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孔令初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出去,整個屋子裡便隻剩下了沉默的趙蘇意和尚未清醒的蔣安措,本就破敗老舊的屋子裡,頓時沉悶的讓人壓抑。
須臾,一陣輪子碾過地麵的聲音響起,趙蘇意便靠近了床邊,皺著眉毛看著緊閉雙眼的男人,想了想,便開始輕聲呼喚。
“蔣安措?蔣安措你醒一醒...”
“蔣安措...”
而被她呼喚的人此刻卻是陷入了夢魘,夢中是他年少時最歡快無虞最綺麗的時期,繁華的京城、繁榮的蔣府、慈愛的爺爺、可愛的妹妹...
可他還來不及露出笑意,卻發覺無論他走到哪裡,都見不到他的蘇意妹妹...
他逛遍了整個京城,蔣府、趙府、他們去過的每一處、就連皇宮都找遍了,都見不到自己的蘇意妹妹...
蘇意妹妹不見了...
他突然想起了最近發生過的事,那個搶了蘇意妹妹的身子的女人吃下了他求來的藥丸,聽皇上來此時說過,她陷入了昏迷危在旦夕,即便後來脫險,可皇上也再也不讓他見她。
不過沒關係,那藥丸已經將蘇意妹妹帶回來了,他隻要撐下去,隻要撐下去就能見到蘇意妹妹了...
正這樣想著,隻聽一陣熟悉的呼喚傳進耳中,這聲音已經被他用十九年的年歲刻進了骨髓,即便世人都往忘掉,他也忘不掉。
是蘇意妹妹!
蘇意妹妹來見他了!
原本還被夢魘困住的蔣安措猛的睜開眼,條件反射的伸手便抓住了一旁的手,他神態癡狂,全身被血染紅,眼睛裡全是紅血絲。
“蘇意妹妹!你終於回來了!你不要待在這裡了好不好,我帶你走,我帶你走...”
邊說著,他的眼角不受控製的流出淚,如同一個瀕臨溺死的亡徒,突然抓住最後一株浮萍,絕望又哀慼。
趙蘇意的心像是被陣紮了一般,猛的一顫。
“蔣安措,是我...”
她嘴唇輕輕顫抖,卻還是強撐著將這句話說出口。
抓住她手的那隻手掌頓住,蔣安措整個人渾身僵硬了起來,努力睜大了雙眼,透過朦朧的淚,竭力看清麵前的人。
“趙...趙蘇意?”
他的聲音中帶了哭腔和微微的顫意,極度的不可置信。
趙蘇意斂眸,避開他的目光,聲音也微弱下來:“抱歉,是我...”
良久的沉默過後,蔣安措全身都開始顫抖,他搖著頭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可手,卻誠實的將她放了開。
“怎...怎麼可能啊...你吃了那個藥丸...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還是你...我的蘇意妹妹呢?我的蘇意妹妹哪裡去了!”
他突然開始癲狂,雙手緊緊箍住她的胳膊瘋狂搖晃,目眥欲裂的瞪著她,充斥著紅血絲的眼睛裡,已經沁出了血淚。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在這裡那她去哪裡了!她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
門突然被踹開,孔令初匆匆闖進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娘娘!”
趙蘇意並不回頭,聲音淡淡的卻堅定:“我冇事,你先出去。”
孔令初滿臉的不讚同:“娘娘!現下他精神狀態不好,恐怕會傷了娘娘,依臣看,臣先將您送回...”
“我冇事,你出去!”趙蘇意的語氣激烈了些。
孔令初的聲音戛然而止,深深的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又用威脅的目光盯了一眼蔣安措,這才咬咬牙退了出去。
“嗬...”
蔣安措死盯著她不放,笑容諷刺:“當朝新貴,冷麪丞相...貴妃娘娘好大的...本事啊...”
趙蘇意冇計較他這氣頭上的話,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抬眼看他:“我今日前來,是為了告訴你結果,我冇有離開,你的蘇意妹妹也冇有回來,即便你再不能接受,日後...也要振作起來,重新開始生活...”
蔣安措無力的放開了她,軟綿綿的倚在身後的牆壁之上,眷戀溫柔的眸光一遍遍描繪著她的眉眼,像是透過她在看向另一個人。
趙蘇意皺皺眉,想起那日依稀瞟見的那道蒼老佝僂的背影,麵露不忍。
“蔣安措,你的蘇意妹妹回不來了,你是世子,皇上顧忌良多,又有國公爺為你奔走,你不會輕易被賜死,隻要你放下執念,讓胤臨看到你的誠意悔改,你很大可能會被放走。你是世子,國公爺如此年邁,你該回去承擔起國公府的責任。”
話音剛落,蔣安措完全抓錯了重點,好不容易纔慢慢平靜下來,再一次聲嘶力竭的對她嘶吼。
“你瞎說什麼!蘇意妹妹怎麼會回不來了!你是不是反悔了!不想回去了!你想一輩子占據蘇意妹妹的身子!你不想讓她回來!”
趙蘇意也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眼眶裡一直包著的眼淚頓時流下來。
她連忙仰過頭去,免得眼淚不受控製的落。
“抱歉,你的蘇意妹妹回不來了...”
見蔣安措仍舊不想相信,她有衣袖隨意揩了一把自己的淚,紅著眼鎮定的與他對視:“我寫了一封書信傳給那個替我治療的巫師,這才知道,他也是給你藥丸的巫師。”
蔣安措沉默下來,盯著她,想要一個結果。
“他說他當日給你藥丸,並非感動於你的心意,而是知道你有執念,讓你親自見證執念破碎等於救你於水火。”
“至於我問他,我還能不能回去,你的蘇意妹妹還...能不能回來...”
“他說,命中自有註定,若此番劫難過後,一切不能各回其位,那麼,現在的情況,纔是應有的正位。”
見蔣安措眼中的眸光越來越迷惘絕望,趙蘇意心有不忍,可還是接著說道:“巫師讓我轉告你,有些人有她該去的地方,莫...強留..”
“不可能!”蔣安措再度咆哮起來,卻不再像方纔一般緊握著她的雙肩搖晃,而是用散發著潮味的被子掩住自己的身子,披頭散髮,作防禦狀。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一定是騙我的!蘇意妹妹該去的地方隻有我的身邊!她怎麼會不回來!”
他突然開始嗚咽,眸中藏著滔天的悔恨。
“我為什麼要縱著她嫁入皇室!我為什麼不把她強娶了在身邊!她現在不知在何處,她那樣一個窩裡橫的紙老虎,一定怕極了...”
“她怎麼會不想回來呢?怎麼會...我的蘇意妹妹一定等著我接她回家呢...”
見他越發癲狂的模樣,看起來距離失智不遠了,趙蘇意眼神一凜,心道不好,連忙抬高了聲音:“蔣安措你清醒起來!”
仍舊冇有迴應。
“你可以搭上自己的命綁架我,就為了帶她回來,可你能坐視整個國公府的命為你陪葬嗎!”
話音落下,一直癲狂自語的蔣安措沉默下來,死氣沉沉的眸光盯上了她,一言不發。
趙蘇意掩在衣袖下的手不住的摳了摳輪椅的把手,麵色卻強裝鎮定。
“我知道你能聽見,請你聽好了,你的蘇意妹妹回不來了,這已經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了,可你還是世子,是國公爺唯一的孫子,你有你的責任該承擔,你絕對不能就此消沉!”
“你可以吃喝玩樂當一個閒散世子,拿錢財權勢當消遣,但你絕不能讓整個國公府為你的錯誤負責,拿人命當消遣!”
“蔣國公素來寵愛你,繼承國公府、讓國公府發揚壯大不是你的責任,可是,國公府上百條人命、不讓國公府百年聲名蒙羞,這是你的責任!”
蔣安措終於開了口,他的聲音沙啞,像一俱死氣沉沉的行屍走肉。
“你什麼意思?”
見他開口,趙蘇意終於長舒一口氣,語氣這才從急促變為平緩:“你不知道,你被囚禁的這段日子裡,國公爺不知道你具體做了什麼事惹得皇上大怒,但他卻日日進宮為你求情。”
蔣安措的眸光變得迷惘又痛苦。
趙蘇意再接再厲:“皇上尚未查清你行為異常的原因,也...餘怒未消,自然不可能放你出宮。但是國公爺卻在日複一日的求情被拒中,對皇上不滿,對皇室不滿...”
蔣安措頓時抬眸看向她,眸光不再如同方纔那般古井無波,帶了牴觸:“不可能!我爺爺是忠臣!”
“是啊,你爺爺是忠臣。可你是你爺爺最愛的孫兒,凡是涉及到你的,哪件不排第一?”趙蘇意看著他,用最犀利的言辭逼著他從悲痛之中走出來,迴歸現實。
蔣安措沉默下來,知道她說的是事實。
“那又如何?我爺爺戎馬一生,隻要給他時間冷靜下來,他還是最忠誠赤勇的老國公。”
趙蘇意點點頭,似嘲諷的勾起唇角,可眼裡小心藏著的,卻全是愧疚和憐憫:“是啊,他的確冷靜下來了,可他卻選擇了轉向李思,已經被皇上猜忌、劃到了黑名單上。”
蔣安措抬眸,不可置信:“你在...說什麼啊?”
趙蘇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今天體力和精氣神都耗費了太多的原因,自打那次吃了那枚藥丸,那巫師就說她的魂魄受損...
如今,竟是體內劇痛,像是要嘔血似的...
她的指甲緊緊扣進肉裡,逼著自己強忍著體內的劇痛,麵不改色的看著他不說,還要稍微彎腰朝前探出去,近距離的用眼神壓迫他已經脆弱的神經。
“蔣國公,為了你,和李思抱團。”她現在說話已經格外費力,每說一個字,就像有沙粒滾過她的內臟和嗓子。
“李思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吧?”她瞧著已經失魂落魄的蔣安措,摳著自己手心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你也說了,蔣老國公戎馬一生,一輩子忠誠赤勇,為皇室倚重,為百姓愛戴。”
“可他為了你,一朝誤入歧途,李思?那是什麼人?蔣老國公與他聯手,無謂是與虎謀皮...”
一口鮮血湧上來,血腥的鐵鏽味席捲了她的整個神經。
她麵不改色,將血壓了回去。
“蔣老國公如此,隻為了救你。”
“可如今的朝堂,儘在皇上掌握之中。蔣老國公的一舉一動都被胤臨看在眼裡,你覺得,榮華百世的國公府、戎馬一生的老國公、明豔張揚的蔣安苒、國公府上下百條性命,哪個能保住?”
說到後來,她已經越發費力,可她仍舊強打著精神,將拉國公爺出泥沼的希望全部寄托於他身上。
蔣安措皺著眉看向她,眸中已經不如剛纔的死寂:“我該怎麼做?”
趙蘇意勾唇,鮮血也跟著上湧:“向...胤臨...服軟,他消氣...放你...出...宮...”
說罷,一口鮮血從她的嘴角吐出來,捲曲的睫毛微顫,人就這樣消失了知覺。
蔣安措愣住,呆呆的看著自己麵前這個人就此倒下來。
“阿意!”
門驟然被踹開,匆匆而來的胤臨滿頭大汗,等看清了屋內的景象,更是目眥欲裂。
身後格外冇有精氣神的孔令初亦是一愣。
“阿意!”
胤臨將人打橫抱起,瞪了一眼呆住的蔣安措就要走。
“皇上!”蔣安措突然抬高了聲音:“我...我說...”
胤臨皺著眉,厭惡又牴觸的看著他:“不必了。”
說罷,他立馬就要抱著趙蘇意離開。
蔣安措不讓,開口阻攔:“皇上!這是貴妃娘孃的意思!你若是就此離開,她把自己折騰成現在這樣的用意就都白費了!”
胤臨的腳步頓住,低頭看了眼懷中臉色蒼白、嘴角卻腥紅一片的女子。
他細細看了好一會兒,又轉身與蔣安措對視。
須臾,他突然抬高聲音:“孔令初!”
“臣在!”孔令初連忙上前,低順著眉眼,可餘光卻注意著他懷中的身影。
胤臨將人遞過去,眸光鄭重:“這是朕最愛的女人,你要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回去,朕...隨後就來。”
孔令初心中一慌,手足無措。
可他卻生怕泄露了自己那點隱秘的心思,神色故作鎮定,將人小心接了過來,鄭重點頭:“臣...定會護娘娘周全。”
蔣安措將兩人之間的互動看在眼裡,突然就笑了。
他想,他要送這位貴妃娘娘...一個禮物。
嗯...姑且算是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