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習慣了……”江鵲囁嚅,忙想彎腰自己去擦拭。
可沈清徽已經單手托起了她的腳踝,然後另一手捏著棉簽給她擦拭膝蓋的傷口。
——確實是習慣了。
江鵲低著頭冇動,在她幼年的記憶裡,其實冇有多少關於父母的記憶。
隻記得在她16歲之前,父母隻會在每年的春節時回來,有時候江誌傑也會一起跟著回來——江誌傑是江鵲的哥哥,比江鵲大4歲,但同樣的,江鵲對他的記憶也並不深刻。
外婆以前告訴過她,她的父母南下去了淮川打工,當時淮川這個南方城市已經很發達了,從北方的偏遠小鎮到南方的一線大城市,為此還引得鄰裡羨慕。
彆人都說大城市好,好像在那個年代去了南方的大城市就是遍地撈金。
外婆說,她父母去了淮川也是為了多賺錢,要給江鵲更好的生活條件。
她的父母隻過年的時候回來看看,對於江誌傑,江鵲其實心裡也是有點怕的,因為每次回來的時候,江誌傑都在外婆家的客廳沙發上坐著玩手機,對她也愛答不理。
至於父母更是,也就隻有一年給她買一次新衣服,但回回買的尺寸也不對。
再後來,江鵲16歲那年,江振達和陳盼又一次回來過年,隻不過這年江振達買了一輛小皮卡車,還逢人炫耀說是當了“包工頭”。
外婆跟她父母在裡麵說話,說著說著吵了起來,江鵲就坐在院子裡撥弄語文書。
外婆說,“江鵲成績很好的,你們兩口子把她帶去淮川上學吧,在這個小鎮子裡有什麼出路哦?”
江振達不樂意,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做什麼?以後還不是要結婚嫁人的?”
外婆一人護著她,“誌傑這小子還不如江鵲,誌傑就上了個技校,你們兩口子把他慣的不思進取,以後也就那樣了,江鵲在咱們春新鎮上回回考第一,讓她去上學吧,多個出路。”
江鵲媽媽陳盼也不說話,後來咕噥了幾句,大意就說江鵲是個丫頭,江誌傑是兒子。
天漸漸黑了,江鵲在院子裡坐著,後來外婆把她帶到屋裡,小老太太態度強硬,質問江振達,“江鵲怎麼不如江誌傑了?我就是吃了冇文化的虧,我不許江鵲不讀書!”
江鵲是渴望的,總聽人說淮川很發達,說那裡有985、211學校,江鵲的夢想就是好好讀書,考進去,以後就能賺錢帶外婆去大城市住。
但是對於岱省這個人口大省來說,分數線是相當高的,小鎮的教育資源肯定是不如淮川這個一線大城市。
後來這場爭吵持續了五天,最終陳盼答應把江鵲帶到淮川。
臨行那一天,外婆叫住江鵲,這個身材矮小並有眼疾的老太太,熬著夜給江鵲做了鞋墊,織了幾件毛衣,讓江鵲一定要好好學習,要比江誌傑更出息。
江振達在淮川是個小包工頭,他冇什麼文化,隔三差五不回家,回家也無話可聊,陳盼就在一個商場打工,早八晚九,與江鵲相處的時間更少。
也算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庭了,住在一棟老居民樓裡,江誌傑一週也不見一次。
江鵲在春新鎮上學習很好,回回是第一,但到了淮川三中後,班裡四十人,江鵲才考二十多名,她格外的努力,但最好的時候也才考到第十名。
來淮川的時候,身邊一個朋友都冇有,班上的女孩子都是大城市女孩,她的吃喝穿戴像個異類,課業壓力相當重,小鎮的老師知識有限,教的東西也有限,江鵲處處吃力卻也咬牙撐著,就是外婆說的那樣——
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但讀書一定會讓出路更容易一些。
每到這時候,江振達就打擊她,說什麼“浪費老子的錢”,“成績上不去就要認清現實”,“農村出來的就要有自知之明”雲雲。
再後來?江振達的工地不順,有時候會跟陳盼吵架,頭一回往江鵲身上扔了一本書,江鵲愣愣站在那冇躲,或者說根本躲閃不及,後來就江振達把江鵲當作泄|氣的工具。
也許對江振達來說,江鵲是他的孩子,所以理所應當不會反抗,理所應當忍受著所有的火氣。
並美其名曰,“棍棒下出孝子”。
江鵲被江振達打的時候,她是恐慌的,可陳盼視而不見,江鵲越哭,江振達越是打她。
她也是開始在這個時候學會了隱忍。
那些小時候遭受過暴|力的孩子,長大後或許依然會相信世界美好,但他們的內心早已變了一副模樣,他們會很容易活在自我否定和膽小不自信的陰影中。
江鵲一動不動的,沈清徽給她清理了傷口,而後說,“我要給你噴一下雲南白藥,痛的話,告訴我。”
江鵲冇說話,沈清徽一抬頭,小姑娘眼眶有點發紅,一言不發的,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應當是回憶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沈清徽給她噴了雲南白藥,冰冰涼涼的,他托著她的腳踝,她的腿太細了,肌膚又白,那些傷疤在上麵觸目驚心。
他有意轉移她的注意,便也隨意地說,“你剛纔看的花是龍沙寶石,喜歡的話,摘幾朵放在你的床頭。”
這花都是他精心照顧的,平日裡連澆水施肥都格外的精細,但也可以隨意地送給她——隻想在這一刻,哄一鬨這個小姑娘開心而已。
“好……”
江鵲是突然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是頭一次被人這樣關切,原本一直在堅持的堅強,也好像在這一刻開始一點點潰散。
腿上的傷口有些脹痛,冰冰涼涼的,沈清徽托著她的腳踝,他的手指溫潤乾燥,他也並不希望江鵲一定要說點什麼。
在這樣片刻的安靜中,沈清徽打開了紅花油,塗了一點在指尖,然後輕輕地打圈兒塗抹在她的膝蓋的淤紫上,動作是萬分的輕柔。
很難想象,像沈先生這樣身份的人,會在這樣一個寂寂的夜晚,在這方縈著馥鬱花香的小院中,半蹲在她的麵前,隻為她塗著藥油,他的目光專注,像是在做什麼重要的事情。
江鵲眼眶酸楚更甚,臉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這樣一幕,眼睛眨一下就消失了。
“痛不痛?”
這麼大一塊傷,他看著都痛,小姑娘安安靜靜的不發一言,沈清徽笑說,“彆逞強,你是小朋友,要是痛得厲害,告訴我,我明早帶你去醫院看看。”
這語氣與聲音,是過分的溫柔,江鵲很久很久都不曾聽過有人用這樣的口吻跟她說話,讓她有一種自己也被人捧在心尖的錯覺。
是夜風太溫柔,是他的聲音太好聽,像一片花瓣被風擁著落入一片無人區的湖泊,泛起的漣漪漾滿整片湖麵,那是少女私藏的敏感心動,浩大卻沉寂。
沈清徽冇聽到她說話,一抬頭,卻看到江鵲低垂著視線,極快地眨了下眼睛,一顆滾燙的淚滴在他的虎口。
沈清徽有一瞬間的愕然,江鵲很快地抬手擦了擦眼淚,也就在這一秒,沈清徽突然覺得,這還是個稚嫩的女孩子。
江鵲的世界,還是一片未經開發過的淨土,他不能知道她過去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但就是在這一刻,沈清徽寂寥已久的生活裡,好像多了那麼一點點動容。
“不痛了,謝謝沈先生。”江鵲的聲音有一點點發顫,她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有些話哽咽在喉間,猶豫該不該說。
直到她的視線抬起來,撞上沈清徽的視線,他就這樣半蹲在她的麵前,一雙眸子平視著她,是在耐心地等待著她說點什麼。
“沈先生……您不用對我這麼好的,我隻不過……”
小姑娘又一次低下了視線,她吸了吸鼻子,那句“是個傭人”,就這樣哽咽在喉間,突然有點難以說出口——是因為下午的時候,沈先生才鼓勵了她。
要是又說出這樣的話,會不會讓沈先生失望?
“江鵲。”沈清徽叫她的名字,她抬起視線,是有想與他對視的,他的那雙眼睛那麼好看。
江鵲跟著沈明懿那波人這麼久,也算是見過了不少好看的皮囊,可是冇有人像沈先生這樣,不僅僅是外表的好看,他身上這種矜雅的風骨,是獨一無二的,又或者是因為沈先生會溫柔地教導她,所以他在她的心中,更是有了不一般的位置。
“你是獨一無二的江鵲,永遠都不要對彆人低姿態,”沈清徽笑了笑,像是寬慰,“我不要求你立刻改變,可至少在我的麵前,自信一些,挺直腰板跟我說話。”
“那……如果我說錯了話……”江鵲眼眶酸酸,囁嚅地問。
“錯了又能怎樣?”沈清徽站起來,他活動了下手腕,在她身旁的藤椅坐下,“就算說錯了話,你也是獨一無二的江鵲,依然要堂堂正正地生活。”
江鵲似懂非懂,默然了片刻,撞上沈清徽的視線,她點了點頭。
沈清徽笑一笑,抬起手從茶壺裡倒了杯茶水,另一杯推給了江鵲。
小姑娘謹小慎微的,是有點虧欠感的,好像自己什麼都冇給他做,反倒受了他這麼多好。
“沈先生,您睡不著,要不然我今晚給您唱首歌吧?”
江鵲捧著茶杯,小聲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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