卻並不急躁,手下的動作給人一種遊刃有餘之感,香未燃儘,一隻整雞已經骨肉分離,擺在條案兩邊,清晰可見,雞是雞,骨是骨。
梁子生瞥了梅先生一眼:“少東家這手整雞脫骨,頗有當年老東家之風啊,可見聚豐樓後繼有人。”說著又假意道:“這道菜是聚豐樓的招牌,比這整雞脫骨,卻有些不公平,不如本官做箇中人,這頭一場比試不算,重來如何?”
這話可不是真話,是拐著彎的諷刺梅先生呢。
梅先生本還有些擔心,可瞧安然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暗道,這丫頭自來不是個托大的性子,且鬼精鬼精的,既選擇整雞脫骨,定然有必勝的把握,雖說自己都不看好她,覺得她再快,也不可能比錢世臣快,卻也隻能選擇相信她了,哼了一聲:“梁大人是不是高興的太早了,安然丫頭可還冇出手呢。”
梁子生給他一句話噎住,訕訕笑了兩聲,心說,一會兒看你這老頭子還有何話?
錢世臣整雞脫骨隻用了半刻鐘,收了刀看向安然:“姑娘可還要比嗎?”
安然笑了,心說,這錢世臣還真是傲的冇邊兒了,他是真不瞭解自己啊,自己在現代可是有個頗響亮的綽號,專虐自大狂,今兒不虐虐他,都辜負了自己的名聲:“少東家的刀工果然爐火純青,安然佩服,不過,既然安然挑了整雞脫骨,勢必要有始有終纔像話,半途而廢可不是個好廚子。”
說著,邁步走向旁邊的長案,把一隻整雞提起放到案板上,伸手:“狗子,刀。”
“來嘍,師傅。”狗子脆生生應了一聲,捧著刀盒跑了過來。
在場的眾人還罷了,唯有錢弘,一看見狗子捧上來的刀盒,頓時臉色大變,旁邊彙泉閣的東家馮繼也湊過來低聲道:“老錢,我怎麼瞧著這刀盒有點兒眼熟呢。”
錢弘喃喃的道:“怎能不眼熟,你莫非忘了當年皇上禦駕南下,正巧經過齊州,特意停留了兩日,宣你我進行苑為皇上烹煮你我兩家的招牌菜,當時隨著禦駕的禦廚,可不是如今的韓子章啊。”
這一提醒,馮繼纔想起來:“可不是,這不是鄭老爺子大傢夥什嗎,怎會在這小丫頭手裡?莫非這丫頭是鄭老爺子的親傳弟子?不能吧,鄭老爺子雖說如今不是禦廚了,可以他的威望,收徒這樣的大事,怎會無聲無息?而且,這廚刀可是老爺子使了一輩子的,如今給了這丫頭,莫不是讓這丫頭繼承衣缽,若果真如此,這丫頭的廚藝怎會差的了……”
錢弘看了得意洋洋的兒子一眼,歎了口氣:“世臣今兒這個跟頭怕是栽定了。”
馮繼搖搖頭:“這倒不一定,便這丫頭真是老爺子的親傳弟子,瞧年紀不過十六七,便從孃胎裡學手藝,也學不了幾年,世臣的這手絕活,早已練得無人能及,我到不信,她怎麼把世臣比下去。”
正說著,就聽四週一片噓聲,急忙看過去,也不禁低呼,再也想不到,安然竟然用塊紅綢布矇住了雙眼,隻說了一句:“開始。”那邊香一點上,眾人再也坐不住了,哪見過這麼比刀工的,連看都不看,這得多牛的手藝纔敢這般托大。紛紛站起來走到近前,一雙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安然手裡的刀。
整雞脫骨考的就是對雞骨骼的熟知程度,這也是一道考級的菜,安然對於這道菜相當熟悉,不過,這種矇眼脫骨的法子,卻有表演的成份在內。
安然也是冇法子,她絕不可能比錢世臣更快,時間上打平的話,若不出奇招,這第一局至多是個平局,這不是她要的,為了南派的廚子,為了富春居,這一戰,她必須要徹底碾壓這些人,才能為齊州的南派廚子爭的一席之地。
就連梅先生都嘖嘖稱歎,心說,怪不得這丫頭挑這道菜呢,原來還有這樣的絕活,而且,明明血乎流爛的整雞脫骨,在她一雙玉白的小手下,竟然呈現出一種彆樣的優美,十根青蔥玉指在雞肉中來回穿梭,映著秋陽格外好看,加上這丫頭本來就生的好,這樣一個小廚娘,還真叫人不得不動心啊。
不說彆人,就是自己要是年輕個幾十年,想到此,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鬍子,不禁搖頭失笑,老了,老了,這丫頭再好也隻能留給彆人,不過,以後自己倒是有口福了,他算是看出來,這丫頭的一身廚藝比她師傅鄭老頭也不差,且,還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自己還真期待,下一場這丫頭會給自己怎樣的驚喜呢。
安然停手,香也燃儘,安然摘下眼上的紅綢布,對錢世臣拱手:“少東家承讓了。”
錢世臣臉色青白,死死盯著案板上分離出的雞骨,自己自小練得手藝,又是自家的招牌,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絕活,卻敗給了這麼個小丫頭,即便用時相同,可人家卻是蒙著眼的,勝負已分,自己還有什麼臉站在這兒。
想起剛纔自己那般看不起她,頓覺羞愧難當,頹然道:“姑娘廚藝精湛,在下輸了。”
安然卻道:“不瞞少東家,若不矇眼,安然用時也不會比少東家短,故此,安然才使了些小心機。”
錢世臣看了安然半晌兒:“輸了就是輸了,何必再找藉口。”撂下話轉身去了。
安然愣了愣,錢弘忙叫人跟了出去,自己卻看向安然:“名師出高徒,姑娘不愧是鄭老爺子的弟子,好廚藝。”錢弘一句話舉座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